發信人: ask.bbs@aidebbs.edu.tw (ask), 看板: story 標 題: [小說] 薔薇ゎ眠ホペネザ 1 發信站: 臺灣學術網路 BBS 實驗站 (Sun Jun 15 18:29:32 1997) 轉信站: fhlbbs!alab03.ee.nctu!ctu-peer!news.nctu!serv.hinet.net!spring!News.cs 過街時,落著極大的雨。 他把鼓滿的牛皮紙袋揣在懷中,從這頭騎廊欲衝向對面明亮處,冷不 防一部破爛廂車刷地行過,他因低頭沒看見,嘩地被潑了好大一片水,因 為差點一頭撞上去,也嚇得心臟怦怦亂跳。「幹!」他氣得罵出聲來,但 是懷中紙袋已經潑濕大片了。 巷口那家牛肉麵店已經準備打烊了。這家麵店有極美味的湯頭,油澆 豬頭皮香死人,薄切手段透明如紙,既美味又高竿,涼拌三絲清脆爽口, 招牌抄手也紅辣得夠嗆。這個時候,小街店家都收得差不多了,招牌門燈 皆暗了下來,只有便利商店一片明亮。 自動門開時有清脆鈴響,貨架之間傳來精神一聲:「歡迎光臨!」阿 龐抬身,見他進來很是訝異,詫笑:「欸?是你。」 「是我。」他也微笑,伸手去抹臉上的雨滴。 「這麼大的雨怎麼不撐傘啊?」 「懶嘛。」他聳聳肩:「本來沒想到會濕得這麼慘。」 阿龐鑽進櫃臺拿出一條毛巾:「擦一擦!」他說:「哎不用啦我馬上 就回去了......」阿龐把毛巾丟過來被他接住了。「擦一擦,快點擦一擦 ,會感冒的。」他回到貨架之間,彎下腰來又看不見了。「你等我一下, 我很快就好!」 阿龐快手快腳在貨品上打標籤,他踱到冰櫃前方看了好一陣子,心猿 意馬無法取捨,後來還是開了一旁的飲料櫃取了瓶鮮榨柳橙。這時候,阿 龐已經把貨品都堆回架上,回到櫃臺裡頭。「肚子餓不餓?我請你吃泡麵 。」他笑著搖搖頭。 「那....欸!你看你缺什麼東西,儘管拿,今天算我的。」 「不要啦!怎麼可以!」 「怎麼不可以?」 他轉頭看了看阿龐剛整好的貨架:「明天就不來了,今天還做得這麼 勤喔?」阿龐笑了:「今天補了一些貨,該做的事總是要做一做啦!」 阿龐對他笑著,他望著阿龐寬手寬腳身上套著紅綠挺淨制服背心,肉 肉的腹部像座小山丘,黝黑國字臉,笑得很憨純,暖意就這樣流湧出來了 。他把懷中大紙袋遞過去:「這是要給你的。」 「欸?這是什麼?」 「拆開來看嘛!」 阿龐拆開紙袋說:「哇!包得好漂亮!你這是幹嘛啊......」他看著 阿龐小心翼翼沿著封口拆啟他以粉彩棉紙精心包裝起來的禮物,這是他唯 一用心為他做過的事。「這麼漂亮的包裝,可要好好留下來才行....」阿 龐取出棉紙裡頭好大的一件軟厚毛衣,他低下頭赧然說:「早就該拿來給 你的,現在,都快夏天了,不過可以留在今年冬天穿......」 這是一件很好看的毛衣,柔和赭紅基調,密密絞織麻黃糯白石綠細紋 ,茸茸纖毛看起來空氣很飽滿。阿龐說:「哎呀哎呀這麼花俏的顏色,我 穿怎麼適合啊!」傻呵呵地笑了起來。他覺得心裡很滿足,這毛衣雖是季 末打折時候買的,還是花去他好多零用,而且跑了四家百貨公司才找到唯 一留有一件XL的櫃。他說:「不會啦!你穿一定很好看的!」 「要不要我穿給你看看?」阿龐笑著說。 他很想看看阿龐穿上毛衣的樣子,可是,他說:「不要啦!這天氣穿 毛衣!你等今年冬天穿啊。」他笑著想:可能再也看不到阿龐穿這毛衣的 樣子了,微笑之間覺得有些什麼東西,酸酸的。 「我本來以為,你真的再也不來找我囉......」阿龐一面將毛衣細心 裹好塞回包裝紙中一面說:「我那邊東西都打包得差不多了,明天去找房 東把該結的東西都結清,後天一早就回南部了。」他抬起頭來:「老想在 回去之前見見你,可是你都一直躲......」阿龐望他的眼神很是溫柔,他 低下頭來玩手指,趨吉避凶,反正是逃避尷尬:「好啦別說了啦,我不是 來了嗎......」 阿龐說:「還好。如果沒見到你,我會覺得遺憾的......」 本來不知何時偃息的雨,突然間又驟了起來,叮咚一聲原來是因為兩 個女客走了進來,雨聲跟著闖入,風斜斜地把天降大水颳進來,阿龐跑出 來在騎廊上加了幾塊拆開的厚紙板,防滑。這是一份對客人的細心呢!跟 他粗手粗腳駑鈍樣看起來挺不稱的體貼。 小空間裡多了兩個高分貝的女人,他們都不知道怎麼接話,只好默然 對笑。他想到阿龐這段長長時間給他的溫暖與支撐,自己卻一直都沒盡到 什麼,忽然非常愧疚,但他知道阿龐根本不會介意的。一件過了季節的毛 衣,一份臨行前的心意,這怎麼說都不夠的回報對阿龐來說一定非常豐富 了。阿龐就是這樣一個人,一向就是這樣對他好。他很想對他說:「這段 時間非常感謝你的照顧。」像日本人那樣深深地虔誠地鞠個九十度的禮, 他是真心誠意的,但這樣豈不是反而顯得生份了嗎?...... 女客結了帳走出去,大雨擋著她們一時之間看來走不了,但是他卻想 走了。他說:「我回家了。」 阿龐欲言又止望他,顯然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後來還是咧嘴笑了:「 也好你回去早點睡,我拿傘給你。」 「不要啦,」他說:「只要跑到對面就沒事了,反正回家還要洗澡。 」阿龐當然不理他,彎腰在櫃臺底下摸索著,他已經跑出門外了。自動玻 璃門關閉前,他回頭大喊:「龐哥祝你幸福!」他對著雨絲淋漓玻璃門內 用力揮手,門內阿龐身影被雨刷得花亂一片,他頭也不回跑向對街,磅薄 雨勢間,彷彿聽到身後像是有人喚他,但他沒回頭。才一瞬間大雨就把他 灌得透濕,初夏夜,驟雨涼冷,但是奔回巷底的家這短短五十公尺距離, 他卻開始覺得晴朗了。 > -------------------------------------------------------------------------- < 發信人: ask.bbs@aidebbs.edu.tw (ask), 看板: story 標 題: [小說] 薔薇ゎ眠ホペネザ 2 發信站: 臺灣學術網路 BBS 實驗站 (Sun Jun 15 18:30:44 1997) 轉信站: fhlbbs!alab03.ee.nctu!ctu-peer!news.nctu!serv.hinet.net!spring!News.cs 在那個晴朗而乾旱的冬季裡,他經常爬上他的書桌,因為他的書桌一 片空曠,什麼也沒有,只有一扇沿著桌面伸展出去的大窗。他常蜷在窗臺 上,仰望蔚藍荒蕪的天空。 他常這樣坐在窗臺上,把自己拘束成畫框間一幅定靜姿態,幾個小時 也不覺累,直到原本掛在天空中的冬陽斜至城市另一頭,把灰白樓群全染 成柳橙色。有時候朋友來找,自己拿鎖開門進來,見他如此總會嚷嚷:「 你又坐在那邊曬太陽!」朋友裹在茸茸厚衣裡,外頭空氣可能稀薄而冰涼 罷!朋友走過來,嘴裡嘀咕著:冬天太陽最具殺傷力,是美白大敵,即使 在陰沈日色下也得做好隔離紫外線的妥善保護,怎堪毫無忌諱任性拋頭露 面......他把帶來的食品雜項呼嚨呼嚨全堆上小廚房的流理台,走過來抓 起他的手,責備地說:「你看!又把手指頭啃得這樣亂七八糟。」 他吃朋友帶來的食物時,朋友會絮絮叨叨跟他說外頭發生什麼事,學 校發生什麼事。有時候啪地一聲甩來幾疊影印紙,幾月幾號星期幾,某某 科目小考,沒事最好到學校走一趟......朋友也明顯瘦了一圈,他是用忙 碌來對抗失戀那種,而且他總說:「愈是失戀就愈要把自己打點得漂漂亮 亮的,讓拋棄你的人後悔!」邊說還邊抓把維他命C往嘴裡嚼。 有時候朋友接連幾天都沒來,他就徹底孤獨了。 朋友用忙碌對抗殘敗愛情的侵蝕,他用的是孤獨。孤獨,也許加上少 許的閱讀,還有許多他不肯承認的等待。等著等著天就暗了,他的指頭往 往咬得纖纖斑斑,咬到指甲根部開始發痛為止,然後他跳下窗臺,膝頭上 攤開已久的書落在地上,他扭亮床頭燈鑽進被窩,繼續他的閱讀,和無盡 的等待。他從不承認他在等待,因為等待幾乎是一種絕望了,而絕望是很 令人難堪的。有時候讀著讀著就這樣睡著了,有時候把一本小說都看完, 外頭天色已經很黑很黑了。 他每天晚上到巷口便利商店去,有一天結帳時,店員突然開口問他: 「你每天晚上都吃泡麵啊?」 他抬頭接住一個友善的笑容。陌生人友善的笑容,他很熟悉,可是, 那是往日繁華夜色中搬弄的情節,甚少出現在生活明亮面的規律之內。都 市人,不一向都是陌路人嗎? 他聳肩笑了一下。 「那邊有一種新進來的泡麵,日本進口的。雖然比較貴,但是味道不 錯哦!」店員笑著指指貨架那端。幾乎每晚都跟這人打照面,這時候瞄到 名牌才知道是店長。 取過發票離開時,後面還傳來一句:「不要吃那麼多泡麵啦!對身體 不好。」 阿龐是後來熟悉之後才這樣叫的,他們店裡工讀生都大哥長大哥短地 喚他。後來只要見他進來,阿龐就會笑問:「欸?又來買泡麵啊?」於是 他也會停下來回應幾句,大抵上都是阿龐發話:你還是學生啊喔原來你就 住在巷底....這邊房租很貴吧唉臺北市的房子太貴囉住不起....我住在橋 的另一邊唉也是亂七八糟的地方....對的我老家在東部鄉下地方啦唉鄉下 地方沒發展可是來到臺北也還不是一樣......說著說著笑起來,嘴巴講得 怨嘆,笑容卻是一派樂天。阿龐年紀讓他聽了嚇一跳,怎麼!才廿九嗎? 怎麼看起來三十好幾似的,老頭樣,是不是大條胖子都顯老呀?阿龐呵呵 呵笑了起來:「未老先衰啦!」 阿龐塊頭很大,一回朋友來找兩人去買零食飲料,朋友說:「無聊! 這種貨色你叫我看幹嘛?一隻醜熊。」他笑得亂七八糟,因為形容得真好 。「不過,」他說:「人還不錯啦!」阿龐很豪爽,嗓門很大,挺多話, 常見他跟他們店裡女工讀生調笑,年紀還很小的女生常被他逗笑,嘰嘰呱 呱花枝亂顫:「哎呀大哥你好討厭喔......」就連街坊歐巴桑,他也能跟 人家扯半天,人緣好得不得了。真是方便的好鄰居,便利超商典範。 某日傍晚他去店裡,碰巧門前堆了座小山般好多貨箱。他側身閃讓時 被阿龐一把攫住:「來來來你來的正好,幫我個忙......」大冬天的,阿 龐滿頭大汗:「今天下午當班的男生請假,不巧遇到進貨,女生搬不了多 少東西,剛好你來。」他臉上盡量作出微笑,心中卻大呼倒楣,一輩子最 怕提沉負重的,連上超市拎個兩罐牛奶回家都嫌煩,別說叫他搬箱扛貨了 。他心不甘情不願地彎下腰來,盡挑些看起來輕一點的,慢慢搬。阿龐倒 是粗勇夠力,一次兩大箱,用肉肉的下巴頂著扛。女工讀生嬌喊連連:「 唉唷唉唷好重喔......」他不好意思埋怨一向友善的阿龐,就在心中遷怒 起來:「豬女豬女豬女!」 其實很快也就搬完,阿龐拍拍身上灰塵,謝不絕口,他倒不好意思了 。取了泡麵要結帳時,阿龐拉他出門:「放著放著,今天不要吃泡麵了, 我請客!」他還來不及客氣,就被推進隔壁麵店。「想吃什麼盡量點!」 阿龐大聲與老闆娘哈啦起來,粉蒸排骨麻辣蹄花五香牛腱醋漬蓮藕,滿滿 擺上桌來,他點了一小碗蔥拌麻醬麵,輕辣。阿龐說:「你吃太少啦!難 怪這麼瘦。」不住勸他多吃。阿龐自己呼嚕呼嚕大口吃起牛肉麵,特辣, 紅油浮滿湯面教人一望即要冒汗,還不忘熱心夾過兩塊帶筋肉到他碗裡: 「這肉燉的又軟又耐嚼,很好吃的。」他望向阿龐面前臉盆般的大碗公, 本被屋外空氣凍得幽白的臉漸漸酡紅起來。 阿龐邊吃邊問:「常看見你在,學校課不多啊?」 「欸......」他不知怎麼答,只好訕訕笑了起來。 「欸我們這邊最近男生不夠,你要不要來打工啊?」阿龐邊嚼邊含糊 地問,他趕緊搖頭:「不要不要......」阿龐倒是笑了:「幹嘛搖得那麼 用力?有那麼可怕嗎?我這個店長對店裡的弟弟妹妹一向都很好的,絕對 不會虧待員工啦!」他還是說:「不行啦......」阿龐呵呵笑起來,反正 只是隨口問問。他開始閒扯一通:唉你別看便利商店好像很輕鬆其實雜事 一大堆忙不完到了上下班用餐時間更是兵荒馬亂......忽然話鋒一轉:「 你長得很英俊啊。有沒有女朋友?怎麼都沒看你帶女朋友來過?」 他臉紅起來,直覺反應是搖頭,後來又點頭,覺得還是不對。阿龐說 :「怎麼又點頭又搖頭的?」他想了一下,說:「最近....不知道,大概 算是分手了吧。」 「怎麼搞的?」阿龐舀喝牛肉湯:「怎麼會呢?你那麼可愛女朋友怎 麼捨得跟你分手?」他有點啼笑皆非,不知怎麼回答。好在麵湯已經飲盡 ,阿龐起身付賬,找了零錢揣進口袋,欖著他肩膀走出來:「感情的事不 能勉強,看開點啦!沒什麼大不了的。有空可以常來找我聊天,我大部分 時間都在啦!」 他謝過晚飯,轉身往家走,阿龐忽然在身後大聲說:「想開一點啦! 知不知道?」他回頭一看,阿龐站在自動門中央,門鈴不斷叮咚叮咚響著 ,而阿龐正愉快地朝他用力揮手。 > -------------------------------------------------------------------------- < 發信人: ask.bbs@aidebbs.edu.tw (ask), 看板: story 標 題: [小說] 薔薇ゎ眠ホペネザ 3 發信站: 臺灣學術網路 BBS 實驗站 (Sun Jun 15 18:32:49 1997) 轉信站: fhlbbs!alab03.ee.nctu!ctu-peer!news.nctu!news.nctu!news.csie.nctu!aide 習慣這條巷之後,他的日子也變得沈穩許多。當他坐在窗臺仰望城市 天空時,視野中總免不了高低建築,即使他鴿籠般的屋子架在公寓天台, 四周仍有比他更高的樓。近處幽美的居家樓,遠處豪華的辦公樓,古樓磚 樓玻璃樓。這城市這般崎嶇,都市人,大抵皆為巷居人種吧! 巷居新時代,人的思維也曲曲折折,像千迴百轉的樓間路。誰說是路 規範人的行動?不是的,是樓。是樓規範街路的流動。這頭該轉,右轉或 左轉?也許繞了一圈又回到原點。那頭是死巷,走不過的時候,就循原路 回頭吧!多麼纖細多麼精緻的流動,多麼像都市巷居新人種的愛情思維, 繁複華麗如沙畫,然那線條全是平面的。是的,缺乏縱深。 搬到一條新的巷,他的愛情還不是一樣仍在巷間轉著。牽上電話那個 晚上,他留了通訊息在傑森的答錄機,還沒掛上就後悔了,這不是自找麻 煩嗎?他疲態百出的愛情與糾纏不休的眷戀,怎會跟著行李一路跨過半個 城?本來想,新生活運動,一刀兩斷的。 第一夜,傑森未打電話來,他輾轉反側,不過,是認床的關係,他篤 信。天快亮時朦朧闔眼,到八點多被電話驚醒,匆匆跳起來接,卻是電信 局打來問電話到底通不通。第二天,第三天,他覺得地毯上簇新的電話好 像一隻沈默的獸,虎視耽耽的,老不懷好意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凌晨之 後,他與電話無言的對峙終於告一段落,他狠狠拔掉線頭翻上床蒙頭便睡 ,沈沈睡了好長一覺。 傑森是很忙的,也許又進棚了,也許到某處不知名的獷偉山林出外景 去了。嗯搞不好也可能出國了,上回不是說那知名的牛仔品牌找他到巴黎 拍下一季的平面廣告嗎?傑森說那攝影師打算讓他繫上頭巾敞露微毛胸膛 搭配下季推出低腰小直筒,自然刷白,毛綴補丁,斜倚鐵灰塔樑,要黑白 地讓整個巴黎城在腳下烘醞他的拓落頹廢。後來新一季廣告出現了,他興 奮跑去專櫃翻看,並沒有傑森。傑森淡淡說經紀公司與廠商價碼談不攏, 也沒解釋那不見蹤影的十多天。 也許他在哪個劇團觀摹吧!是的傑森說經紀公司看好他,全方位栽植 ,因此除了健身院與伸展台,戲劇表演發聲訓練舞蹈課程幾乎滿滿佔去了 他全部時間,此外電影舞臺劇時裝設計皆是必經的修行,所以,身為他的 情人,他實在不該孩子氣。傑森早已不是學生,他的青春有限,他得把握 這繁盛時節,肉體闖蕩江湖。他的志氣遠大,他是個深具事業野心的男人 ,是的他很愛他但他無法滿足他全部的夢幻與憧憬,沒時間,他早該覺悟 。那些都是不切實際的,對他都是早過了季節的,這一點他應該體諒。 於是他哭了起來,又哭了。他暗罵自己是無可救藥的笨蛋。傑森對他 虛實幾分,心知肚明。明明有過太多謊言與破綻,他卻依舊無可救藥地跌 宕沈溺,搞到人神共憤。 是的,朋美差點為此與他翻臉,朋美說:「你自己要作賤自己就算了 ,不要把我們拖下水。」朋美烏著眼眶冷冷說。當時,他本低落到極點, 惶惶轉向朋美尋求撫慰,雪上加霜他不發一語轉身摔門離去,朋美斜倚床 上連起身都不。好幾天後心情稍復,他才想到,朋美並非無情,如此三番 兩次,本來就是折磨,更何況,朋美自己的情況也很糟。不只是朋美,他 親愛的室友小奈還不也一樣。奇怪是否真有所謂本命年,他情同姊妹的兩 個死黨,居然同時都在愛情面前破敗如敝屣,真是慘淡冬天。 他,小奈,還有朋美。意氣風發的時代,原是五彩燈暈之間言笑晏晏 的三顆超人氣珍珠。朋友暱稱他涼子,擁擠人群間,親熱呼喚此起彼落: 「Ryoko!Ryoko!」涼子原是他在世界這一面的名字。他們說,美人世代 ,Lady Generation。Rave and Jungle。他愛篠原的甜膩,パゲシ パゲ シ,青空ゎ降ペ少年。深夜的異國,Tokyo in the Night。他喜歡舞到盡 處,Bass轉成黏膩浪漫,腰肢款款。是的,舞到薔薇沈睡時。 他在午夜識得傑森。朋友穿針引線說:「有人想跟你認識,超級大帥 哥耶!」於是傑森蹭過來跟他聊天,要了電話。電話中的傑森好風趣,幽 默、爽朗、體貼中帶著些壞痞子的邪邪的挑逗。他約他出去逛街看電影, 講究時裝流行。夜景看不足,相約第二天又蹺課去海邊。時值盛夏,非假 日湛藍海天,傑森引他到無人的遼闊沙灘,一八五的精壯軀體,著意養成 的古銅膚色在烈陽下澤色流動,他臉紅裝成視而不見,笑著奔入水色瀲灩 之間,傑森促狹跟上,刻意炫耀泳技游到前方數十尺外,忽地壞壞笑起來 ,頭一彎潛進水裡,幾秒鐘後嘩啦在他面前破水縱出,水花四濺。他盯著 傑森手中得意甩動著的鮮紅色泳褲,覺得陽光花花在裸露皮膚上跳動著, 令他一陣一陣刺痛起來...... 回程路上,傑森一直不說話,兩人靜默著。後來傑森把車開到路邊停 下,外頭天色已經暗了,看不清形貌了,他只見著傑森凜凜雙瞳。傑森說 :「以後你可能會聽到很多流言,關於我的過去。」傑森的目光在黑暗中 閃閃精銳:「我從不在乎別人說我什麼,因為根本不值得,」他說:「我 只是要讓你知道,別人說什麼根本不需要去在意,因為我對你並不是玩玩 的。」 傑森安靜地注視前方,前方無限幽暗,無燈的濱海公路。他沈迷地望 著傑森,黑暗中,傑森的眼睛就是令他不疑的信仰。他傾向傑森懷中,緊 緊摟住他寬厚胸膛。傑森的心跳在耳邊深遠地跳著,他覺得好寧靜,好安 詳。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傑森唯一給他一次的入場券,他邀了小奈和朋美相偕前往,是在某知 名酒店宴會廳。他懷抱滿胸豔麗得近乎跋扈的香水玫瑰,搶得最近伸展台 的位置。一開始便推向高潮的Techno電子搖滾砰砰震撼夏日初夜,男模女 模魚貫登場,他引頸企盼,煙霧機製造香氣窒人的粉色氤氳,朦朧間他見 著傑森自霧中走向聚光處,末路時代金屬色,未來主義的銀黑幽冥,低首 斂眉間,宗教式步履,一支血紅的長梗薔薇冷凜擎出。環境音樂令他恍惚 起來,他虛迷仰望傑森,而傑森並不望他。燈色流麗節奏隱然,華服男女 在臺上穿梭如織,彷彿妖魅,直至末了大放光明,鎂光閃閃搭配刻意營造 成歡樂氣息的嘉年華森巴,模特兒才一字站開,回魂式笑意乍現,頰上胭 脂痕跡,清晰可見。他有些兒卻步,小奈和朋美在兩邊用力推他將他拱上 伸展臺階,傑森站在模特兒群中微微對他揚眉,牽動嘴角,但表情沒多少 變化,於是他不敢如原先所想地熱烈擁抱,甚至,親吻。 人群未散時他們想到後臺尋他,卻不得其門而入。人群散得差不多之 後,小奈和朋美也想走了,但他還是放不下心。小奈說:「走啦走啦!他 看不到你會知道的!」他嘟著嘴賴在入口花籃處,一直等到大廳只剩他們 三個。 夜風涼習的路上,小奈跟朋美七嘴八舌討論剛剛見識的男模,他有些 意興闌珊。朋美說:「我看你那個傑森不是首席男模嘛!」他白了一眼, 朋美顯然故意調笑:「本來就是啊!我覺得那個小鬍子性感多了。」死黨 間的唇槍舌戰,一向玩慣的遊戲,他自然不會疙瘩,不過,事實上,他真 的對傑森以外的任何人都沒有記憶。 傑森只讓他看過那麼一次舞臺,也是唯一一次,讓他那麼靠近他們之 外屬於傑森自己的世界。傑森說:「你還是學生可是我已經不是了,事情 本來就是會這樣。你不能用你學生的標準來衡量我,要求我。」但他逐漸 覺得,不只是這樣。「不只是這樣....吧?」他隱約疑慮,沒有把握。他 覺得傑森似乎是意識地要把他和他之外的世界劃分開來,但又為這樣的懷 疑感到罪惡痛苦,因為他想到傑森的眼睛,黑暗中閃爍的,要他信仰的凜 凜雙瞳。矛盾在他心中不懷好意地生長起來,反反覆覆間,他逐漸喪失平 安與歡悅。 然後流言也竄進來了。 流言說,傑森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閱人無數。流言說,傑森向來男 色間流連飛舞,交際界知名蝴蝶。流言說,傑森手段高明,豈只腳踏兩條 船,多半時候他船上兜一圈又下來,連港口都不出的。流言說,這個涼子 呀其實太單純,頂多一張短程票,這種事,以前見多嘍......他努力與這 些耳語對抗,抗爭得很辛苦。不過,事物跡象無視他的努力,漸漸對他不 利起來,幾次明顯推托閃爍其詞的證據,他忍不住了。 傑森捧起他臉直視他的眼,目光冷銳:「不要查我,我不喜歡。」傑 森翻身下床摸索著穿上衣褲,推門走了。他擁著薄被坐起身來望向窗外被 對面公寓遮去一半的月。好冷,好冷的月光,他裸露的膀子在清冷的月光 止不住地抖了起來。 > -------------------------------------------------------------------------- < 發信人: ask.bbs@aidebbs.edu.tw (ask), 看板: story 標 題: [小說] 薔薇ゎ眠ホペネザ 4 發信站: 臺灣學術網路 BBS 實驗站 (Sun Jun 15 18:33:36 1997) 轉信站: fhlbbs!alab03.ee.nctu!ctu-peer!news.nctu!news.nctu!news.cis.nctu!news. 其實他是仰賴習慣過活的人類。其實習慣是一種依賴。所以,其實他 是一個習慣依賴的人。 習慣這條新的巷,只是他多添給自己的一個轉折,無多大建設性。 他變得常去便利商店,不見得真想買什麼,也不見得真愛去,只是漸 漸地開始常找藉口,想喝點飲料,缺了一支筆,口袋中該隨身放包面紙。 阿龐見他進來總是很高興,幾個常輪班的工讀生也逐漸認得,頭髮染得黃 黃糟糟的女生叫阿香,長頭髮不怎麼笑的叫麗鵑,固定值大夜班的是麥可 與小貴。諸如此類。阿龐通常白天十點左右到,下午可能不在,除非進貨 ,但傍晚下班顛峰時間前一定會出現,然後就待到深夜十二點過。「每一 天每一日,整個生活幾乎都被工作佔滿了,不覺得累嗎?」他問。 「這就是生活啊!為了生活,沒辦法啊!」阿龐笑了:「習慣了就好 了!習慣了就好!」 習慣了就好。是這個樣子的吧!他獨自一人時,逐漸能夠安適了。偶 而也去上課了,雖然仍是懶懶的對老師們那一套不感興趣。然後,也開始 又主動打電話給小奈與朋美。小奈很忙,自從他決定搬到新居重新生活, 無人相伴的小奈就決定用忙碌來填滿生活,不給自己與自己獨處的機會。 而朋美則是很糟,非頹廢式的頹廢,也就是說,玩照玩,舞照跳,功課照 做,生活也一樣照過,只不過都隨便了。這陣子他瘦好多,談笑自若神色 間,怎麼也掩不住烏青眼眶的落寞,死鴨子嘴硬,太典型。略感安慰的是 ,自己居然亦有力氣偶而分擔他的蕭條了。 某個聊賴週末夜,他踅至巷口,詫見便利商店門口三部摩托車,嗯嗯 啊啊發動中,阿龐見他揮手招呼:「我們去看午夜場電影!一塊兒去?」 他見引擎聲很囂張的跑車後座坐著黃毛阿香,酷酷的麗鵑叼著煙距在 另一部豪邁上頭,兩個男生見過,不熟。阿龐推他:「走吧走吧!一起看 電影去!我請客。」他還在猶豫,阿龐又催:「快快快,晚了就來不及了 。」不知道哪根筋不對,他馬上跑回家換鞋。下樓時,阿龐的小綿羊停在 公寓門口:「我讓他們先走,先去買票!」他跨上車,路經巷口時,值晚 班的麥可站在店門前哀叫,阿龐回頭大喊:「回來買消夜給你們吃!」 夜街遼廣,華美路燈在行道樹間灑落遍地碎金。偶而有車飆過,像流 星般劃過夜空一下消失到不知哪個國境。而阿龐的小綿羊,波波波安然地 跑,小如鳥巢的車座,巨人身形滿滿據去三分之二強,他被擠迫在身後, 忍不住要笑出來。空氣很冷,刷過面頰凍得痛人,他把頭埋進阿龐厚厚的 太空外套裡。 看過電影,阿龐帶他們吃消夜,清粥小菜,滿滿攤了一桌。阿龐請客 好像都喜歡把桌子填得滿滿的,他說:「請客嘛!怎麼可以讓你們餓著! 」他吃對剖鹹鴨蛋,將蛋白搗碎拌進粥裡,粉沙蛋黃剔出不食,阿香正好 相反,兩人於是愉快交換。兩個男生與他習慣相處的男性很不似,頗有點 小痞子意味,年紀看來比他輕,講話卻挺social,不過倒是和善的。一個 問:「怎麼稱呼啊?」他猶豫一下答:「朋友都叫我小涼。」 幾個人裡,大約僅麗鵑與他一般大學生,談話之間,他們偶有「喔-- 大學生就是大學生」的意味流露。看似嘲弄,底下卻是對讀書人一種隱形 而莫名的欽敬,他覺得不好意思起來,因為心虛。他們的內容,與他熟習 的世界好像也隔了一層,雖說多少有點非我族類,卻挺有意思。 然後,他察覺腰間call機振了起來,低頭一看,空號。他不以為意消 去訊息,但是接著又振一回,這次他心怦怦跳了起來,雖然很久沒撥了, 仍記得牢牢的號碼。回電?不回電?餐桌上喧笑仍鬧,他卻亂了起來,在 這之間,陸陸續續又接到好幾通,都是傑森的號碼。 「要不要去回個電話?」阿龐察覺他頻頻撥按機器。 「......嗯。對不起我去回電。」他說。 人聲鼎沸的騎廊角落,他餵了一枚硬幣,電話響了一聲馬上接起。「 你在哪裡?」傑森問。 「我在外面。」他平靜說。 「喔,聽得出來。」傑森說:「打電話到你那邊沒人接。......你跟 小奈他們一起?」 「不是。」他回答:「別的朋友。」 「我想過去找你。」傑森非常直接。 「現在?」 「對!現在。」 他回到餐廳裡,杯盤狼藉桌上菜餚已經殆盡,不過大夥依舊瞎扯著沒 有起身的意思,他掛著微笑,卻有點坐立難安起來。過了一會兒跑堂的婦 人拎了一大袋保麗龍便當盒過來,他才知道是等外帶。「我們回去吧!」 阿龐說。 回程路上,阿龐的聲音逆著風喊過來:「女朋友找啊?」他貼著阿龐 背後曖昧啊了一聲,就當是已經回答了。 > -------------------------------------------------------------------------- < 發信人: ask.bbs@aidebbs.edu.tw (ask), 看板: story 標 題: [小說] 薔薇ゎ眠ホペネザ 5 發信站: 臺灣學術網路 BBS 實驗站 (Sun Jun 15 18:34:15 1997) 轉信站: fhlbbs!alab03.ee.nctu!ctu-peer!news.nctu!news.nctu!news.cis.nctu!news. 再度降臨的幸福短短的,也不純粹。 傑森通常凌晨之後來,過午方去。有時他白日驚醒,傑森呼吸勻沉, 他在被中依戀赤裸擁抱的溫暖,好一會兒才悄悄翻起,躡手躡腳地,輕輕 地不要驚動沈睡中的人。然後他套上毛襪,沖一壺芬芳迷迭香,悄悄撩開 窗簾縫隙,外頭慘白天光,陰寒的冬。他在滿室幽暗間,靜靜啜飲茶汁, 呼吸之間,盡是傑森的體味與溫度。 傑森離去後,他便去學校。有時傑森沒有走的意思,他就留著,傑森 會出門買漢堡與濃湯回來分食,下午無事,傑森翻看他的時尚雜誌,或者 躺去再睡,他就桌前靜靜作功課,這學期功課債積欠著也夠多了,傑森通 常不會問他是否有課。讀累了,鑽進有傑森的被窩裡歇著,傑森翻身攬過 來,睡得乾涸腥薰的嘴就舔吮上來,他只覺得溫柔。他們午後做一回,到 夜裡再做,這事是永遠不嫌饜足的。有時候,傑森下午出門,到晚上打電 話回來,他從不讓電話響過三聲,傑森說晚上忙,不回來了,聲音輕暖深 沈,他安然說好,像個恬靜安分的小妻子。 事實上,他覺得很好了。之前,傑森是不打電話的。 然而,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在心中很深很深的地方,他不知是什 麼讓他不安著。傑森與他,中間似乎一道很高的牆,那是翻不過去的,但 是傑森明明待他如此溫柔。傑森好強,這麼久了其實他也知道,傑森在工 作上不像他自誇的那樣得意,不願他涉入私密關係之外的社交生活,是不 是因為一份悍得頑強的自尊?他似乎可以了解了,有些事,就是得讓他一 個人去面對,任他逞酷,不要妄想自己可以介入,連想看都不要。有時候 ,傑森刷刷刷翻他床頭雜誌,哼地冷笑把雜誌甩回去,他靜靜讀書不吭聲 ,非常專心。 他一週做一次洗滌,沒有洗衣機,大件衣物存夠了送洗衣店,貼身衣 物便自己動手。澡盆倒入洗衣精,水龍頭一開,嘩啦嘩啦攪拌彩色泡沫。 冬天水凍,他怕衣物泡壞了,也只敢少少添些許熱水,這樣到了搓洗時, 仍是凍手的。傑森的與他的拌在一起,泡入浴缸前,在洗衣籃裡依偎久了 ,兩人氣味融成一種,與他床上的一般。總算是冬天,那氣味淡淡沈澱著 ,令人想起古老的陳舊的某種暖黃色調。 洗過之後,晾在屋外小陽臺,因為衣架不多,所以用衣夾將底褲件件 夾在架上。傑森的內褲喜變化,一半悅己一半悅人,恐怕前者因素還比後 者多,標準孔雀性格。他望著衣架垂掛五顏六色,一種款式便有一種姿態 ,乍看倒彷彿這屋裡住了十來個不同的男人,令他倏地心神不寧。傑森的 莫測高深,他無法揣度,不由得有些揣揣不安起來,但走進屋來,他仍換 上神閒氣定的微笑,只因為,他極度眷戀與他男人之間的和平。 他不聞不問,只做例行日常應答。伏在他耳邊輕問:「餓不餓?想吃 什麼?」「我出去買報紙,要幫你帶什麼回來?」傑森多半用未刮過的唇 疵摩擦他的頸頰,要不揉亂他的髮。這樣的生活,已經很好了。是的,已 經夠好了,他還在不滿足什麼?不安什麼呢? 一回,他小心試探界限,趴在傑森身上問:「你在想什麼?」 傑森久久沒有回話,過了一會兒輕輕笑說:「我在想,涼子真好。」 他害怕起來。不知道為什麼,最近,每次傑森說:「涼子真好。」他 都不安,覺得什麼東西藏在肚腹深處直要騷動起來,胃腸隱隱要糾結了。 深夜的愛慾,傑森在他上面,捧住他的臉,就著窗縫透進的微光凝視他, 像那個無燈的濱海公路夜一般,他喃喃低語:「涼子....涼子....」傑森 說:「涼子我喜歡你......涼子我愛你。」他在傑森綿密的深吻之間,仍 覺寒意像釘子般附在背脊某處。 一日,傑森打電話,要回他這邊,但因為今天去的地方難覓位,所以 白天出門沒開車,現在人在他住處。車鑰匙在大衣口袋中,掛在椅背上。 他拾起傑森的鑰匙下樓尋車,夜裡巷間車位競爭激烈,他四下顧盼悄悄挪 過斜對面一樓人家的盆栽,佔住停車位,光做這些事就夠他臉紅心跳了。 他小心將傑森的車開出彎彎曲曲的巷,幾百年沒開過車了,很驚險,想起 傑森老不在乎在狹巷窄弄間任意滑行,絕不減速,技術高超像尾身手矯健 的游魚,果然英雄本色。上路之後他才安心些,不過肩膀仍一路硬緊直到 傑森居處。 他沒有傑森居處鑰匙,按了門鈴,傑森讓他自己上樓,門是半掩著的 ,隱約聽到浴室水聲,傑森喊:「我快洗好了你等我一下。」他的室友顯 然都不在,他走進傑森臥室。傑森的臥室,大東西都擺在定位,小東西則 散置著,整個來看,就是一片凌亂,他笑了。許久未到這邊了,之前他與 小奈同居時,都來傑森這邊,因為他和小奈是同住一房的。他將散落衣物 一件件拾起,易皺材質傑森都會小心掛起,這些都是隨身衣物,有些是穿 過的,那邊一大堆大約是剛自陽臺收下的,他湊近嗅著,嗯......對了, 那是洗衣粉清爽香味而這邊則是傑森粗獷的胯下氣息,他坐在地毯上細心 折疊,將內衣皺硬部份努力拉勻才開始折起。 電話響了,他直覺反應接起,喂過之後,那邊空白了幾秒,喀地切斷 。「好沒禮貌!」他才皺起眉頭來不及抱怨,電話又鬧了起來,這次,那 邊傳來聲音,滿是狐疑意味:「請問傑森在嗎?」 「他在洗澡。」他說:「請問您是哪位?」 「對不起啊!」那人的聲音好像刀片劃過玻璃:「請問你又是哪位? 」他莫名其妙起來,怎地這不相識的男孩一開始就敵意飽滿像吃了炸藥? 他盡量克制保持禮貌:「呃....我是他的朋友。」心中紅燈已經亮晃晃閃 了起來。 「朋友啊......」那人笑聲滿是嘲諷意味:「呵!朋友啊。對不起哦 !我說......這麼晚還待在別人家,未免太不識時務了吧?」 他覺得火往上衝,啥東西!他悶著不回話,心中轉過無數念頭。這聲 音脆利高亢,直覺令人聯想主人,八成是個絕美驕縱的男孩,經驗法則。 那人尚喋喋不休:「是朋友也該有點分寸吧....半夜還賴在別人家,不怕 令人困擾嗎?傑森工作很忙的....」 他笑了起來:「那....對不起哦!不過,您這麼晚打電話來,不也是 打擾嗎?」 那頭火爆起來:「你是什麼東西你以為你是誰你什麼資格跟我說這種 話......」他還沒聽完傑森把話筒接過去,放在耳邊聽了一會兒,一言不 發掛斷了。他低下頭來繼續未折完的衣服,細心折,慢慢折,把絞皺部份 用力整平之後才疊起。電話很快又響了起來,誰也不去接它,然那鈴聲很 刺耳,很頑強,他快把衣服折完了仍不打算掛的樣子。傑森一腳把電話踢 翻,他把最後一件內褲整整齊齊放妥,頹然仰靠床沿,斷線的話筒嘈雜傳 出單調持續聲,嘟--嘟--嘟--。 傑森吹乾頭髮披上外衣,下半身還赤裸著就來抱他。他將濕潤的傑森 推開,直勾勾瞪視。傑森與他對望好一會兒,嘆口氣把臉轉開:「早知道 就自己坐計程車過去,那個瘋子......」 他還是一句不吭,傑森靜靜說:「我不想多解釋。」他用力咬起嘴唇 ,不可以,不可以。這時候絕對不可以洩露即將爆發的嚎啕,要不後果難 料。於是他頑強地咬住嘴唇,沈默的淚汩汩流下,他覺得喉嚨像火燒,快 喘不過氣了。很痛,很痛很痛,痛死了。 「如果你想走的話......」傑森說:「我送你回家。」 他不知哪來氣力,用力把傑森推倒在地,奔出門外著鞋,鞋帶還沒繫 好便轉身踉蹌下樓,傑森衝到門口大喊:「涼子!涼子!」他用力甩上公 寓鐵門發出砰然巨響,奔入無星無月夜街。好寒好凍!氣象報導說大陸冷 氣團南下,今夜預測會是年度最低溫,漁農養殖業者,應慎防寒害。他想 起下午在超市買來的雙人小火鍋,鴛鴦火鍋,玉米芋頭粉絲豆腐,鮮翠茼 蒿飽結大白菜,梅花牛肉涮沙茶,騰騰熱食溫暖身軀,助單薄兩具肉體依 偎過嚴冬......他奔至氣喘虛脫,猛然衝向行道榕。他仰首大力喘息,噴 息成霧,濃霧當頭罩下,四方不辨。找不到回家的路,夜半囂張摩托車, 巨雷掠過,車燈刺得他暈炫起來,就這樣,軟癱在冰冷如墳的泥土上。 > -------------------------------------------------------------------------- < 發信人: ask.bbs@aidebbs.edu.tw (ask), 看板: story 標 題: [小說] 薔薇ゎ眠ホペネザ 6 發信站: 臺灣學術網路 BBS 實驗站 (Sun Jun 15 18:34:56 1997) 轉信站: fhlbbs!alab03.ee.nctu!ctu-peer!news.nctu!spring!News.csie.ncu!news.ncu 他打電話給小奈,小奈不在。然後他鼓起勇氣撥朋美的號碼,自知道 他任傑森吃回頭草,朋美就不再與他說話。結果,朋美也不在,他才想起 ,是週末夜,他們一定跳舞去了。 奔跑的熱度散去之後,周遭空氣凜凜無情起來。離開時,沒將大衣披 上,他想,會不會就這樣凍死在孤獨大街上?他想,這麼冷的冬,為什麼 不落雪?他好疑惑。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得好遠好遠,居然,走回熟悉的 巷道了。 瑟縮走進熟習的店,迎面暖氣撲來,值大夜班的麥可很訝異地盯著他 ,他啞聲問:「龐大哥在不在?」這麼晚了,他沒打算阿龐會在,只是此 刻,任何一個人都好,麥可也行。 「在!在裡頭。你等一下。」麥可奔進裡頭,一會兒阿龐走出來,滿 臉驚訝:「欸小涼?怎麼了?」 「外頭說話。」他縮著肩膀雙手合抱胸前,走出店門,眼淚就掉了下 來。 阿龐攬著他,陪他亂走,走到幾條巷外小公園,他一股腦坐在結滿露 水的石凳上,支著頭開始啜泣。阿龐很笨拙,不知如何是好,只會輕撫他 的肩膀,輕聲急問:「怎麼啦?怎麼啦?」他沒回答,自個兒哭了好久, 慢慢靜下時,才發現阿龐的外套被他淚水鼻水搞得一片狼狽,很糟糕。他 正起身體,阿龐忙不迭將外套脫下蓋在他肩上,上下翻半天也找不出一張 衛生紙讓他擦拭,很尷尬。他低著頭沒注意到這些,輕輕說:「龐大哥, 謝謝,不好意思。」 「這是什麼話!沒事沒事......」阿龐用力拍拍他的肩,好大力量, 害他疼了起來。 「今天怎麼這麼晚還沒回家?」他黯啞著聲音問。 「月底了,把帳理一理,過兩天準備做一次盤點。」阿龐呵呵笑了起 來,這笑聲聽在他耳裡,覺得很是心安。 「凡事要想開一點,把自己弄成這樣,多不值得。」阿龐替他順理凌 亂的髮,想是一向少與這種精緻人打交道,弄不清這品種彎彎曲曲的心腸 ,安慰話講起來也泛泛的,像不著邊際的場面話。他一聽又哭了起來,阿 龐不禁暗嫌自己口拙。「可是,可是他怎麼可以對我這樣?我那麼愛他, 那麼愛他......」他哭著哭著言語也亂了:「他騙我好多事,好多好多。 有時候他騙我,我故意假裝不知道,因為我怕他嫌我煩,會離開我...... 可是他真的騙我好多,我根本不知道他到底騙了我多少......」 阿龐慌亂撫慰著:「好了好了都過去了......」 「才沒有!根本就沒過去!」他說:「我好不甘心,我真的好不甘心 ....我好難過....好希望他馬上死掉......」 阿龐撐著這糊成一團的爛泥,語言跟著胡亂起來:「不可以,不可以 ,怎麼可以這樣想......」他繼續說著:「我好希望他死掉....可是又不 行,因為我好愛他,我真的好愛他......怎麼辦?....我到底應該怎麼辦 才行?....」 他斷斷續續泣訴所有委屈,與傑森相識以來,所有的委屈與甜蜜。傑 森的忽冷忽熱,傑森讓他懸在半空的忐忑與不安,傑森私密的體貼與許多 時候的冷漠,傑森的霸道與安撫,傑森曾經出人意表給予的愛情情節,傑 森以無情重鎚擊碎的他的期盼憧憬......諸如此類,種種。原本阿龐聽得 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後來愈聽愈明白。他見阿龐張口結舌,悽慘說:「 是了,你笑我好了。我喜歡的是男人,我是一個被無情男人欺騙了的可憐 蟲。我是變態,是傻瓜,是笨蛋白癡。你嘲笑我好了......」 阿龐慌亂起來:「不不不....我沒這個意思......」 「你要笑我也可以,你要瞧不起我也可以,我都無所謂了。都無所謂 了......」阿龐嘆口氣,將他擁抱起來,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好了好 了,不要再說了,我送你回去睡覺,好不好?明天再說,嗯?」 他在阿龐的攙扶下,一步一步走回他孤單單的公寓。夜的屋宇似鴿籠 ,深遂的巷,尚有路燈淺淺看守著,而他高處的小屋,怎是迷濛黑暗令他 心驚膽顫?他摸索著自褲袋掏出成串鎖匙,叮叮噹噹在幽暗間很像召喚魂 魅的風鈴。是了,隔著鐵門他隱約聽見掛在窗臺上方的風鈴,一枝斑駁的 竹,繫掛朵朵古意銅鈴,被歲月鍍綠了,風過時便幽幽泣訴起古老的傷心 故事。傑森數月前自京都帶予他的禮物,那時他們方熱戀,在穿過鈴間的 南風之間纏綿歡愛,怎地此時盡是辛酸鬼哭?他喉頭已腫得無法出聲,只 肩膀又微微抽搐起來。 阿龐將燈點亮,覓著流理臺上熱水壺,悉悉索索沏了杯立頓紅茶,想 想不對,翻看冰箱尋出冰牛奶,長柄鋁鍋承些水,隔水在電磁爐上熱蒸起 來。他脫去骯髒的鞋跳上床,冰冷雙腳伸入棉被中渥著。傑森待過的地方 ,即使鼻子已經紅腫得無法分辨,他仍敏感地察覺到傑森的氣息。這裡, 那裡,床單上,枕頭上,他微潮的冰寒的棉被間。傑森冷冷地停留在這裡 ,這一切都令他痛苦。 阿龐端過熱牛奶,囑他喝完。這麼冷的天氣,凍壞囉。喝完熱熱的牛 奶,好好睡一覺,起來洗個熱水澡,就什麼事都沒有了。看你凍成這副德 性明天說不定就感冒,沒關係我就在店裡,打電話找我也行。阿龐在桌上 尋過紙筆留下家裡與店裡的號碼。隨時找我,帶你去看醫生。他說。 他捧著空杯子呆呆注視阿龐,阿龐嘆口氣,接過杯子將他放平在床上 。「睡覺睡覺。乖乖聽話,好不好?」他睜著乾涸刺痛的眼睛,死死盯著 天花板。傑森還在這裡,在枕畔,在床上,在他冰潮的被窩之間,凜凜黑 亮雙瞳,凝視著。要他去愛,去信仰,去幻滅,去背叛。阿龐料理妥當, 熄了大燈,他說:「幫你把床頭燈留著,讓你睡得安穩些,好不好?」他 說:「我走囉?門替你反鎖。」他摸摸他的臉,起身向門走去。 「等一下!」他翻身跳起衝向阿龐,將阿龐嚇了好大一跳。 「怎麼啦?」阿龐抱著他問。 他頭埋在阿龐軟厚的胸膛,不住搓揉,阿龐好耐心地撫摩他頭髮:「 太傻了。唉!真的太傻了......」他忽然發狠就去扯阿龐皮帶,阿龐訝得 連話都說不清了:「小涼!小涼你在幹什麼?......」他雙手勾住阿龐的 脖子親吻起來,乾裂的嘴唇在阿龐粗糙的頸際吮索著,鹹鹹地似乎擦出血 來了,但他仍瘋了似地舔咬著。阿龐喃喃抗拒:「小涼。小涼....不要這 樣....」不知不覺中,阿龐的長褲已經褪落在地上。他尋著他的唇了,阿 龐的肩膀掛著他的重量,像結實累累的果樹般彎下腰來,他迸裂的唇血是 阿龐身上結出的果實,遙遠的,芳馥的,記憶中的,南國歡樂石榴紅。 > -------------------------------------------------------------------------- < 發信人: ask.bbs@aidebbs.edu.tw (ask), 看板: story 標 題: [小說] 薔薇ゎ眠ホペネザ 7 發信站: 臺灣學術網路 BBS 實驗站 (Sun Jun 15 18:36:02 1997) 轉信站: fhlbbs!news.ee.nctu!news.nctu!news.csie.nctu!aide_board 他站在便利商店門外朝裡望,阿龐在櫃臺後方,和他一道的是阿香。 阿香望著他神情愉快揮手,阿龐倒是低下頭了。他招招手做個手勢,也不 知是真沒看到或假裝沒看到,阿龐沒有反應。於是他走進去,阿香開心笑 問:「小涼你怎麼這幾天都沒來啊?」他微笑點頭算是招呼,對阿龐說: 「龐哥,我有事找你。」 阿龐跟在身後出來,他不理他,自顧自地大步走,也不說去哪裡,阿 龐只好楞楞跟在後頭。走到小公園,板凳都被老人坐滿了,黃昏時分,社 區亂鬧,小朋友一群群在公園奔跑嬉戲,還不到晚餐時刻罷!他蹲在花圃 旁邊,盯著喧嘩孩童瞧,一副很覺興味的模樣。 「找我什麼事?小涼。」是阿龐打破悶葫蘆。 「......」 「怎麼了嘛?嗯?」阿龐推推他,輕軟溫柔,半帶哄騙。 「....你幹嘛躲我?」 「呃?我躲你?」阿龐是真的驚愕:「我沒有啊......」 「有!你有!」他一口咬定:「剛剛叫你出來,你也假裝沒看見。」 阿龐尷尬搔搔頭:「我以為你要進來買東西,可是看到我在裡面,不 願意進來,所以才假裝沒看見......」他急著搶白:「你以為全世界就你 們一家店啊?」他無限委屈:「還說沒有躲我!」 阿龐急了起來:「我真的從頭到尾沒有想要躲你,是你不理我的。我 以為你不想見到我,所以......」 那夜過後,他不再去阿龐的店,白日經過也刻意繞道。阿龐一次騎車 遠遠瞧見他,兩人目光分明對上了,他低頭裝作正在翻尋背包,就這樣閃 過。 是的,那一夜,阿龐在他身上氣喘吁吁,先是他死纏爛打勾住阿龐頸 脖不讓起身,自髮鬢耳垂順著多肉的下巴廝摩滑落,他突然張口啃囓阿龐 筋骨粗結的膀子,阿龐痛吟出聲,身子一衝將他緊緊壓住,油豐脂厚的腰 臀猛地抽動起來。他被阿龐巨大身軀壓得無法喘息,在阿龐綿密的親吻之 間,恍恍惚惚連最後一點呼吸的間隙都要被奪走了。末了阿龐發出猛獸般 低吼,掙扎扭曲在他腹部射出黏稠大片。 他腦筋一片空白,推推癱在他上頭的阿龐:「你走。」 阿龐朦朧嗯了一聲,他沒力氣推開他,只好盡量清晰再說一次:「拜 託!你走......」 阿龐著好衣褲,坐在床沿似乎想伸手過來碰觸他的臉,他仰躺著用手 把臉掩住了。「龐哥,對不起......拜託......」真沒用,又嗚咽了。阿 龐無言坐了好一會兒,他臉摀住了,就算阿龐臉上有啥表情,他也瞧不見 。終於他聽到門喀地一聲輕輕反鎖了,窗簷風鈴微微顫動,叮咚叮咚.... 他遠遠聽見阿龐帶上鐵門,真的去遠了。去遠了。 「龐哥,雖然我是這樣一個人,可是,請你不要不理我......」他低 下頭來悄聲說。 「怎麼會!我從來沒有要不理你呀!」阿龐攬過他的肩膀這樣說:「 你這麼可愛,我怎麼捨得不理你。只要在我能力範圍能做到的,我都希望 讓你快樂,這是我的真心話哦!我對待你,就像弟弟一樣......欸....不 對不對......」他抬起頭來,阿龐哈哈笑了:「不能像我弟。那臭小子, 我每次看見他只想揍人。」他忍不住也噗嗤笑了。 「你和我們店裡那堆小朋友一樣,都是我可愛的弟弟妹妹啊!」阿龐 慨歎起來。 「幹嘛講得一副很老的樣子?」他百般聊賴說:「其實你不過大我們 幾歲。」 「老了就是老囉!」阿龐故意搖搖頭,裝作無奈的樣子:「你不是說 我未老先衰嗎?」 他還有話要說,有話要問,有話要分辯,關於那夜的。但是他不好意 思提起,於是這就變成空白了。他努力想,原本鼓足勇氣要來分說清楚的 ,到底是哪些呢?嗯他本來要堅定告訴阿龐,雖然跟他上過床,但他卻不 愛他,是這樣。請他不要多心,這樣。絕對不是故意要去挑逗的,不是不 是。他從未存心玩弄,也不知為什麼會發生,許是感情激動,他昏了,對 的那時他完全喪失理智了。那絕非慾望,他也不是草率發洩肉欲的爛貨。 照理說,他對他是一丁點慾望都不會有的,那個,連肉欲的發洩都不算。 那麼....是什麼?他想著想著自己反而呆了起來。 冬夜來得很快,阿龐推推沈思中的他:「想什麼?」他楞楞沒回答。 「去吃飯好不好?」阿龐說。 到底要說什麼?說傑森雖然這般待他但他的愛仍無法自拔,說因為那 不是發自愛情所以大可無須介意....是的大可無須介意,無須掛懷,那只 是一次錯誤出軌,既然無人傷亡,所以龐哥你不要感到沈重也不要感到負 擔,沒事的,我們一起把這些通通都忘掉......他腦中思緒任意流過,不 及捕捉連條理都亂了。阿龐以為他心情不好:「不要想了,飯總是要吃的 。去吃飯,好不好?」 「不要不理我....不要討厭我......」他喃喃說著。 「不會的,不會的。」阿龐柔聲撫慰著:「不討厭,絕對不會的。好 不好?嗯......」 > -------------------------------------------------------------------------- < 發信人: ask.bbs@aidebbs.edu.tw (ask), 看板: story 標 題: [小說] 薔薇ゎ眠ホペネザ 8 發信站: 臺灣學術網路 BBS 實驗站 (Sun Jun 15 18:40:31 1997) 轉信站: fhlbbs!news.ee.nctu!news.nctu!news.csie.nctu!aide_board 他變得常往店裡跑,阿龐不在的時候他也去,搭在櫃臺上胡扯,一聊 就是好久。阿香很饒舌,喜歡跟男生講話,吱吱喳喳屁個沒完,而且一天 到晚都來店裡,不是她的班也來。麥可則是老實,打扮得時髦新潮,一開 口便洩底,鄉土味古早味爭著出來搖旗吶喊,比起來小貴都市多了。兩個 看電影的男生終究熟不了,高職生,他們話題總是插不上,轉來轉去還是 客套。至於麗鵑,嗯麗鵑他也不熟。店裡空調開放,偶見麗鵑叼根 Salem Slim出來放風,相遇點頭,他老覺麗鵑冷眼觀世情,凡事看在心底,心底 了然只不過嘴上不說破,天哪這女人是他見過最酷最令人毛骨悚然的。 比如說,有次他到店裡,麗鵑在櫃臺,見他進來不冷不熱微笑,下巴 一揚表示阿龐在裡頭。他探進顧客止步的辦公室,裡頭空無一人,旁邊鐵 門悉悉囌囌,他好奇開條小縫探看,傾瀉而出的空氣冷不防令他顫了一回 ,原來是冰庫。便利商店貼壁的飲料櫃後方,連接空調小室,變成一個好 大的冰箱,傾斜貨架層層落向玻璃櫃門,方便顧客拿取,快賣光了店員就 從貨架背後補充,成塔成疊飲品一箱箱堆砌如磚,阿龐正一包一包填充入 架,見他進來咿一聲:「欸?怎麼進來,快出去,這裡頭溫度很低,只有 六七度。」 他雙手合抱胸前四下望看,覺得新鮮。阿龐在狹窄空間顯得格外臃腫 ,他想起小奈形容的:「一隻醜熊。」忍不住笑出來。他貼著紙箱山壁擠 過去,彎下腰來幫忙,一抬頭發現阿龐很像Goscinny筆下人物....有沒有 ,幫淘氣尼古拉作插畫那個,他的男人構型,整個來說,就是橢圓的。這 發現讓他吃吃悶笑好一會兒,不知怎地心念一動,鑽進阿龐大衣之間,阿 龐正在忙碌被他嚇了一跳,低聲附耳說:「這兒很冷哦....你出去我很快 就弄完了。」他站著搆不著於是抓著阿龐肩膀惦起腳,仰頭去吻他。阿龐 摟著他的腰,過一會兒揉揉他的耳朵:「不要鬧,不要鬧。會被看到。」 阿龐小聲說,臉紅紅的。他臉也紅了,不知怎會幹出這樣舉動來,先跑出 去等著,阿龐總也不出來。他想想決定回家,走過櫃臺,麗鵑頭也不抬只 眼睛揚起來,對他不慍不火說再見,他出門急急奔回家,心中忐忑起來。 他又爬上窗臺。他伸手去撥弄風鈴,風鈴搖擺起來,因為無風,所以 響著響著也就靜了。他靠著窗玻璃想,是了他不過是換一種方式。麗鵑冷 眼觀他,他賭氣想:「好嘛好嘛就算是強顏歡笑又怎樣?」笑,總是比哭 來得好。他掉不出淚了。 「什麼東西!我可不在乎。」他喃喃自語卻心虛起來。 傑森打過電話來。一次是公共電話,傑森無言他也不願主動開口,時 間到了話筒裡嘟嘟嘟催起,然後就斷線了。再一次是另一回長長無言的對 峙,只不過這回電話沒斷,也沒銅板滾落的聲音,想是在電話不怕被切斷 的某處。傑森久不開口,他也是,後來想是傑森倦了,輕輕掛斷電話,於 是他也放回電話,卻覺得好像重新經歷一回。 他幽怨想,傑森為何不解釋,不道歉?明明有意講和。 愣了許久他才想,驕傲的傑森,如此姿態已算擺很低了,問題在他。 是了,問題在他還要不要傑森回來。他想,下次傑森再打電話來,他要率 先打破沈默。「這可不代表已經原諒他了。」他喃喃自語像是在跟誰分說 :「事情總要說清楚的,只不過是,要談開罷了。」 然而傑森再也沒打電話來。 八點過不久,門鈴響了。他原本伏在桌上睡去,一驚跳起,匆匆開門 原來是阿龐。阿龐問:「怎麼不開燈?」他睡意闌珊說:「睡著了。」 他任阿龐將他擁住,腦袋重重的,沉到阿龐厚厚胸脯中。阿龐說:「 我想你一定沒吃飯,替你帶個便當。」有些頭暈,紅燒牛腩的味道令他噁 心,他皺起鼻子說不要,不吃。阿龐還要嘮叨:「不吃怎麼行呢?....」 他睡眠被打斷不耐煩起來:「不吃就是不吃啦。」阿龐於是沈默了。 兩人抱著開始親吻起來,阿龐主動的,他也沒抗拒。阿龐攔腰將他抱 起放在床上,力氣很大。他腦中什麼也沒想,連傑森也不想。然後他被褪 得乾乾淨淨,阿龐一隻手穿過他頸下讓他枕著,另一隻手在他身上游移, 游移游移,移到他私密處,試探著,他承受不住便拱起背來,像隻毛髮直 豎的貓。阿龐進入他的時候,他痛苦地呻吟起來,僅以口水潤滑果然太勉 強。阿龐小心翼翼推移,直至他的銳痛不適慢慢消失,才輕輕抽動起來。 窗簾沒有拉上,因為黑暗,誰也忘了。有月,窗外月光斜斜透進來,一半 映在他們身上,他見自己雙腿被阿龐抬起分開,雙腿之間是阿龐坦蕩蕩的 肚子,阿龐肉敦敦的肚子鼓凸而飽實,在一半明一半暗的月光中,顯得無 比曖昧。他覺得這景象充滿色情意味,渾身燥熱難安起來。 後來,過了幾天,有次湊巧他才囁嚅問:那時候,為什麼要那樣做? 因為他想,阿龐是喜歡女人的一般男人,而一般男人,好像是不做那個的 。阿龐被問得面紅耳赤,咋舌不成語,他也不敢再追問,不過後來倒是阿 龐自己坦承,其實,是因為想要。他也不懂為什麼。 「可是....嗯你是不是跟別人做過?」他大起膽子問:「看起來很熟 練的樣子。」 阿龐看起來很扭怩,哼哼啊啊不回答。他開始覺得像貓捉老鼠:「說 嘛!說嘛!」阿龐顧左右而言他,好久好久,終於靦腆透露,以前跟女朋 友常做,因為怕懷孕。 他爆笑起來,笑得眼淚差點掉下來,真是,人不可貌相。笑著笑著他 問:「那你女朋友現在在哪裡?」阿龐說,在家鄉,一家小小公司裡頭當 會計。交往已好一段時日,去年訂婚了。啥時結婚呢?還不確定呢!但, 總不過這兩年吧!......他聽阿龐說得自然,多少不平衡,忍不住想刺他 一下,其實心中並不真的那樣介意。他挑釁說:「既然已經有未婚妻了, 為什麼還要跟其他人做這種事?」他說:「這樣對你未婚妻不是太不忠實 了嗎?」 阿龐像被抓住小辮子,尷尬起來不知如何應對,摸摸鼻子說:「其實 我也沒有要背叛她的意思....嗯....哎呀我們不要談這個......」 「可是,實際上你是做了對不起她的事了啊!不是嗎?」他還不肯收 手:「還是說....你覺得因為是男生,所以不算?」 「....唉!也不是啦....不知道怎麼說......」 他見阿龐無力招架,窘態百出,隱隱覺得快感:「實在搞不懂!你們 男人為什麼都這樣?」 「呵呵!你在說什麼呀?」阿龐忍不住捏他挺俏鼻尖:「講得你不是 男人似的!你也是個男生呀!」 「不要拿我跟你們相提並論!我跟你們才不一樣。」他轉過頭去:「 哼!爽就好,什麼爛屄都可以插。」這話衝口而出頗覺快感,回過神才覺 得太粗太難聽,而且,太過分。不小心罵到自己也就算了,到底在報復誰 呢?他猛然驚覺。阿龐靜默不語,他很是後悔,原本只是玩笑,真的,本 意只是玩笑。他想向阿龐道歉,卻拉不下臉來,就這樣僵持在床上,好久 好久。 > -------------------------------------------------------------------------- < 發信人: ask.bbs@aidebbs.edu.tw (ask), 看板: story 標 題: [小說] 薔薇ゎ眠ホペネザ 9 發信站: 臺灣學術網路 BBS 實驗站 (Sun Jun 15 18:41:20 1997) 轉信站: fhlbbs!news.ee.nctu!news.nctu!news.csie.nctu!aide_board 雜誌送來的時候,他披著阿龐的制服,嘻嘻哈哈跟阿香在櫃臺鬧著。 阿龐的背心掛在他身上,垮垮的很滑稽,阿香推推他:「來了來了,喊大 聲一點。」他扭怩說:「歡迎光臨......」阿香歎口氣:「講悄悄話,誰 聽啊?要像這樣--歡迎光臨!」阿香喊得爽脆俐落,送雜誌的男人在鴨 舌帽下點頭:「唉唷!這麼有精神哪!」阿香轉頭跟他說:「看到了吧? 一回生,二回熟。」 「不行不行!」他笑著脫掉背心:「我果然不是這塊料。」 「哼!大少爺哦!」阿香嗤嗤鼻,低頭拆起成疊膠套封住的雜誌。「 快來瞧瞧這一期有啥好看的。」 兩人首先翻看幾份時尚雜誌,想當然爾。他興味盎然盯視光滑銅版紙 上酷勁十足的好萊塢男星,全世界最性感的男人。他想:「嗯,這期可以 買。」阿香一旁嘖嘖讚賞:「唉唷∼∼好帥唷!好帥唷!」他頭伸過去一 瞧,阿香手上翻開那本,雪豔標題:亞洲十大潛力男模。 他忍不住瞇起眼跟著品評起來:哎呀這個不錯不錯,港仔嗎?...... 穿浴衣敞露大塊胸肌的平頭少年,濃黑大眼蒼石青松,果然東洋味。麥色 膚質光耀得珠滑玉落,手一揚碧海藍天盡在髮間流金墜落,健康清涼暹邏 美少年......他倆逐頁賞看,阿香挺興奮,翻過下一頁他卻猛然一震。 是傑森,是傑森...... 是傑森,右邊文字圖片,左頁全幅廣告。兩面都是傑森。報導說,那 位酷嗜東方風情的歐裔設計師,尋尋覓覓許久了,終於,在小小的南島上 ,尋著代言人。是的,深邃美麗亞細亞。古老檀香間,透明的微綠的苔蘚 氣息隱約浮現,清平調,絲竹調,明月高高照。水晶樓閣摩天廈,月下香 ,茉莉香,民族風格。傑森罩在無袖唐掛間,胸口一枚小小月牙。他定靜 直視著,是的,不瞻前,不顧盼,便是直視著。雙手持握如香,一柄長梗 薔薇....月的陰影落在他臉龐,一半明,一半暗。半明半暗間,凜凜烏潤 雙瞳,似那無燈無月浩瀚濱海夜...... 報載說:設計師愛他修淨臉型與彷彿訴說著什麼的眼神。那眼神,東 方式逸樂,東方式繾綣,一切盡在不言中。 他脫下店員背心說:「我先回家了。」不顧阿香訝怪,咚咚咚跑出店 外。 他鑽進被窩還兀自頻頻喘息,不知心中是喜是悲,是恨是愛。一會兒 起身揀出床頭櫃裡藏的雜誌與目錄,刷刷翻起。馬球衫傑森,羊毛衫傑森 ,獵裝傑森,牛仔傑森。傑森在五顏六色廉價汽球之間敞齒笑,刻意歡樂 ,做作燈光掩不住濃濃描上的妝,平價販賣。他激動起來,眼淚終於潸潸 落下。 晚上七點多,他就著恬黃桌燈寫信時,有人撳鈴,跑去開門時,收到 一個好大快遞包裹,沈甸甸地很份量。拆開扁平紙盒,全開的傑森自沈鬱 的瓦楞紙箱朝他望過來,定靜地,深邃地,無限逸樂,無限繾綣,教他心 頭怦怦跳動。傑森無語召喚,喚他前來信仰。他喃喃自語:幹什麼?你到 底要幹什麼?你究竟想要怎麼樣?...... 這夜他耐心等著,那樣平心靜氣,連自己都驚訝。他讀已故大師的短 篇舊作。鴻鸞禧,二喬與四美。金鎖記,鳳簫與七巧。桂花蒸,悲秋的阿 小。紅玫瑰的嬌蕊,白玫瑰的煙鸝,惦掛著關於那鸚哥的敦鳳......他讀 得很細,坐在地毯上瞇著眼睛細細讀,每一個句子都是一個委婉曲折的姿 勢,他驚異起來,關於那時代女人心的轉彎。他讀到柳原將手掌合在流蘇 的手掌上笑道:「我說,我們幾時結婚呢?」流蘇聽了,一句話也沒有, 只低下了頭,落下淚來......電話響了,匆匆接起,只差最後一頁,傾城 戀便成就了。他瞄一眼桌上鬧鐘,凌晨剛過。他輕輕喂了一聲。 傑森說:「我在樓下。」 「哦......」 傑森聲音很寧靜,聽不出任何意味:「我有鑰匙。」 傑森上樓來時,遠遠地他便聽到樓梯間迴盪的腳步聲,漸行漸近,然 後是鑰匙插入鐵門鎖扣彈開的聲音。傑森進門時,他仍坐在地毯上,以同 樣的姿勢閱讀同一頁,眼睛也沒有抬。 傑森寄來的全開框裱海報,倚在書桌旁,進門第一眼即是。傑森脫了 鞋,走近海報瞧了好一陣子,手指在版面上彈扣兩下,聲音頗清脆。過了 一會兒,他覺得身邊一片影子罩下來,擋住閱讀的光,傑森蹲在他身旁。 傾城之戀,終於沒讀完。 傑森的手輕輕拂過來,先是他的髮,接著是他的頰,再來是他的唇, 然後順著鼻樑劃到低斂的眉心。他忽然覺得心中一陣悲愴,吞了好大一口 口水。 傑森吻他,上過護唇油的冰涼的唇印在他嘴角,緩緩移向中央。傑森 試著探開他,他既不抗拒也不迎合。傑森口腔透出幽暗薄荷氣息,齒舌之 際殘餘他所熟習的煙味,僅僅那牌子才會有的辛香。他一點兒也不激動。 然後傑森側身將他拉近懷裡,用強壯的臂支持他的重量。傑森的瀏海絲絲 絡絡掉下在他臉上,這麼近,焦距都要散掉了。他凝視傑森靠得很近的額 ,除了那光潔的額之外,他什麼也看不見了。 「怎麼啦?」傑森溫柔地問。 傑森說,重頭開始。過去,錯誤的互待,讓它結束吧。他說,我不好 ,已經知道了。你知道的,我不喜歡解釋,因為我高傲,因為解釋太難堪 。兩人之間何必難堪。但是,我知道了,所以我們重頭來過吧。我不再對 你偽裝對你隱藏對你冷淡對你發作,你看到的,會是自信的傑森,坦蕩光 明,這樣好嗎?關於那個人,關於流言,相信我。好不好?自從與你在一 起,我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你的事,絕對沒有......。 傑森的眼睛說:請你信仰。 他本來會想:「已經來不及了。這些將不再重要。」然而,此時此刻 ,他腦袋空空的其實什麼也沒想。 「涼子......」傑森輕輕喚他:「怎麼啦?你到底在想什麼?」 屋外又傳來重重腳步聲,門鎖卡啦卡啦啪地轉開,他掙開傑森的手臂 起身跳起,朝門走去。門開處,阿龐朗聲道:「消夜來啦!」他笑說:「 欸!鳳梨罐頭行不行呀?大冷天裡,怎麼也找不到賣鳳梨的,跑了好幾家 水果攤咧!」 阿龐走進屋裡楞住了,這情勢,顯然微妙。傑森面無表情坐在地上, 他走近阿龐,接過熱騰騰的食物。阿龐說:「呃....你有朋友啊......」 他朝傑森點點頭,搔搔頭皮,轉頭對他說:「那我先回去了。」 「不要,龐哥。」他說:「不要急著走,坐一下。」 「....不了......我還是先回店裡好了.......」 傑森冷冷站起,一語不發朝門這邊走來,經過兩人,他嗅著傑森身上 混雜苔蘚與茉莉的陰暗香調隨著空氣流動也跟著波動起來,濤濤浪沒頂, 淹過他緊繃的肩。他說:「等一下。」回身取過椅背上的大衣:「你忘記 你的衣服了。」他的語氣溫柔而平靜。 傑森淡淡笑了:「涼子....」他說:「....這就是你的報復嗎?」 傑森輕輕將門帶上,正如同他來時一般,門鎖喀地清脆扣上,他聽見 樓梯間腳步迴盪,一步一聲,步步寂寞。巷弄間的過堂風,斜斜自樓間切 過,這風想必承載無數花落葉落,月落星落吧!他側耳想分辨風的聲音, 然而,這風卻是無聲的。 > -------------------------------------------------------------------------- < 發信人: ask.bbs@aidebbs.edu.tw (ask), 看板: story 標 題: [小說] 薔薇ゎ眠ホペネク 10 發信站: 臺灣學術網路 BBS 實驗站 (Sun Jun 15 18:42:13 1997) 轉信站: fhlbbs!news.ee.nctu!news.nctu!news.csie.nctu!aide_board 便利商店的店員們,每個都覺得他近來脾氣古怪。原本就是詭異人, 只是變得格外莫測高深起來,這一點,阿香體會尤其深刻。 儘管古怪,終究是兩下分帳互不相干的,不合時,頂多一拍兩散,也 不怎麼構成困擾。只有阿香感覺不一樣。阿龐一回跟他說:「阿香好像挺 喜歡你的。」他說:「哦!這樣啊。」 「這麼冷淡啊?」阿龐呵呵笑了:「其實阿香人不錯,很單純的。」 「嗯。」他不置可否:「那又怎麼樣?」 「不考慮試試看嗎?」阿龐試探問。 他眉頭一皺動起怒來,阿龐便不再說了。不過,他倒是變得惡劣,頻 頻約人家出去,逛街喝茶看電影,每每裝扮整齊出現店門,把阿香約走, 精神好時便講話,要不昂首大步悶頭走路,不顧阿香頻頻費力追趕。阿香 愈委屈就愈沈溺,阿香愈沈溺他就愈罪惡,愈罪惡就愈無法自拔了。他常 覺得絕望之間有種隱隱快感,那快感使他眼角逐漸透出原本不易察覺但愈 來卻愈明顯的肅殺了。 阿龐有時半夜接到電話,騎著破破小綿羊又回橋這邊的城市。他來開 門時的側臉,在夜裡不知光源何來的微光中,總透出無名清白。迎接阿龐 的總是無燈無聲幽深屋宇,僅有風鈴幽幽,彷彿遙遠國度傳來一般,往往 令他錯覺與鬼魅又做過一夜。 他召喚阿龐像召妓一樣,任性而為。有時阿龐來了,他煩起來把阿龐 推開悶頭便睡。有時他令阿龐以匪夷所思連想都不敢想的醜陋姿態與自己 交媾,肉體疼痛使他空白,無邊無際無所謂純粹不純粹之區別,空白。在 這樣的麻痺中,他始得沈沈在阿龐懷中無夢睡去。 阿龐動輒得咎,連對他好也能出差池。他問:「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 好?我又不是你的情人。」 阿龐說:「這時候我不對你好,誰來對你好?」 他倔強說:「我才不需要。」 話雖這樣說,他仍常找阿龐,阿龐也由他。一回他離開店裡,阿龐意 味深長對阿香嘆口氣:「長得好看的,生來就是要折磨人的。」阿香當然 不知這話背後的曲折,不過卻深深同感極了。 傑森的衣物,他收成一紙箱,灑了把樟腦丸封起來,靜靜置在門邊, 就這樣,欠著未還,無聲無息僅佔一個小小角落,他也可以假裝並不存在 。傑森寄來的全開海報,他重新裝入瓦楞紙盒,就擺在門外,夜裡有時起 霧,醒來露露濕濕的,都市風大,沒多久就養了厚厚一層塵。 他養成勤勞掃除的習慣,浴室廚房整得纖毫不存,剛搬來時不及整頓 的,他移箱挪櫃連牆壁都粉刷了,刷成一種嫩嫩的帶點綠意的鵝黃,這樣 就多多少少不覺冬天那樣冷。有時阿龐來伴他,噩噩地也說不出心頭啥感 覺,他是粗人辨不出其間複雜渾沌,只覺得口中飲的花茶是微酸的,懷中 碰觸的軀體是涼冷的,渾不覺他看到的皆是積極尋求溫暖的姿態。 他要阿龐來,多半時候,只是覺得太空曠。「怎麼會呢?」偶而他也 覺得奇怪。不過就這麼幾坪大的小房子,像鴿籠。就連他蜷縮在窗臺上的 姿態,也像一隻鴿子。在阿龐眼中,他是這樣懶懶奄奄的,似乎忘了飛翔 該是什麼感覺的一隻小鴿,也不知是病了,或是老了。奇怪那看起來真是 一種未老先衰的症候。 因為不願見他招惹阿香,多半時候,阿龐盡量滿足他。有時候,實在 不行,他冷冷丟下一句,多半在電話裡頭:「沒關係,那我找阿香陪我好 了。」如果勸說,他便頂嘴:「你不是要我試試看嗎?這不是你說的嗎? 」簡直折騰,阿龐也會不滿起來。然而不滿之餘,剩下都是心疼。他篤信 這絕非本性,真的是,病狀而已,寧可花費更多耐心。私底下,阿龐也勸 過阿香幾次,除了不該講的之外,全講了。然而,或許執迷不悟就是這樣 吧!阿香一般是不容勸說的。 一回阿龐感嘆起來:「你們為什麼談起戀愛要這樣呢?我跟我女朋友 從不這樣......」 他不服氣起來:「哼!你又懂得什麼叫戀愛了?」他簡直是無法相信 。阿龐每每談起女朋友,柴米油鹽醬醋茶,都是些小鼻子小眼睛的瑣碎事 ,講起未來,房子車子孩子,他完全不覺得這是戀愛。「你真的懂得愛嗎 ?」他挑釁說。 「我可能真的不懂啦....」阿龐又搔頭,一旦混亂,就習慣性地搔頭 :「只是覺得,人跟人嘛,好聚好散不是很好嗎?」 好聚好散,連中國固有的人情義理都扯出來了,圓滿倫常,天綱地紀 ,聽起來全是市井小民那一套,因為心情並不特別糟,所以他只賴在枕頭 上裝打呼。阿龐推推他:「別這樣......」 他把頭埋進枕頭裡:「你不會懂的....你不懂啦......」 「......或許我真的不懂吧....」阿龐也靜默了。 其實,說真的,他自己不見得真的懂。自編自導一齣劇情好張力的分 手戲,當時彷彿有千百種理由,然而,此刻連一個也想不起來了。不見得 是懊惱,這他是不承認的。他只是呆呆想,總是呆呆想:為何為何為何為 何為何為何為何為何為何...... 阿龐允諾他,帶他去看海。他聽到海,無精打采搖頭,沒興致。阿龐 說,不一樣的,是東部的野海。跨過北迴歸線伸入南方的湛藍太平洋,綿 延峻嶺無邊無界水平線,大塊文章,跟都市邊緣被汙染過的水域不一樣。 他聽了有些心動起來,倒不為了阿龐描述得天花亂墜的浮潛戲水熱帶魚, 也不為了阿龐津津樂道的故鄉風情村里小吃,反正就不知怎地,心動起來 。不過,海,老令他聯想濱海公路,無燈無月僅有海水鹹份乾涸在泳過之 後的皮膚上,散出幽幽水藻氣息。在那裡,灼灼閃爍雙瞳,深不見底.... 他不置可否。阿龐興致勃勃說:「明年!明年夏天找段假期,把店裡的人 都帶去,留老闆一個在臺北傷腦筋。」 阿龐呵呵笑說,好興致,彷彿夏天就是明天。然而,他卻覺得,這個 冬天那麼長,那麼長,恐怕是怎麼樣也過不完的了。 > -------------------------------------------------------------------------- < 發信人: ask.bbs@aidebbs.edu.tw (ask), 看板: story 標 題: [小說] 薔薇ゎ眠ホペネザ 11 發信站: 臺灣學術網路 BBS 實驗站 (Sun Jun 15 18:42:55 1997) 轉信站: fhlbbs!news.ee.nctu!news.nctu!news.csie.nctu!aide_board 然而,日子的腳步,是一步一步定定移過去的。 他回南部十數天,回家過節。不知道店在節日裡什麼情景,全年無休 ,不打烊的好鄰居,應與平日無異吧!他猜想。臨行前,阿龐索他電話, 要從山脈那頭打電話到山脈這頭來問候,結果他和小奈出去了,沒接著, 也不甚掛意。阿香倒是常接到,她老自店裡打長途過來嚷嚷:「好無聊! 好無聊!你們快點回來嘛!店裡冷清清的好無聊喔!」大夥都回鄉去了, 只剩阿香與小貴,一早一晚,猴子稱大王。 朋美也常打電話來。現代人嘛,只靠線路與訊號便可交際了。 這年最後一夜,客廳喧鬧,其實是電視代人守歲,影劇紅星嬉鬧搞笑 玩遊戲,沙發上的人倒無動於衷,見慣了。然後他躲進房裡,腕上錶,秒 針滴答滴答,他握著三個紅包,哥哥給的,姊姊給的,爹爹媽媽給的。時 辰未到外頭霹靂啪啦鞭炮炸起來,差了幾秒,彷彿迫不及待等很久了,接 著這頭那頭斷斷續續爆竹先後鬧開,層次挺紛亂地,聽起來多少有些儀式 性的喜氣。 他閉上眼睛開始祈福,小時候爹爹教的。握著大人給的紅包,心中應 替所愛之人祈福,平安躬泰,歲歲年年。哥姊久不拿紅包,早不甩這套, 此刻他倒真是誠心誠意的。他嘴裡咕噥咕噥流過一串名,想到便脫口而出 ,某個禁忌般的名字頓一下,呼嚕帶過。說完好長一串人名,相干的不甚 相干的,態勢頂博愛,呼口氣,歪頭想了想,又小心慎重加上一個名,重 說一回。這回,說得輕輕地,但是很清晰,語言彷彿僅在舌尖唇間打了個 轉,像隻浮上水面吐個泡泡兒的魚,很快又羞澀縮回去了。他說:「平安 躬泰,歲歲年年。」說完覺得很放心,便上床睡了。 一長串人名,結果倒忘了賀自己。 家中日月長,鞭炮聲愈來愈疏落的時候,白日便開始幽靜起來。爹爹 媽媽哥哥姊姊全上班去了,這假期對上班族來說,原是短短的喘息。每日 醒來,牙也沒刷就晃至屋外小庭院,有時鄰家花狗蹓過來,他便逗著玩。 南部永遠不乏的陽光,在他腳下游移嬉戲,仔細一瞧是花影。 原與小奈約了元宵提花燈,他和小奈國小國中同學,兩人相約夜半打 燈回母校探險。閒無事,他自己糊了好大兩個圓滾紙燈籠,爹爹看了搖頭 :「怎麼愈活愈回去了?」爹爹面前樂得裝小,也不管。一只湖綠的給小 奈,一只粉紫的給自己,深夜裡兩枚紫青幽魂漫漫遊蕩,倩女絕色。他們 笑說:「運氣好,勾個落單野男人。」結果,小奈抱歉說,臺北有事,非 得先回去。寒假末期,他獨自打了兩柄燈籠回舊日小學。大操場,海棠圃 ,升旗台,鯉魚池。偌大校園空盪盪的,他孤楞楞地坐在籃球架上。舉燈 望去,球架上,油漆果然斑駁如昔,銳物劃過的,x年x班某某某愛x年 x班某某某。過去那一代,現在這一代,愛情,果然代代傳刻,無分年齡 的遊戲。他呵呵笑起,旋即感到落寞。 「該回去了。」他想:「......假期結束了。」 回到臺北第二日,白天,阿龐電話就尋來了,約他晚上吃飯,店裡的 人都來。他問啥事,阿龐神祕笑:「來了就知道了。」 晚上他自學校直接到約定的飯店,在中庭接待處引首探看,阿香眼尖 望見他,興奮對他招手。歐式自助餐,每人面前都滿盆花綠果饌,水亮長 腳杯一字排開,紅豔葡萄酒,燭火熒熒,紫晶盪漾。見他來阿龐說人齊了 ,高職男生起身為大夥斟酒,斟得每杯都滿滿的兩瓶酒一下就沒了。大家 舉杯對阿龐說恭喜,他訝異,阿香坐他旁邊問:「啊?你不知道啊?」 「知道什麼?」 「大哥決定結婚啦!」阿香嘰嘰咕咕連珠炮,很快他就明白了。搞半 天,餐席是阿龐訂的,酒卻是後來大夥決定攤來賀阿龐的。假期間,兩家 說好了,就這年辦喜事吧。阿龐說,當初訂婚時,大夥不認識,如今既然 定了,藉年後大夥回鍋團聚的名義,熱鬧一下。阿香說:「連喜餅也補給 我們唷!大哥真夠意思。店裡一盒給你的,待會回去拿。」他哦了一聲, 埋首吃食,吃淨一盤便起身再取另一盤。人多口雜,剛開始也沒有人注意 到他拉垮了一張臉,後來他與阿龐眼光錯過,他把頭轉回前方,凝視遠處 服務生忙碌為客人分切牛排,要不淡淡一兩句,回饒舌阿香的問話。直到 大夥酒足飯飽,那杯葡萄酒,除了舉杯時沾沾嘴唇外,終究再也沒碰。 飯店外,紅磚行道上,他們似乎早已說好下一攤,七嘴八舌討論哪家 KTV比較好。他說:「我要回去了!」 眾人目光投向他,阿香說:「哎呀不要嘛!一起去唱歌呀。」他搖搖 頭,臉色臭得連假意的笑都裝不出來,氣氛一下子尷尬起來。 「要不然這樣吧!」阿龐打圓場:「你們先過去,我送小涼回家再去 找你們。」 「大哥這怎麼行....」阿香很快搶著說:「你是今天的主角耶!這樣 吧我來送。反正今天我騎摩托車來。」 阿香與阿龐兩個爭著要送,安撫的意味大夥兒心知肚明,所以皆站在 一旁不接腔,等結論。他說:「不用了,我自己回去。」阿龐說:「不不 不我送你我送你......」阿香還不死心。 「現在還很早啊。」在旁邊一直沒說話的麗鵑開口了。她坐在摩托車 車上望向街心,冷冷地誰也不看:「讓他自己回去好了,又不是沒有公車 。」 一下子都靜默了,他把背包甩上肩頭轉頭就走,十字路口正好綠燈, 小跑步,跑到路心綠燈由黃轉紅,前後左右,車流來勢洶洶,餓虎撲羊聲 色駭人,他站在薄薄一片安全島,覺得風雨飄搖身子軟眩起來,隨時要溺 了。 然後,路這岸,他朝遙遠的公車站牌走去,走著走著慢車道上有人按 喇叭鳴他,他頭也不轉。阿龐喊:「小涼你上來,我送你回家......」他 負氣不理,腳步反而行得更快。「小涼!」阿龐說:「欸小涼拜託你不要 這樣,趕快上來吧!」慢車道裡車輛很多,阿龐一面喊他,一面得小心控 著車把,心裡很著急。後頭一座龐然巨影逼壓上來,煞車聲嗚呀呀地很脅 迫,不得不閃到一邊,他在阿龐面前很快跳上公車,車門一翻尚未完全停 住便又起步了。公車上,握著搖搖欲墜的車吊子,他的淚也晃呀晃地滴答 落下了。 > -------------------------------------------------------------------------- < 發信人: ask.bbs@aidebbs.edu.tw (ask), 看板: story 標 題: [小說] 薔薇ゎ眠ホペネザ 12 發信站: 臺灣學術網路 BBS 實驗站 (Sun Jun 15 18:43:29 1997) 轉信站: fhlbbs!news.ee.nctu!news.nctu!news.csie.nctu!aide_board 「妳不喜歡我。」把玩著銅板,他忽然大膽起來。 「嗯?」麗鵑正低頭忙碌著,眉毛揚了揚。 「妳大概很不喜歡我吧!」他說。 麗鵑這次認真抬起頭來直視他:「所以呢?那又怎麼樣?」 他一時語塞。的確,那又怎麼樣。麗鵑低下頭在計算機上繼續未完成 的敲打,數字算完用鉛筆填進報表,重新再算一次,確認。與他無關的反 覆過程,他有些兒挫折。 數日不見阿龐了,此刻,阿龐亦不在。其實,本意是不要再見的。他 假裝來買報紙,之前的猶豫,是白費了。 「....我走了,拜拜。」他打算離開,麗鵑叫住他:「等一下!」她 慢條斯理自櫃臺後方走出來,一面走一面便掏出胸口香煙,走出店外,她 把煙盒遞過來:「喏....要不要?」他默默取了一根。 是個烏雲壓到屋頂的天氣,吸入肺裡的空氣,涼涼濕濕的。麗鵑摸出 打火機,打上火,並不去燃煙頭,先將煙枝在火上很快地來回烘烤一陣, 瞧她翻轉香煙的手法很熟練。她點煙之後將打火機遞過來,他將打火機拾 在指間把玩,並不去燃煙。麗鵑將頭髮一攬全攬到左肩去,雙手合抱胸前 ,指尖夾著燃燒的煙,這姿勢向來具有扼制語言的力量。 她沈默了半管煙時間,才開口說話:「年紀也不算小了,不能一直玩 些小孩子的行徑。這樣並不能算可愛。」 麗鵑這句話,算是重話,因為一向不熟。他有些面紅耳赤起來,一方 面尷尬,一方面,也不怎麼心服,他與她,明明同齡。因此,他不知該怎 麼回答。 「委屈也好,心痛也好,自己的事再怎麼賴給別人,到頭來還是會轉 回來,那是怎麼樣也賴不掉的。」麗鵑平靜地說:「既然如此,只有自己 勇敢一點。還有,仁慈一點,不需要把無辜的人一道拖下水。」 他是真的覺得狼狽,啞口無言。過了一會兒他才說:「龐哥跟妳說了 什麼嗎?」 「沒有。」麗鵑以一種異樣的眼光盯著他:「大哥什麼都沒對我說過 。但是,人是有眼睛的啊!」 他再度覺得這女人是他遇過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忍不住脫口而出:「 好可怕。妳真的好像鬼。」 這一回麗鵑笑起來了,奇妙的是,她笑容裡竟有一番諒解意味。她說 :「謝謝。」 傍晚開始飄雨,墨汁澤色的天空是已經很久未見的了。一開始綿綿密 密似乎僅是撲面飛霧,然後逐漸驟了起來,終至滂沱。阿龐來找他的時候 ,大雨已經落了好一陣子,乾旱了整個季節的城市,此刻在阿龐的防水風 衣上蜿蜒出數不清幾道潺湲河流,水量豐沛地。他默默自浴室取出一條大 毛巾。雨勢很大,似乎要把整個冬季虧欠的一次給足。即使打了傘,雨水 仍灌入阿龐衣領,裡頭襯衣濕了一半,底下褲子變成兩截不均勻的顏色。 阿龐說:「欸....麗鵑說下午你找我,我一下子就跑過來了。」 他想尋件乾爽衣服給阿龐換上,可是自己的衣物皆差一大截。他看也 不看阿龐:「沒有啊!我只不過是去買份報紙而已。」想了想,他決定拆 開門邊的紙箱,翻出一件短恤一件襯衫,這尺寸,阿龐套得上。阿龐推辭 說不用,他把衣服塞進阿龐懷裡。阿龐在浴室沖過熱水出來,他正坐在書 桌前,呆呆地把玩一根未燃過的Salem Slim。 「....你還在生氣啊?」阿龐坐到床沿來,傾過來低聲問。 「沒有啊......」他仍盯著手中的香煙,香煙被他玩得皺皺的開始有 點癟了:「....我想,我沒資格生氣吧。」 「對不起嘛....」阿龐溫柔對他說。他並不接腔。 阿龐說,這兒工作快辭了,六月回鄉結婚,已經告知老闆,幾個月時 間物色適當人選接手店務。這樣也好,花過幾年心血的,怎麼也不願草率 離去。呵呵呵阿龐自嘲說,北上渾沌數年,也未真正混出什麼名堂,他搖 搖頭笑了,年輕氣盛啊,終究還是本本份份回家吃老本來得長遠實在吧。 回去之後做什麼?哦家裡小小一座鐵工廠現在大哥跟著父親做,父親年紀 也大了,回去協助大哥讓父親早點養老也好。鐵工廠,做些民生小零件, 比如說褲頭上的勾扣啦、門上的鎖片啦、防橡皮管鬆動的水籠頭強固栓啦 ,諸如此類,小時候便常在沖床旁幫忙。產業中上游,家庭工業,有什麼 就接什麼,能做什麼就做什麼。經濟不景氣,真不挑的話,要忙起來也是 有得忙的。勤勞度日,大富大貴今生大概無緣了,至少妻小不會挨餓受凍 就好啦......阿龐說著說著笑起來,很認命似的:「欸!人只要知足,什 麼日子都可以過啦。」 他默默聽著阿龐家常般閒話,覺得既熟悉又陌生。一個快要結婚的男 人。他問:「要結婚了,你女朋友很高興吧?......」 阿龐說,其實談結婚也有一段時間了,本來就是打算中的事。過去一 年沒提,避孤鴻,既然決定回鄉去,也沒什麼延下去的理由了。「能定下 來當然是好的。」阿龐說。他愀然不語,阿龐輕輕問:「我結婚....小涼 ,你為我高興嗎?」 過一會兒他反問:「你自己呢?要結婚了......你高興嗎?」 阿龐沒回答。他想,他本該回答說是的,可是卻說不出口。阿龐心中 想是歡愉的,可是一樣也不說。兩個簡簡單單的「是」字,如此難啟口, 他想,自己怎麼老擅長將事情搞至錯綜複雜呢? 香煙在他指間已經撕碎了,煙草星星屑屑灑落桌面,他雙手撥弄把草 屑聚攏,攏成一個小小山堆,然後又用食指劃呀劃呀把它打散,阿龐伸過 來想握住他的手,他微微一掙,又去兜攏煙草。他注意到燈下的指頭,纖 纖斑斑都是咬得崎嶇的痕跡,果然不好看。他想等它養長些,再來修個漂 亮指型。這事,是得花點時間與耐心的。指尖皮肉,湊進鼻頭嗅來有薄荷 的香氣,他想,事情就是這個樣子。 > -------------------------------------------------------------------------- < 發信人: ask.bbs@aidebbs.edu.tw (ask), 看板: story 標 題: [小說] 薔薇ゎ眠ホペネザ 13 發信站: 臺灣學術網路 BBS 實驗站 (Sun Jun 15 18:44:19 1997) 轉信站: fhlbbs!news.ee.nctu!news.nctu!news.csie.nctu!aide_board 走過那擺滿琥珀色流光水晶瓶的櫃臺,小奈忍不住意味深長瞄他一眼 ,他察覺到了但是假裝不知道。 這是第五家百貨公司了,每一家百貨公司的這個櫃臺,都一樣。乳色 長腳展示台上灑滿茉莉花苞,琥珀色的光澤在雪白花瓣上粼粼盪漾,大大 小小瓶罐間,一只巨型水晶瓶耀眼地立在全開海報前。東方逸樂,東方繾 綣,傑森若有所思直視他在不同的百貨公司間來去。 他約小奈的。他跟小奈說,季末折扣,想shopping。小奈本不來,去 年進帳少,開銷大,逛街會心癢難搔。可是他膩著纏:「好啦好啦,陪我 嘛!」許久未見他這般興致,後來想想小奈也就欣然答應了,他高興得在 他粉淨臉頰各啄兩口。 但是此刻,小奈挺納悶,他逛來逛去就看些挺男人的衣服,不像為自 己,後來相中一件花色毛衣,果然如此。但專櫃小姐說,已經沒有最大尺 碼了,打電話去調貨也調不到。他不死心,硬要小奈陪著一家找過一家。 小奈說:「根本騙我嘛!還以為你要血拼自己的行頭。早知道就不陪你來 !」他吐吐舌頭拉著小奈衣袖晃:「好嘛好嘛別生氣嘛!待會兒請你喝下 午茶。」他對小奈,一向是撒嬌成性的。 小奈問:「你和傑森和好啦?」 他搖搖頭,嘴角仍是笑的。小奈什麼都不知道。他手一指,那件衣服 好好看,走,我們過去試一試......小奈穿了很好看,他望自己鏡中身影 ,也覺得挺悅目,可是想想仍放下衣服,算了。小奈訝異問:「為什麼? 」他說:「買不起,沒錢囉。」 他見小奈忍不住撇嘴微笑,也不理會。傑森身形高大,胸肩寬闊,尺 碼原本難尋。讓小奈以為是為傑森,也好。小奈與朋美,誰都不知道阿龐 ,他想,祕密,誰都不要說,這樣最好。 這段時日,他終究不再與阿龐見面。原本,阿龐以為他是說說的,像 幾次鬧情緒一樣。不過,這次他是說真的,而真要做到,也是很容易的。 他與阿龐,畢竟不是情人。而他決心,這次,好歹該做對一件正確的 事。 這學期開始,他重新回到學校。上學期被當了幾個學分,所以這學期 突然顯得很輕鬆,因為那些課都被擋修了,反正,他也無所謂。好歹他有 小奈陪。好小奈,上學期裝得很忙很用功,分頭面對後愛情時代的嚴酷淒 涼,聯絡有些疏了起來,結果這時候跟他還不一樣,該當的都當了。他們 笑說,彼此都很安慰。選課單上胡亂選填的這些課,他開始認認真真去上 ,筆記認真抄寫,小組討論也決定要全程參與,雖然,到現在為止只不過 進行第一次討論,可是,他決定要負責了,即使是無心的結果。沒事也上 上圖書館,翻翻教授指定的參考書也好,借本看起來不怎麼無聊的閒書回 家也好,找些資料提前準備學期中的口頭報告,也好。這些事,全是無所 謂的事,他想起挪威森林男主角,把上課當作修煉,磨耐性,倒是面對生 活一種好策略。 阿龐打過幾次電話來,他不肯,也不再想要了。 僅有一次,阿龐將傑森的衣服洗好疊好送來,他沒有理由不開門的。 阿龐見他怯生生開門,原本想講的,也口齒不清了。然而他是微笑的,雖 然,這微笑裡,努力的痕跡一目了然。對阿龐,是不能強行霸佔的,這一 點,他已自成想法了。他知道阿龐難免惶恐混亂,自己也會。難免的吧! 他對阿龐,不是愛戀,然而確是眷戀,只不過,眷戀歸眷戀,那是書不成 文的。所以,就這樣好了,有一天阿龐總會豁然明瞭。 一開始便是他錯亂了,原以為阿龐是他生活中一個錯彈的琴鍵,沒有 麗鵑一巴掌,他是不會想到其實自己才是阿龐生命裡頭一段亂了的樂程的 。原本,此刻阿龐應當氣定神閒按部就班在準備婚事的,應當這樣,這樣 才對。 這樣一個好男人,就該任他去結婚生子,去成家立業。他,一點兒也 沒有理由打擾。他想,阿龐的未婚妻不知道長啥模樣?這麼久了,一次也 沒想過要問。他想,阿龐應該很快就會有小孩了,呵呵小孩不知道會是男 是女,是女娃娃就糟糕了......不管是男是女,只要像阿龐就不會體面, 不過如果是個男孩,好歹會像阿龐一般有顆溫柔寬廣的男人心吧......這 樣才好,這樣才好....真的...... 一點兒也不該打擾。他想:這樣才對。 他的習慣,他的紊亂,他的孤單,他對阿龐妻子的嫉妒,都要自己拾 起來了。面對小而空曠的鴿籠屋,蔚藍天空顯得無比深邃。屋裡音響傳出 歌聲,是他所喜歡的歌聲,他坐在窗臺上,喃喃誦念:戀ウイシ、オコス イシ、心強イシ......愛戀、心痛、堅強。他的愛戀給一個不知近況如何 的人了,他的眷戀分一半在阿龐身上。愛戀捨不去,眷戀是可以回收的。 涼子的歌聲聽起來中氣不太足,但是她唱得很認真,很認真,很認真。 掏出皮夾抽出幾張鈔票,看起來很友善的專櫃小姐結帳去了。他拎起 剛打包好的軟厚羊毛衣,他跑了這許多地方才找到的大尺碼,不知道穿在 阿龐身上會是什麼模樣?這麼柔和的顏色,一定適合像他那樣溫柔的男人 的。他想,一定會很適合的。他抬頭望見牆角懸掛的鏡,鏡中,小奈在他 身後,正以溫柔的眼神凝視著他。 「走吧!」他接過發票,對小奈說:「我們喝下午茶去!」 他們並肩搭乘電扶梯下樓,一層又一層,鮮耀時裝,明亮玻璃光,春 天的顏色似乎慢慢慢慢在這世界間再度生長起來了。離開百貨公司前,他 停駐在傑森的海報前,遠遠的。他靜靜凝視著,小奈站在他身旁,與他靠 得很近。午後陽光自大片玻璃帷牆透進來,映在傑森身上,陽光映照這一 半,顯得格外明亮。那個專櫃小姐見他們遠遠朝這邊望來,是否前去招呼 ,猶疑起來。他凝視著,凝視著,傑森的眼神,思緒變得恍惚,心中什麼 地方,滴滴答答開始融化了。過了一會兒,他轉頭對小奈嫣然一笑:「走 吧!」 百貨公司前方廣場,疏疏落落幾部候客計程車,鱗比櫛次高樓間,風 很大,他忍不住伸手去挽住小奈臂彎。他想:這次,終究做對一件事了。 初稿寫于1997.6.14回到上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