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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 琴之迷宮 序
發信站: 貓咪樂園 (Fri Sep 17 07:20:02 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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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  曉妍

    穿越琴聲的幻鏡
    闇夜裡我要為妳點上
    一盞不曾隕歿的星
    在歧路守候著
    直到妳踏著繚煙
    從那未知空間夢醒而歸
    即使月影已然摧折
    黑白錯落的永恆
    映著褪色記憶
    恍惚中它依舊存在

                Liebe俊丞

    那年我高三,在我的生活中沒什麼不一樣,只有上課、補習、考試,
以及要好的死黨和女朋友,這就是明星高中的升學世界。偶而我喜歡去唱
KTV、打保齡球跟聽演唱會,直到認識她之後,我才與古典音樂結下不解
之緣,我對鋼琴與樂理不再那麼地陌生。

    如果有另外一個時空,我相信,但對我來說並不重要。那裡有著過去
也好,反映著未來也罷,我不需要知道或了解,因為我活著,活在愛她的
現在。儘管迫於課業與環境的壓力,我們無法朝夕相處,然而只要能生活
在同一個城市,呼吸著同樣的空氣,就覺得很幸福了。有時候我也羨慕日
劇或小說中,那種驚天動地的愛情,而不甘於目前的平凡,我討厭總是要
猜測對方心理的感覺……

    流水般的日子不好嗎?我常挑剔而嫌它的淡,抱怨它不起波瀾,也許
是我年輕的心不願被禁錮吧。哪個少男少女不曾幻想?祇怕模擬考非得將
他們逼成木頭人一樣,陪伴著起居作息的不外是微積分、化學、矩陣、方
程式……過得久了,連行走在人來人往的街道間,都巴不得自己有種超能
力,可以恣意穿梭於各個異次元空間,探究什麼是數學老師所說的「點、
線、面」……

    呵……大概是我讀書讀瘋了,有點紙上談兵。假使能夠有點新鮮刺激
的樂子來找,我就不會那麼無聊,無聊到連參考書都希望是本「魔法大全」
,抑是像漫畫中那種故事本身是個咒語的「四神天地書」……嗯……再繼
續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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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信人: Lotusrecluse.bbs@miau.mat.ncku.edu.tw (Destino........), 看板: story
標  題: 琴之迷宮 (1)
發信站: 貓咪樂園 (Fri Sep 17 07:20:03 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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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之迷宮》

    夕照西斜,我踏著疲倦的步伐穿過校園,來到靜謐的綠色隧道,這兒是
我與我的女朋友,同時也是同校的學妹──曉妍每次約會的地方。她常常告
訴我,她很喜歡這裡的清幽,由於靠近古舊的音樂館,平時放學後就比較少
有人經過,偶而獨自在這看看晚霞,就會有股不可思議的感覺呢。

    我將書包擱在長椅上,做了個深呼吸,然後習慣性地拿課本出來溫習,
一面等曉研出現,她今天放學後有琴課,叫我在老地方等她。一想到待會又
可以看到她笑盈盈地走過來,那長髮飄逸的模樣,我就覺得整天唸書的辛苦
,在那一瞬間全部都化為溫暖,而消失殆盡了。

    不久,遠遠地走來一個身影,卻是曉妍的同班同學,詩樺。本來有點興
奮的我頓時像消了氣的皮球般,重重地跌靠在椅背上,心中一陣嘀咕:「不
是她!」

    「俊丞學長,曉妍叫我來轉告你說,今天不用等她了。」詩樺慢條斯理
地來到我面前,似乎一點也沒察覺我的臉色已經像剩菜一樣難看。「喔,怎
麼了?」我緩緩地將課本收回書包,起身準備要離去。

    「下星期就要學期術科考試,她被老師留在琴房練習,她說曲子很難,
害你白等真不好意思。」詩樺說著,用手指了指音樂館的角落,又補上了一
句:「如果你堅持想要找到她,她還在216的琴房裡呢。」這話顯然是看穿了
我的失望,而故意加上的罷。

    「謝謝妳。」我擠出一絲微笑送詩樺離開,便拎了書包轉身走向音樂館
。自從幾年前那棟建築被火燒過之後,暨今仍有著幾分殘骸般的冷清,被濃
煙燻得發黑的磨石子牆間,依稀透著一陣刺鼻的寒氣。

    我在音樂館大門外晃了幾圈,看著籠蔥茂密的樹林,掩映著厚重深鎖的
鐵門,斜陽襯出幾分古意,心想不愧是七十幾年的老學校了,象徵著囹圄般
的磚牆正在升學壓力下無法喘息。曉妍一直對這種古樸的氣息感到情有獨鍾
,也許她學音樂的跟我學理科的本來就不同吧,她渾身上下充滿靈氣的樣子
,並且,她經常神秘兮兮地告訴我說:「俊丞,你知道嗎?這邊的琴房搞不
好到了天黑,會有可怕的力量產生喔!比如音樂家的亡魂啦……」

    每次我都只是苦笑著說:「別傻了,妳一定是練琴練太多,瘋掉了啦!
」說罷不忘給她一個深深的吻,誰叫她是我最愛的女朋友呢?

    天色漸漸暗了,樹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我依然可以若斷若續地聽見曉
妍的琴聲,想像著此時此刻的她,正為期末的考試努力著。她這學期彈的,
應該是拉赫曼尼諾夫的曲子吧?和弦相當地優美,記得她曾經挑了幾片CD給
我聽過,使得討厭音樂課的我,也開始迷上了古典音樂。

    「等一下,曉妍還在琴房裡,可是音樂館大門為什麼上鎖了呢?」驀地
一個念頭閃過我的腦海:「她可能在毫不知情的狀況下,被反鎖在琴房裡面
了!」琴房裡面是密不通風的,又裝了鐵窗,簡直是完全密閉的空間,要是
空調停止運轉,她在裡面窒息了怎麼辦?

    我顧不得自己東西沒拿,快步跑到館外的小側門去,使我鬆口氣的是那
兒掩著並沒上鎖。正暗笑自己緊張大師之時,我忍不住有些蠢蠢欲動,躡手
躡腳地從側門小縫鑽了進去,反正大家都下課走光了,這時候進去找曉妍,
她也不會生氣才是,何況她只是「練習」,老師大概不會那麼巧在裡面……

    我一邊幻想著擁抱她的甜蜜情景,一邊走上了樓梯,穿過漆黑的鋪著地
毯的長廊,琴聲愈來愈接近,我也感覺愈來愈興奮。也許學校還留了電源總
開關沒切吧,酷暑六月,她開了很強的空調,陣陣冷氣涼颼颼地直逼而來。
﹝沒關係,這樣才能與我慾火上升的熱情調和一下嘛﹞

    「曉妍,我可以進來嗎?」我將頭探到琴房門上的玻璃問道,但她可能
是太專心了,再加上隔音設備良好,根本沒聽到我說的話,兀自彈奏著她的
拉赫曼尼諾夫。

    「算了,她沒聽到,我進去給她一個驚喜好了。」我暗自揣摩著,不禁
也被那風情萬隅的和聲給著了魔般,突然有種奇異而且強烈的感覺,我宛若
走進了另一個世界,那是股莫名的力量牽動著我,而不只是純粹的陶醉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由曉妍來彈的緣故,我總覺得這琴聲特別地具有吸引力
,逐次激越而高亢的和聲音響,開始澆熄了我想打斷這美妙演奏的念頭,於
是我放下了正想推開隔音門的雙手,靜靜地站在外面聆聽。

    這首曲子我曾經聽過,當時曉妍還很熱心地告訴我,這邊是大三和弦、
小三和弦、增三和弦等,搞得我眼花撩亂、一頭霧水,此時它們不由得全都
浮現在我眼前了:原來增三和弦的音響就是這麼地令人昏眩啊……

    也不知怎地,我竟在曉妍的琴聲中沉沉地睡著,失去了意識……印象中
,她始終在琴房中努力地練著,拉赫曼尼諾夫未曾間斷過。

    當我陡地醒了過來,看看手錶已經指著晚上十點半,沒想到我竟然睡了
四個小時!琴房中依舊傳出源源不絕的拉赫曼尼諾夫,只是聲音變得相當微
弱,曉妍已經連著練了那麼久,一定很累了,我決定進去溫柔地跟她講一聲
:「親愛的,時間不早了,該休息了。」﹝而且我也有保護她的理由可以送
她回家﹞

    或許她也知道我在等她,因此當我推開厚厚的隔音門同時,門發出「唧
」的一響,那最後極微的琴聲也停止了。這時我才發現她實在是太投入,居
然連燈也忘了打開,就只憑著對鍵盤與音樂的一分記憶,便摸黑彈了出來。

    「曉妍,我是俊丞啦,已經很晚了我送妳回家,妳把東西收一收罷!」
我伸手在牆上摸了摸,好不容易找到了電燈開關,按下去的瞬間,整間琴房
有如閃電般地閃了一下,方才明亮起來。我不禁咕噥了一句:「這琴房的日
光燈真是爛,燈管好像快壞了。」

    「曉妍……?」我不得不承認此刻的震驚與毛骨悚然:烏油油的大鋼琴
蓋沉重地倒了下來,曉妍卻趴在鍵盤上一動也不動,雙眼呆滯地睜著,身驅
、四肢卻早已冰硬。我急忙衝上前去死命地搖著她,然而,她死了!

    「不會吧?前一秒鐘,我才聽到她的琴聲,怎麼會呢?為什麼,她是如
此地冰冷?」一股極強的恐懼勝過我的悲傷,這件事不尋常的程度,使我完
全無法接受。我開始回想適才的種種,驀然我發覺了:這首曲子明明只有兩
分鐘左右的長度,而它卻持續演奏了四個多小時……﹝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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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 琴之迷宮 (2)
發信站: 貓咪樂園 (Fri Sep 17 07:20:04 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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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眼望見譜架上攤開著的琴譜,便順手取了下來,將曉妍之前練習的
那一頁用書籤夾著。雖然我看不太懂五線譜,但我很清楚地確定,這份譜上
印著的音符亂七八糟,有如下雨天浮流在水窪處的機油一般,隱隱約約仍在
流動著。

    我始終難以相信曉妍竟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斷了氣,而且就在我發現她已
無生命跡象的剎那,整個密閉的琴房內一切彷彿都靜止了,但感異常地寒冷
,然而空調卻是關著,並沒有在運轉。「天啊!這一定是場噩夢吧?」我一
再地揉著雙眼,可是眼前的景象不曾消失。

    由於我是目擊證人,當然幾天後我便被叫到警局去做了筆錄,整棟音樂
館也完全封鎖,現在那兒可真的是一點人跡也沒了。原本定在那裡做為術科
試場的地點,聽說也暫時改到藝能館去。

    曉妍的喪禮定在兩個星期後舉行,但她的家人及校方都宣稱是車禍過世
,而音樂館封鎖的理由則是極為可笑的「內部整修」,除了警方人員之外,
學生也不能接近它。所以,許多同學都私下議論紛紛,曉妍的父母與鋼琴老
師也找我談了幾次。

    曉妍的家是在左營區的一棟社區大樓,我這還是第一次進去,之前都只
有送她到樓下門口而已,老實說,那個有噴水池的中庭花園真的滿漂亮的。

    譚伯母﹝我向來是這麼稱呼曉妍的母親﹞相當客氣地請我進入屋內坐下
,我因為緊張,雙眼直盯著牆上掛著的大壁畫瞧,一句話都不敢發。伯母便
先開口說話了:「你叫沈俊丞是吧?曉妍時常跟我提起你呢!」

    「是的,每天幾乎都是我等她一起回家。」我想譚伯母應該也知道我是
曉妍的男朋友,但還是將那天想與她親熱的動機隱藏了起來:「坦白說,我
真的很遺憾,如果知道曉妍她會出事,我就應該早一點進去找她的,而且那
時候的狀況實在太難以置信了。」我支吾了一會,又道:「對不起,譚伯母
……我想……再看一次曉妍,可以嗎?」

    譚伯母緘默地點點頭,帶領我走進一個門上掛有精緻小木雕飾品的房間
,那兒似乎是曉妍的臥室,而她正沉靜地躺在床上,全身從頭到腳,都用一
條洗得潔淨的純白色被單給罩著,看起來非常地安詳。

    我在床前蹲著凝視她半晌,方才伸出顫抖的手將被單掀開一角。老實說
,她的面貌著實令人不忍卒睹,那僵滯的眼神、欲言又止而微張的雙唇、蒼
白無血色的肌膚……這就是平日那個有著慧黠的眸子與甜美笑容的曉妍嗎?
這具死狀極其可怖的死屍!但她身上穿著燙得平整的制服,梳著秀髮披肩的
公主頭,髮梢仍微微透著一股洗髮精的香氣,那香氣是我最熟悉的。

    「警方有交代,死者必須維持原來樣子嗎?」我實在不希望曉妍如此「
死不瞑目」,忍不住便開口問了伯母:「如果可以,我希望曉妍她……至少
能走得安詳一點,她可能受了驚嚇吧?」

    譚伯母嘆了口氣,將頭轉了開說道:「你知道嗎?我與你的想法是一樣
的,可是曉妍她……她的雙眼閉不起來,我跟她爸爸,還有警局的人都試過
,絲毫都沒有用。」

    我有些驚訝,試著將手掌在曉妍眼皮上一拂,她的雙眼頓時閉上了。然
而才過不到一秒鐘,卻又緩緩地睜了開,恢復先前的僵硬、呆滯,我多次探
過她的鼻息,確實沒有一點呼吸。我連忙一把將被單拉上,有些不自在地站
起身來,迅速走出這個房間,說道:「對不起,我有點冷……曉妍的死,真
的很奇怪……」

    這時譚伯母開始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一面道:「唉……曉妍這孩子,
她就是最近為了考試太專心了,整天緊張兮兮地拚命練琴,她老師也沒怎麼
要求她,誰知道她會這個樣子……早知道就不給她學琴了,現在越練越陰陽
怪氣,叫她吃飯也不聽,成天就往琴房裡面鑽,我卻沒有注意……」

    我猛地想起那份樂譜尚在我手中,便從背包裡掏了出來,遞到譚伯母手
中:「譚伯母,這是曉妍那天在練習的譜子,可以請問一下,她平常都在練
習這首曲子嗎?」伯母搖搖頭,走回客廳音響架上,順手抽了一片CD交給我
,說道:「抱歉,我不太清楚,我不懂音樂,這是曉妍最近常常在聽的唱片
,你想聽就拿回去聽沒有關係。」

    「好的,謝謝!」我接過CD看了看封套,上面的確是寫著拉赫曼尼諾夫
的英文字樣,心想可能十之八九沒錯,便放入了背包:「那麼,這本樂譜可
以暫時借給我嗎?」譚伯母點頭答應後,我遂告辭了。

    回到家,我就迫不及待地反鎖房門,將那片CD放進手提音響中,按下play
開始播放。我想核對譜上的樂曲編號及CD盒上的目錄,但整份樂譜亂得使我
無從讀起,只好從第一首開始聽,一面尋找。幸好那天聽曉妍彈的印象非常
深刻,我光憑對和聲的感覺,便很快找著了,再對照曲目時,我才知道那首
原來是「編號三十二」的第十二首。

    CD播放得十分順利,整首樂曲才奏了一分多鐘,接近兩分鐘而已,曲調
與節奏也與曉妍所彈奏的無異,只不過少了那份令人致命的悸動。我總覺得
,在曉妍的音樂中,有著更激越的情緒,就像一個巨大齒輪般,能將聽者的
整個意識如啃囓似地緊緊咬著。

    我始終不明白,從她持續不斷的彈奏琴聲之間,完全不見任何破綻,也
沒聽到有重覆彈奏的樂段,然而同一首曲子,兩分鐘與四小時的差別,究竟
是在何處呢?我想要嘗試比對樂譜,卻根本無法讀出任何一個音,記得學校
音樂課是教過如何看五線譜的,但我簡直覺得這份譜上的文字,歪七扭八得
不像是這個世界上會有的符號。

    翌日我依舊照常上學,並找到了詩樺。她告訴我,曉妍那天的課只有上
到快六點,由於老師不很滿意她的表現,是她自己執意要留下來練習。

    我把詩樺拉到一旁,悄聲問道:「妳知不知道,曉妍在練習的是哪一首
曲子?妳有它的譜子可以借我看嗎?」詩樺點頭道:「有啊,是拉赫曼尼諾
夫的前奏曲沒錯吧?那本譜子照理來講應該很多同學都有買,你等我一下。
」語畢,她快步跑回教室去,不一會兒便拿來了一本樂譜,深灰色的書皮,
薄薄的,確實與曉妍的樂譜是同一本。

    她很快地翻到了其中一頁指給我看,說道:「喏,就是這一首,升g小調
的,很好聽呢!短短的,只有四面。」果然才翻到隔頁,就看到加粗的雙小
節線。我略為讀了幾個音,我很肯定前一晚聽的CD裡面就是這首樂曲。

    我沉默不語,緩緩地將曉妍的譜子遞給詩樺,向她使了個不安的眼色。
她也察覺我的意思,將我拉到角落之後,才將樂譜打開。就在翻到那一頁的
同時,詩樺忽然迅速將譜子闔上,踉蹌地退了兩三步……﹝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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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 琴之迷宮 (3)
發信站: 貓咪樂園 (Fri Sep 17 07:20:05 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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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趕緊扶住詩樺,問道:「詩樺,怎麼了?」只見她臉色發白,將譜子
使勁丟在地上,狠狠地踐踏了好幾腳,而後無力地趴到我懷中。我感覺到她
渾身發抖得厲害,便沒推開,任由她靠在我胸前。

    過了片刻,詩樺幽幽地抬起頭,低聲說道:「對不起,俊丞學長,我頭
有點昏……你可以老實告訴我,那天你到底在音樂館中看到了什麼嗎?」

    我摸了摸她的額頭,但覺觸手一陣滾燙:「詩樺,妳在發高燒呢!我看
這件事我們改天再提,我先送妳去保健室休息吧!」可是她卻搖搖頭,堅持
說道:「不,你快告訴我,這份樂譜大有問題!」

    「好吧,不過說了妳可能也不相信。」我實在拗不過,只好一五一十地
將那天我所聽到及看到的一切,盡可能詳細生動地陳述出來。我告訴她,當
我看到曉妍的時候,確實已經全身僵硬冰冷,絕不可能是剛剛才斷氣。

    詩樺聽完後,淡淡地問了我一句:「俊丞學長,今天放學後有空嗎?我
們到音樂館去吧!我相信你所說的,畢竟曉妍是我的好朋友,我也覺得她的
猝死原因怪怪的,而且學校將整棟音樂館封鎖,可見事情絕對不簡單。」

    要闖進空無一人的離奇命案現場?乍聽之下,我簡直嚇壞了,又親眼目
睹詩樺見到曉妍留下樂譜的反應,我深信自己恐怕脫不了干係了。於是我一
口答應下來,與詩樺兩個人約好,傍晚六點在音樂館大門口碰頭。﹝從四周
的校園就已經被封閉起來,所以音樂館大門是開著的,但裡面烏七抹黑一片
,辦公室停止使用時,總電源似乎被暫時切掉了﹞

    這天從下午四點多就開始烏雲密布,雷聲轟然作響,等到放學時更下起
了傾盆大雨。我確定同學們幾乎快走光時,始加快腳步衝往校門反方向,踩
過一灘灘的積水來到校園深處,偷偷地鑽過警方圍的「禁止進入」繩子,潛
進音樂館大門。

    詩樺早就在那兒等著我了,她跟我一樣,頭髮、衣服、書包上都濕得一
蹋糊塗,想來也是匆匆忙忙跑過來的。我們拿出手電筒四處照射,先進到一
間偌大的教室,設法先找出電源的總開關,它的位置還有點高,我搬了一張
椅子做為踏腳石,這才構到並將總電源打開。我的手也還是濕的,所以在按
開關的那一剎那,我被電得指尖麻麻的。

    「行了,我們到琴房去吧!」我不敢將其他的燈打開,生怕外面有人發
現而進來,如此一切調查計劃都泡湯了,因此我們仍然使用手電筒。就這樣
躲躲藏藏地上了二樓,我才打亮了走廊上的燈,這兒是室內,燈光透不出去
。216琴房在走廊的底端,是最陰暗、也最靠角落的一間,一接近就可以嗅到
一陣很重的霉味與鋼琴木頭的氣味混在一起,有點「日式」的那種味道。

    我推開輕掩著的,216琴房的隔音門,將電燈打開,它依舊是閃了一下青
色的微光才忽然明亮。平台的大鋼琴與那天我進來時無異,仍是開在那裡,
譜架立著,而黑色的大蓋子則隱隱開著一條十公分左右的小縫。

    詩樺走到琴前坐下,手指輕輕浮動,彈了兩句我沒聽過的曲調,然後停
下來對我說:「這琴彈起來跟別的琴沒什麼不同,聲音也沒變啊!」我點點
頭,試著觸動牆上的空調開關,它雖是啟動了,但沒什麼風,反而覺得悶悶
的像暖氣,而且聲音有點吵。﹝奇怪,是因為今天下雨氣溫較低的緣故嗎?
那天來的時候,覺得這裡的空調靜得很,冷度也很強呢﹞

    我走回鋼琴旁邊,用手指了指共鳴箱的大蓋子,問道:「這個要不要將
它蓋好,或是打開呢?」那個蓋子要是開大一點,就很像正式演奏舞台上的
樣子了,聽說音效會非常好。

    詩樺順著我手指的方向望去,猛然倒抽了一口氣,說道:「打開吧!…
…等一下,不要開!」我聽她說完前半句,雙手都已經扶在蓋子邊緣,冷不
防又縮了手,反問道:「怎麼了?開就開,為什麼又不要?」其實我也感覺
到,這個琴箱中溫度似乎比較低,冷冷的氣流一直從縫隙間竄出來。

    我還是將手攀在琴蓋上,一面說道:「我來開吧!」「不要!」詩樺反
應激烈地尖聲叫道:「俊丞學長,你仔細看,千萬不要開啊!萬一……萬一
裡面有什麼東西……」

    我霎時間還沒反應過來,她又說了:「這個琴蓋為什麼會開這樣子?照
理來講,它裡面有兩根支撐的棍子,一長一短,可是你到我這邊來看,那兩
根棍子都好端端地躺在那兒啊!所以就是說,在根本沒有任何點可支撐的情
況下,琴蓋卻開了這樣一條縫,我當然會怕啊!」

    「說得也是……」我遲疑了一會,繞到詩樺身後往譜架後面一瞧,拿起
手電筒朝縫隙照了進去。倒也有點不可思議的是,我這把手電筒是露營專用
的,照出來是平行光線,然而當我照進這台鋼琴時,所有光線彷彿被吞噬了
一樣,不見任何一絲反光,也看不到裡面的弦軸與琴弦構造。我再度嘗試著
在鍵盤上彈了幾個音,聲響仍然發得出來,只是無法看見琴鍵內部的擊槌活
動,琴音的感覺有點空空的,好像是在彈給另一個世界聽一般。

    「既然都來到琴房裡了,那麼就乾脆豁出去吧!」我如此想著,卯足了
勇氣將手電筒交到詩樺手中:「別怕,我們將所有燈光都開到最亮了,想想
好不容易偷闖進來是為了什麼?我來打開它,妳幫我一直照著裡面。」

    口上這樣說,此時實際上我與詩樺兩人心中都直發毛,總有著一分說不
出的恐怖:因為曉妍就是在這裡莫名其妙地死的!她死時僵滯的眼神、微張
的口唇,想來一定是在鋼琴內部,或是這間琴房裡頭看到了什麼罷!

    我開始將琴蓋往上推,詩樺也站到我身旁,用手電筒往鋼琴裡面胡亂照
著,就像是拿機關槍掃射般,不敢忽略絲毫一個小角。琴蓋的重量比我想像
中還要重得許多,又像是有股強大的引力從裡面吸著它一般,我發現我必須
使出愈來愈多的力氣來搬動它,它也才移動了幾釐米而已。

    「不行,這蓋子好重,詩樺妳來幫我!」我實在沒辦法獨自打開這異常
沉重的琴蓋,遂詩樺索性放下手電筒,我們兩人四隻手,共同使出全身力量
來將它往上推。琴蓋移動得相當緩慢,但它一點點、一點點地被我們掀了起
來,這種感受就宛如在與真空實驗中的兩個半球相對抗,而我與詩樺就是那
些負責拉開半球的馬匹吧。

    不知是否琴房是密閉的關係,我逐漸覺得一股窒悶從胸口湧上,並且強
烈地感到噁心,那種不舒服的滋味是非常難以形容的。我側過頭去看站在我
身邊的詩樺,她額上冒出了斗大的汗珠,看起來跟我一樣地難過。我深曉這
樣子我們很快便會撐不住了,便強忍著快要嘔將出來的爆發,放聲叫道:「
詩樺,快!我們數一到三,然後一股作氣用力推!」這時連要發聲說話,都
已經有點吃力了。

    「準備好了……一、二、三!」我們倆使出最後的渾身解數,像要丟重
物般地將琴蓋朝上猛勁一翻,它終於「砰」地一聲打開了,撞擊在旁邊的牆
壁上,粉漆的碎屑紛紛剝落了一地。還不及鬆一口氣,當低頭朝琴箱中望進
去時,我與詩樺登時被眼前所見給嚇住了,發覺根本無法呼吸……﹝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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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台鋼琴內部就像是個無底洞,洞中呈現一種與琴房日光燈所閃的相同
的怪異顏色,並且有許許多多符咒般的陌生文字,有如無數隻蝌蚪般地游移
在其中,我很快認出那些文字與曉妍樂譜上的一樣。

    詩樺忽然用雙手捂著口鼻蹲了下來,我也同樣地難以呼吸,不論再怎麼
用力地大口吸氣,卻彷彿與外界隔絕了般,有股強大的壓力擠著我的胸口,
使我根本無法吸進或呼出任何空氣。我知道這樣過不了多久,還來不及逃出
琴房,我們兩人都將會氣絕而亡,於是我迅捷地也蹲了下來,扳開詩樺的手
後,將嘴湊到她的唇邊,猛力地交換彼此口中的氣體。她也正承受著與我同
等的力量,因此這是唯一能夠撐著活命的辦法,如果不想就此窒息的話。

    確定呼吸稍微通順,我們維持著口對著口的狀態再度站起來,仔細觀察
著琴箱中的變化,好奇這個無底洞的另一端,會是什麼樣的天地。我一眼望
見不遠處的櫃子上放著一把大提琴的弓,便靠近將它拿過來,往鋼琴裡面試
探。

    說也奇怪,那把長長的弓伸進了淺淺的琴箱,竟然像是泡進了水中一般
,弓毛鬆了開來,而且我差點兒抓不住弓桿,它沿著一個極不規則的方向,
被那些文字吸捲了進去,最後消失在其中。

    若非親眼目睹,我是打死也不會相信會有這種事發生,然而那把弓確實
是從我手中被這台鋼琴吞了去,不,應該說是琴箱中那另一個世界的引力吧
。我感覺到那股引力持續在增強,幾乎快要把我與詩樺兩人也吸進琴箱中,
我急忙退後幾步,但已被牽引得連移動腳步都有點難。

    詩樺伸了一隻手到後方琴鍵部分,試圖再彈幾個和弦,這時琴音卻變了
。在琴箱深處,有許多細微混雜的聲音交錯在一起,儼然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一樣,它的頻率忽高忽低,令人聽了頭痛欲裂,我們倆不由得鬆開了彼此,
拚命地用手抱著頭。這種聲音雖然並不甚響亮、清晰,卻佔據了整個腦海,
無論怎麼捂住耳朵想要抵擋,依然迴旋不斷,像是硬要將聽者的全身活活撕
裂似地。

    我覺得腦袋快要炸掉了,再加上不能夠呼吸,根本沒辦法稱得下去。因
此,我匆忙拎了東西拉著詩樺衝往琴房門口,大叫:「詩樺,這兒我們不能
久留,快走!」兩人頭也不回地狂奔,連燈也忘了關,只想著趕快離開這間
不乾淨的音樂館,再也不敢待下去了。

    感覺上,音樂館的走廊與樓梯,都變得好長,看不到盡頭,而且一片漆
黑森冷。跑了好一陣子,總算見到一絲黯淡的光線,我們遂朝那個方位前進
,直接衝出黑暗為止。當我們確定安全而停下腳步後,瞧了瞧四周景象,萬
里無雲,皎潔的月色灑落在地上,這兒卻不是新校舍樓頂是哪?

    一旁的詩樺張望著,緩步走到陽台欄杆旁,俯視著校園及都市的夜景,
一語不發。此時晚風陣陣徐來,整個校內校外的天地間,都彷彿沉靜地入睡
了般,一片闃寂、清寥。我默默地看著她的身影,隱隱察覺她的肩頭微顫,
便走上前去問道:「詩樺,妳冷嗎?」

    詩樺轉過頭來,面無表情地反問道:「俊丞學長,現在幾點了?」也許
剛才的經歷使她心有餘悸,她的態度跟語氣都有點怪。

    我低頭看了看手錶,上面指著現在時刻凌晨一點整,連我自己也吃了一
驚:「啊,已經一點了,我送妳回家吧,怎麼這麼晚了?」難怪到處會如此
安靜,原來從我們進入音樂館之後,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過了這麼久的時間。

    這裡是七樓的樓頂,我也不曉得為什麼會突然來到這,當然一樓的電動
鐵門早已上鎖,我們只好先爬樓梯到二樓,再從窗台爬到紅樓走廊頂上,從
另一棟較矮的校舍跳下來。第一次在三更半夜的學校裡逗留,有點清爽,又
略有點夜裡作賊的罪惡感,我們還必須爬牆才出得了校門呢!

    隔天﹝應該是今天啦﹞我到學校去找詩樺,才聽說她生病請假在家。我
想起她還在發著高燒,卻跟著我東奔西走,尋訪曉妍死去的原因與謎底,縱
使她是出於關心好朋友,但我感到相當地過意不去。我找了跟我同班的死黨
──琮岳,下課後蹺掉補習班的課一起去探望詩樺,他一口便答應了。

    可是到了詩樺的家,她媽媽卻告訴我,她持續著高燒不退,而且神智有
點恍惚,送到大醫院去也診療不出病因。禁不起我再三地追問,才得知她被
留在加護病房觀察,可能要花上幾天。

    這段期間,曉妍的樂譜一直收藏在我書包裡面,自從經過那次音樂館探
險之後,我始終不敢將它拿出來看。總覺得那本譜子怪陰寒的,我自己都不
太敢碰它,有一次卻不小心忘在化學實驗室裡,我想起來時已經過了兩天。

    「俊丞,今天你要去補物理嗎?」剛上完體育課,琮岳一面換著衣服,
一面問我。我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正要從書包裡拿出礦泉水,才驀然發現
曉妍的譜子不翼而飛了:「糟糕,那本譜子呢?」

    「什麼譜子啊?」琮岳一臉疑惑,我還沒解釋便拉著他的手說道:「先
別問,快陪我去實驗室一趟,我想起來了,上次我把曉妍的譜子跟實驗記錄
簿放在一起,結果就忘了帶回教室。」可憐的琮岳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事,就被我一路拖著走:「幹什麼啦?反正你女朋友是音樂班的,那個譜子
又沒人看得懂,不會有人要偷啦!」

    「拜託你就陪我去一趟,那本譜子很重要,我到時候再慢慢跟你解釋嘛
!」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琮岳拉到了科學館,實驗室的門被鎖著,我一
眼便望見那本樂譜仍好端端地擱在講桌上,實驗記錄本的旁邊。

    我朝實驗室裡指了指,說道:「譜子在那裡呢,我們要怎麼拿?去跟負
責的老師講一聲嗎?」琮岳一肚子火還沒消,沒好氣地回答我:「廢話!不
然你要拿個鬼喔?走啦,去找老師!」換他拉著我到辦公室去。

    這個時候,實驗室的門卻自己打開了,可能是有工友在裡面罷,於是我
們便走了進去:「對不起,我們的東西忘了拿!」

    我走向講桌的時候,心中只是掛念著那本譜子,可我似乎感覺到,有個
穿著白衣黑裙的女孩在我進門的剎那,與我擦身而過。「嘿!她不是你馬子
嗎?」琮岳陡地冒出了這麼一句話,我冷不防轉過頭去一看,一個身形酷似
曉妍的背影恰從門口消逝,我正待開口叫出她的名字,登時又想起她已經過
世。

    「別開這種玩笑,曉妍已經走了!」我說這句話的感覺著實是百味雜陳
,儘管我也很想相信方才真的是她。但,人都已經死了,又怎麼可能會復生
呢?她的柔懷不再溫暖、眼眸也不再靈巧,現在的她只是具等待下葬的冰屍
而已……

    「嗯,對不起……」琮岳也覺得自己說得過分了點,連忙向我賠不是:
「我一時忘記了,因為剛那個人實在長得好像……」想想他應該也不是故意
觸到我的痛處吧!「算了,我們趕快拿了譜子回教室吧,下一節快打鐘了。
」我加緊腳步走到講桌邊,正要將樂譜拿起來,十分訝異地發現,在它深灰
色的表面上,居然凝結了一層薄薄的寒霜……﹝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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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正是驕陽如炙的六月天,實驗室裡連冷氣設備都沒裝,照理來講
東西不可能會結上這樣一層的霜。我愈想愈不對勁,轉過頭去朝門口再瞧
了一次,仍舊是一個人影也沒有,倒是上課的鈴聲無情地打起來了。

    「俊丞你在幹嘛啦?要上課了,等下生物老師會點名耶!」琮岳並未
發現我的詫異,不住地催著我趕快離開。我只好先將譜子拿回教室再說,
雖然它冰得令人不禁直打哆嗦,當我的指尖接觸到封面的那一瞬間,直有
如千萬根細針刺著肌膚,我整隻手臂整個都麻了。

    「欸,我問你,你剛才真的有看到我馬子嗎?」一邊走回教室,我有
些不安地低聲問著,並將結了霜的樂譜拿給他:「你看,這本譜子簡直像
是放到冰庫了一樣。」琮岳從我手中接過譜子,果真是凍得皮都硬了,他
臉色霎時大變,同樣壓低了聲音回答我:「我跟你說真的,我相信我絕對
不會看錯……你老實告訴我,你馬子真的是車禍走的嗎?明明每天幾乎是
你在送她回家,她又哪來的機會去出車禍?」要怪也怪「車禍」兩個字太
轉得牽強了,曉妍平時根本不騎車出門,突然會被撞死才真有鬼呢!

    我很確定琮岳不可能會說謊,因為我似乎也感覺到曉妍的存在,她可
能就在附近,即使是靈魂而非形體。曾經在偵探小說中看過類似的情節,
死於非命的人意識仍然存在,或者魂魄會停留在人間等,我相信以曉妍生
前與我的交情,假使她還會回來,應該會來找我吧。

    「我們今天不要去補物理了好不好?」我要求著,擰了一下他的手背
,說道:「既然你也發現了,那我就告訴你吧,等下第七節我們就溜掉,
分頭四點五十長庚醫院大門口見。」我們打算到醫院去看詩樺的情形,自
從她家人告訴我她留在加護病房中觀察後,暨今她還沒有出院,不知道究
竟怎麼樣了,只聽說狀況一直很不好,做了好幾次超音波檢查都找不出異
常。

    我忽然覺得,這本譜子散發著一股濃濃的氣息,正是那天去曉妍家看
到她遺體時,她頭髮上的那股洗髮精的香氣。

    到了醫院詢問之下才得知,詩樺目前已經轉到普通病房,但依然發著
高燒,醫生說再繼續不退燒的話,可能會影響身體上的某些功能。我與琮
岳進了病房之後,她的母親向我問起前一天她晚歸的原因,也就是我們潛
進音樂館的那次。事情實在太玄,講出來大概也沒多少人會信,於是我編
了謊言,說是與我們一群朋友去唱KTV跳舞,可能是忘形之下喝了點酒,
玩瘋累壞了吧。

    詩樺的母親半信半疑,只說還有事情要辦,便走出病房,將她交給我
和琮岳照顧。看樣子詩樺的父母都在上班工作,並沒有很多時間管她的事
,這陣子可擔誤了他們不少心力呢。

    我走到床前摸摸她的額頭,燙得跟火爐一樣。她並沒睡著,兩個眼珠
子無力地轉來轉去,喃喃地道:「是……是俊丞學長嗎?曉妍、曉妍在那
裡……在窗子那裡……她說,她在等你……」右手伸出被單,指著隔壁病
床的方向。

    這間病房內唯一的窗戶,用一簾白得有點淺藍的百葉窗覆蓋著,我順
勢朝窗口望去,就只有一個熱水瓶擺在旁邊的茶几上,房內並沒有其他的
人,除了我、琮岳和躺在病床上的詩樺。琮岳走過去將百葉窗拉了起來,
這裡是醫院十一樓最角落的一間房,窗外視野相當寬廣,夕陽的金暉照射
在他有點長的髮梢,透出略為紅棕色的光澤,我遂也參與欣賞黃昏美景的
一角。﹝只可惜身邊同我一塊兒的是琮岳而不是曉妍﹞

    詩樺一見到陽光,便如見了鬼似地用手遮住雙眼,尖叫出來:「不要
!曉妍妳別過來,妳明明已經死了呀!」說著將頭塞進被單中,兩隻手在
空中一陣亂扯,將一旁的茶杯打碎在地上。

    我趕忙衝回床邊安撫她:「沒事的,曉妍不在這裡,妳睜大了眼睛瞧
瞧,這裡就只有我跟琮岳,沒有曉妍。」其實要我每次說出曉妍的名字,
都會覺得胸口像要被撕裂了般難受,若還要我承認她已經不在人世的事實
,我寧願用自己的性命來交換她的靈魂,或者追隨她到黃泉路上……琮岳
應該也聽出我這句話講到最後,音調變得有點像在哭泣,連我自己都覺得
像在唱歌仔戲,難聽得要命。

    琮岳將百葉窗拉了下來,將我拉到窗邊說道:「她可能受了點驚嚇,
暫時不要驚動她吧?」我點點頭心想也對,看到床頭擺了台手提音響,便
從書包中拿出一片CD放進去,按下play的指令。

    一陣悠揚的鋼琴音樂馬上傳遍了整個單調灰暗的病房,平靜遼闊的感
覺令人相當地舒服,彷彿眼前出現了一片湛藍無涯的天空,幾朵淺蒼的浮
雲點綴似地飄遊在其間,正適合這個緊張忙碌的季節,有種緩和的作用。
那時我並沒有注意到這片是曉妍的CD,只純粹地想著放些音樂來輕鬆一下。

    曲子一首接一首地播放下去,詩樺的情緒也逐漸穩定了下來,眼神矇
矇矓矓地快要睡著的樣子,我和琮岳才開始用掃把掃起地上的茶杯碎片。
說實在的,拉赫曼尼諾夫的樂曲非常地悅耳,掃完地我們便在椅子上坐下
來,也慢慢開始感到一陣睡意,眼皮越來越沉重……

    過了一會兒,在半夢半醒間我隱約地聽到一陣清新急速的分散和弦,
宛若愛麗絲夢遊仙境的童話般,將我帶進一個奇異美妙的空間,那兒的建
築、人物、文字、語言都好陌生,這也許是場印象鮮明的夢境吧。以前我
作過許多的夢,總是會來到各種沒見過但很熟悉的地方,也都會留下深刻
的印象,不過都只是片段或者某一個場景,而不是整個夢境的前後。

    夢裡,我在那陌生的街道上走著,街道上每個人都長得看不清面貌,
用著我聽不懂的話語交談,卻沒有人理我。我所走的街道很長,完全看不
清前面的盡頭,我穿過了荒原和小溪,步伐始終不曾停下,也不知道究竟
走了多遠,我來到一座傾圮的墳墓前,放眼四下是一片荒涼、杳無生跡。

    墓碣上早已生滿了雜草和青苔,顯然這附近一帶的濕氣十分地重,還
混砸著一股霉味。我撥開雜草想讀出墓碑上的字,但是那些字跡大部分已
經模糊了,辨識半天我只認出一個「翬」字,也不完全確定是不是那個字
,旁邊刻的一堆歪七扭八的文字,我就半個也不識得了。

    碑上還鑲了一張玻璃框的黑白相片,我也不知哪兒來的好奇心想去了
解這座孤墳的主人是誰,便仔細瞧了一會。那張照片是黑白的,而且泛黃
又不甚清晰,我大約只能看出是個約莫二、三十歲左右的青年男子,可能
是從前戰爭時的殉國烈士,雖然他並沒有穿著軍裝。

    忽地,有人從背後拍了拍我的肩,我轉過頭去一看,赫然便是曉妍活
生生地站在我面前。「天啊!我來到陰曹地府了嗎?可是這裡擺明是人間
啊,有山、有水、有樹、有陽光……」我害怕地心想,我敢確定的是先前
我走的每一步都很踏實,絕對不是飄著或恍恍惚惚地,然而曉妍也明明是
死了啊……﹝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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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初我還有點懷疑自己眼花了,一定是承受不了曉妍死去的打擊,看到
什麼女的都會以為是她。但眼前的這個人輕輕地開口說話了:「俊……丞…
…」

    乍聽到這個淡雅、甜美的聲音,我登時渾身像觸了電般發麻,這是我多
麼夢寐以求想要聽到的聲音,正溫柔地呼喚著我的名……我與她四目交接的
剎那,彼此的眼神間不知交換了多少複雜的感覺,我從她有點黯淡的眸子中
,讀出了無限悽然、迷惘、寂寞與悲傷……

    此刻不論是幻想也好、是真實也罷,我們的重逢恍若隔世,在驚訝之餘
早已忘了喜悅與恐懼,眼前的對方是那麼地熟悉,卻也那麼地陌生。我情不
自禁地上前與她相擁,將她緊緊地摟在臂彎之中,兩個人持續了好一陣子的
悸動與沉默,良久我才吐出了一句話:「曉妍,原來妳沒事……」不需要說
什麼,我只希望能夠這樣擁著她,用肢體來傳達這分言語無法形容的感受。

    曉妍被動地讓我抱著,任憑我將熾熱的雙唇滑過她的額頭、眼瞼、面頰
,直到停留在她薄而紅潤的唇上,我感覺到她的手在我肩背之間微微顫抖著
。經歷過這一連串噩夢般的事情,她心中一定很害怕,於是我將她的纖腰摟
得更緊了,彷彿深恐她會突然消失似地,我自己的雙手也是抖得厲害。

    「俊丞,回去吧!」她忽然掙開了我的吻,有些哀怨地凝視著我,我看
見她目光裡的深情與不捨,我相信她想說的話還有很多。「妳在說什麼?平
時不都是我送妳回去的嗎?」我當然懂她語中的暗示,只是若要面臨再次的
分離,而且可能是永生永世的分離,我寧願長醉不醒……遂我又道:「我說
過,倘若學校與生活沒有我們容身的地方,那就共赴世界的盡頭,找個沒有
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這裡沒有課業的壓力,沒有父母師長的責備,也沒有同
儕的惡意攻擊,不正是我們理想中的地方嗎?妳說回去,能回去哪裡呢?」

    曉妍流下了淚,抓著我雙臂的手一緊,把頭深深地埋進我的胸膛,抽泣
著說道:「你必須回去,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啊!能再次見到你,我就已經
心滿意足了,你以為我不想你嗎?可是,我希望你好好地活著啊!」那「活
著」兩個字直如斧椎般重擊著我的心坎,原來身為不同世界的人竟是比想像
中還要難受,從來不知道生離死別的痛苦,儘管在小說與電影中屢見不鮮。

    我輕托起她的下鄂,舔去她頰上的淚水,有些激動地問道:「妳告訴我
,為什麼妳會到這兒來呢?既然希望我過得好,為什麼妳自己不好好地活著
?妳又何嘗曉得,沒有妳的日子,我簡直生不如死呢?」

    曉妍並沒回答,雙眼只是幽幽地望著那座墳墓,緩緩鬆開了我的懷抱,
向後退了兩步,神情淒楚地搖著頭,不敢正視我的面容。我想她或許有什麼
難言之隱,而她的死極可能跟這座墳墓有關,不然她不會直盯著它瞧。

    「這座墳是誰的?是它讓妳來到這個地方的嗎?」不知是不是錯覺,我
總覺得我似乎看到墓碑上刻著的文字像蝌蚪一樣游動著,情形跟那份樂譜很
是相像。我不由得震撼地衝到墳前,搬起地上的石塊猛往相框的玻璃上砸去
,同時也砸向那些令我十分不舒服的奇怪文字。﹝若不是我認為它邪門得很
,我平時才不會做出破壞人家墳墓這檔缺德事呢﹞

    「俊丞,不要!你快回去!」曉妍拚命阻止我繼續,將我手中石塊打落
地上,推著我的身子。她的力量居然大得驚人,哪有一點平常嬌弱的樣子?
我被她用雙手按著肩窩,一步步地逼往後退,後方不遠處便是深達千尺的懸
崖,眼看著馬上就要跌得粉身碎骨。

    也許吧?曉妍想要置我於死地,如此一來我們又可以在一起了,假使到
了陰間我們必須要轉世投胎,那麼我一定不要喝孟婆湯,忘不了曾經相愛的
記憶,就一直相愛著別再分開……我回了她一個同樣淒涼的眼神,勉強擠出
一絲苦澀的微笑,有種將要無奈地解脫的感覺。

    「俊丞,好好活著,我愛你……」她是以什麼樣的心情說出這句話的呢
?還來不及揣測,我早已腳下一空,五臟六腑宛如懸空般,耳邊只聽得呼呼
作響的風聲,我的身子像被拋擲一樣地以重力加速度疾墜,她的最後一句言
語,遙遠得像是天際的迴響。從被推下懸崖的瞬間起,我已做好了十足的心
理準備,打算死得乾脆而瀟灑點,因此我將重心偏往腦勺頂端,閉上雙眼等
待著顱骨碎裂、腦漿迸出的那一刻來到……

    地面愈加接近,我感到頭皮涼涼的,然後大概是撞擊得太重,我猛地渾
然失去了知覺,眼前是整片地漆黑、沉重……

    昏沈之中我被一陣清亮、流暢的鋼琴聲給喚醒,就在我終於睜開眼睛的
同時,耳畔縈迴不去的琴聲也停止了。我還活著,可是眼前一片白茫茫的,
而且還悶得使我很難順利呼吸,原來臉上被一塊白色的棉布蓋住了哪。我是
呈在床上平躺的狀態,那張床有點硬,四周還有股刺鼻的藥味。

    我伸手將面上的白布掀了開,坐起身張望一番,發現自己身在一個寬敞
明朗的房間中,裡面擺了許多台跟我躺的一模一樣的床,每張床上也都躺了
一個用白布蓋著臉的人……我的天!我確定這裡是醫院的停屍間耶!

    一想起身邊全都是一具具冰冷的屍體,就令人覺得噁心,而且那樣我豈
不變成是道地的「復活」了嗎?我趕緊跳下了床,拖著發軟的雙腿,連滾帶
爬地朝房間門口走去。

    停屍間的大門是黑色的玻璃打成的,還裝了一層厚質布料的落地門簾,
所以算不輕、不太好打開。我費了些勁推開一條小縫走出去,正巧一名中年
護士經過那兒,以為我是胡亂闖進去的年輕人,便厲聲說道:「年輕人,這
裡一般人不可以隨便進出,你是來幹嘛的?」她責罵的語氣很兇,表情也相
當不友善,嘴角的皺紋使她顯得格外蒼老。

    我向來最討厭兇巴巴的老女人了,又聽她用「年輕人」三個字來說我,
一副很不屑的模樣,於是我大聲吼了回去:「我來幹嘛,那妳咧?為什麼無
緣無故把我擺到停屍間裡面去?不准我出來,想要我死在裡面是不是?」把
這些日子以來的怨氣一股腦兒發作了出來,實在是很爽。

    那位護士氣極,認定我是在尋她樂子,便跟我當場吵了起架,鬧得大家
都跑來圍觀。正當我們爭得面紅耳赤之際,一位頂著稍短捲髮,看似有些憔
悴的婦人走過來愕視著我,脫口而出:「沈俊丞同學,你……不是已經死了
嗎?」我這才認出她是詩樺的母親,她這句話頓時令全場陷入一片啞然。

    「什麼?我死了?怎麼可能?」我簡直不能相信,因為我擺明了好端端
地人在這裡,至於為何會被當成是死了而放在停屍間,我也不得而知。這時
詩樺的母親又說話了:「你一個星期前來探望詩樺時在病房中昏迷,請醫生
來檢查的時候已經停止呼吸,都對家屬開了死亡證明……」﹝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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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下我真的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天底下哪有這麼烏龍的事,如果說我昏在
病房中也就罷了,結果竟然把我放到停屍間去,還開了死亡證明,太離譜啦!

    「真的假的啊?那我家裡怎麼說呢?」我狐疑地瞧著大家,我發現每一個
人都用同樣異常的眼神看著我,這種滋味真不好受:「我只曉得我做了個很奇
怪的夢,但我真的是活人,別開玩笑了好不好?」老實說,我還真有點不爽這
家醫院的處理態度,哪有這麼草菅人命的!

    我迫不及待地衝出人群現場,找到公用電話撥了回家,我想我有必要跟我
爸媽講清楚,免得等下回去看到一個自己的靈位擺在那,多不吉利呀!

    「鈴!鈴!……喂?你好,我們現在不在家,請在聽到嗶一聲後留言,謝
謝!嘟……」從電話那頭傳來我家白爛的答錄機接聽,想來我媽她們都出去了
,一點也不像家裡有人「出事了」的樣子。於是我按下重撥,改打了琮岳的手
機號碼,那天去探望詩樺的也有他一分,既然他沒被陰錯陽差地放到停屍間,
那他應該多少知道真相吧!

    「……hello?」是琮岳本人接的,他老習慣用英文的問候語來接電話,
不過幸好有找到他,我馬上說道:「喂喂,琮岳,是我!」

    「喂喂,你是誰?你是沈俊丞?」他聽出我的聲音時顯然嚇了一跳,但隨
即恢復了鎮定:「你還活著吧?你在哪?」手機的訊號不是很好,雜音很多,
我便加大了聲量道:「我還在醫院,我才要問你怎麼回事,你在哪邊?現在有
空嗎?」話筒中不時傳出喧囂的人聲及車聲,因此我判定他應該是在馬路上。

    琮岳說道:「我剛去K書中心唸完書,現在在7-ELEVEN這裡,你在那邊等
一下我馬上趕過去!……嘟!嘟!……」他才剛講完,電話就掛斷了,大概是
手機自己斷掉的,真差!我也只好乖乖在醫院大門口等他來載我,趁著這點空
檔我跑去附近的超商買了瓶礦泉水,好久沒喝水吃東西,還真有點飢渴。﹝這
次可就不是想入非非,而是真的餓了啦﹞

    過了片刻,琮岳果然騎著他心愛的125機車來到我面前,從座墊中拿出一
頂安全帽遞到我手中,說道:「戴上,先走再說!」我很聽話地上了車,他便
暴走般地飆了出去,直到離醫院滿遠了,他才減緩了速度:「我覺得那家醫院
氣氛有點怪,你有沒有發現?」

    「嗄?會嗎?」我沒感覺到呢,琮岳又道:「對噢你一直待在裡面可能不
會覺得,但這一個禮拜來我都沒去,所以我很明顯察覺到不太對勁,我也說不
上來,總之好像……不太乾淨就是了。」他講得像是真有其事一樣,我便苦笑
著自我解嘲道:「那麼你現在背後載的可就不太乾淨了,而且是從停屍間裡爬
出來的喔!」說完不忘敲他一下。

    琮岳一言不發,將我載回了他的住處,一棟有點舊的公寓三樓,但屋內裝
潢還算不錯,就是零亂了點,書本、制服堆了房間一地。他從抽屜中拿出了一
片焦黑的、扁扁的圓型東西給我,說道:「喏,這是那天你在病房裡放的CD,
好像不知道為什麼燒壞了。」

    我將它拿在手中翻來覆去看了一陣,總算勉強辨認出上面有個R開頭的字
串,想來是「拉赫曼尼諾夫」的「拉」字開頭沒錯。媽呀!這是曉妍的遺物,
我怎麼給人家弄成這樣?「天……這怎麼弄的啊?還能聽嗎?」那些黑黑的我
怎麼擦拭也抹不掉。

    琮岳聳了聳肩:「不知道耶,我看你聽音樂聽得睡著了,就跑去上了個廁
所,誰知道一回來你還在睡,收錄音機卻一直冒出黑煙來,我把電源切掉拿出
CD時就已經燒成這樣子了,奇怪也才半個多小時啊……」「半個多小時你生蛋
啊!」我回了他一句,心裡卻感到異樣地澎湃:那片CD的總播放時間都已經超
過一小時了,哪可能會燒壞!

    我本來想試著放這片殘破不全的CD,如果音響告訴我「no disc」也就算
了,反正它壞了嘛,但轉念卻有種聲音在提醒我,最好別去動它,遂而作罷。
然而琮岳卻伸手搶了回去,放入旁邊的音響中,沒想到它還可以正常運作,我
不禁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不過既然沒變形,可能只是表面燒得有點黑吧。

    說也神奇的是,CD在唱盤唧唧地轉了幾圈,便自動開始播放了,琮岳明明
還沒按下「play」鍵呀!﹝這是在發現它開始運轉後,琮岳才翻了翻白眼,跟
我說了一聲:「我還沒按耶。」,我才得知的事實﹞

    這時候音響的喇叭卻放出了許多雜音,像是收訊不良的電台所發出的聲響
,由於那台機器可以切換tape、廣播及CD播放三個頻道,我們還特別檢查了一
下有沒有不小心轉到廣播去,可是並沒有呢。顯示播放狀態的那一格燈是亮著
,並且曲目寫著「PLAY 1 00:39」的字樣,時間仍一秒一秒地往前數著。

    猛然我聽到那堆雜音中混著一陣人聲,似乎斷斷續續地在說著一種聽不懂
的語言,接著出現了一首鋼琴曲的片段,赫然便是當日在琴房中聽到,與曉妍
練的一模一樣的那一段,而且琴聲雖然模糊,但遠比曉妍令人震撼的音樂還要
更激烈得多。就這樣人聲混著琴聲不停地流露出來,播放的秒數卻停滯在「00
像是在垂死邊緣或是即將抓狂前一刻的掙扎……

    「這……」我和琮岳被那聲音的狂烈與淒厲震愕住,面色鐵青地緊抓著彼
此的手,我們都很確信那絕非尋常人間的聲音。琮岳急忙拚命去按「stop」鍵
,想要趕緊切掉這令人聽了渾身不舒服的音響﹝想像一下跟一個毒癮正在發作
,或者精神崩潰狀態的人共處一室的感覺吧﹞,但是它儼然有股力量運作,怎
麼切都切不掉,機器上的任何開關都絲毫不起作用,包括電源。

    情急之下,我忍不住一把將音響的插頭拔了下來,狀態顯示燈忽然滅掉,
所有聲音方才逐漸微弱,以迄於消失。我們總算暫時鬆了一口氣,可已經感到
有點頭暈、噁心,或許是聽了那些「不該聽的」東西的緣故,我們都坐在床邊
揉了好一會兒腸子才稍為好轉。

    「這片CD我看還是拿去毀了吧,它跟你馬子那本樂譜一樣,不屬於這個世
界了。」琮岳說著,起身走到隔壁房間,不知在櫥櫃中找什麼。「嗯,也對。
」我附和著,將唱盤打開並取出CD,一面問道:「打算怎麼處理呢?要燒燬還
是要用化學藥劑溶解?」我深信以琮岳的化學知識,他絕對能夠調配出具有強
大腐蝕性的溶劑來銷毀這片怪異的玩意兒。

    「可是這兒不是實驗室啊,我沒辦法弄來化學藥品,我看我們用燒的吧,
我去找打火機。」琮岳說著,關上櫃子又去翻別的抽屜,可能是沒有找到,他
還喃喃抱怨著:「奇怪,打火機或火柴怎麼一個也不見?」

    我不經意地往手中的CD一望,驀地不得不叫出聲來,因為就在它黑壓壓地
背面,也就是一般不能碰髒、會發出雷射光而沒有字樣的那面,清清楚楚地出
現了一個「翬」字,使我不由得想起夢中那座墳墓中的死者……﹝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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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 琴之迷宮 (8)
發信站: 貓咪樂園 (Fri Sep 24 22:22:34 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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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琮岳聽得我的叫聲,趕忙跑回房間裡問道:「怎麼回事?」我便將那
片CD反面朝上遞了給他:「你看,這上面有字……」

    他低頭仔細瞧著那個「翬」字好一會兒,冷不防冒出了一句話:「你
老實告訴我,那次去看詩樺的時候,你後來是不是有看到了什麼?」

    我怔了一怔,並沒馬上回答,琮岳又道:「當時我以為你睡著了,就
一直猛搖你起來,但你還是睡得很沉,我想說算了就讓你繼續睡,結果詩
樺卻跟我說了一句話,她說你不在房裡。」

    「你有叫過我?我真的一點知覺也沒有呀!」我狐疑地看著他,卻也
聽他說了下去:「我本來以為她是看走了眼,就指著你跟她說你在這,沒
想到她卻突然哭叫了起來,硬說那裡沒有人,這時她的看護走過來安撫她
,並且跟我說她好幾天來一直是恍恍惚惚,勸我先離開會比較好,所以我
只好把燒黑的CD給收起來回家去啦。」

    「我……」我不得不將有些荒謬的實情吐露出來:「我覺得好像做了
一場很長的夢,夢裡我見到……曉妍了……見到活生生的她在我面前,在
……一座不知名的墳墓旁邊……你信也好,不信也罷,總之我醒來過後人
已經在停屍間裡,我們相聚短暫的一刻卻已過了七天……」

    不愧是聰明的琮岳,他立即猜測了出來:「七天……我想你一定是到
了另一個世界去,對吧?」

    我默然地點點頭,努力地揣測究竟是什麼因素將我拉進了那個異象的
空間,在我心中這時大致也打了個底:很可能跟曉妍也有密切的關連吧。

    琮岳見到我沉思的模樣,關切地說道:「怎麼了?你又想起她來了啊
?看你幾天沒吃也沒喝,我去買點東西回來,你好好休息一下好了,別想
太多。」說罷先泡了杯熱可可給我,然後便拎了鑰匙出門去。

    我被獨自留下在琮岳的房裡走動著,順便也盤算了一下:「再過兩天
就是曉妍的喪禮了,這段期間原本我希望能對她的死查出點什麼,但事情
卻只有愈弄愈玄,如此下去她死不瞑目,祇怕喪禮上……我有不太好的預
感。於是我計劃著兩天之內勢必得再去曉妍家一趟,也許她出了什麼變化
也說不一定……」

    一面胡思亂想著,我無聊地順手打開了旁邊桌上的電腦,好久沒玩這
些東西了,每次聽琮岳跟其他同學在討論,我總是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一
樣,其實嚴格來講我算是半個電腦白癡吧,除了偶而玩玩遊戲跟看AV,頂
多上網去泡幾個美眉。﹝不過自從曉妍當了我女朋友後,我可是很乖的喔﹞

    無意間又想起曉妍的事,害我被螢幕上突然出現的東西嚇到,定睛一
看,原來是隻很可愛的Hello Kitty開機畫面。「呵……」我忍不住心想,
原來表面有點酷酷的琮岳,居然也是個……嗯……還是不好意思背後批評
朋友啦……

    趁琮岳還沒回來之前,我突發奇想有了個念頭,就是將那片燒黑的靈
異CD放進光碟機裡試試,也就是當超自然碰到高科技,不知會是什麼樣子
呢!於是我說做便做,拿起CD放入了光碟槽中,只聽得它嘰嘰地在裡面不
斷地轉著,頃刻後才停了下來。

    「咦?光碟播放程式沒有auto啟動?」有點訝異,又感覺似乎是預料
中的事,琮岳的個人電腦配備一向是很先進的,照理而言CD放進去會自動
播放,而遊戲光碟則會驅動安裝或執行程式才對。另一方面我打量著,或
許是異次空間的奇怪力量,將裡面的檔案給洗掉了?﹝反正,那片CD再怎
麼詭異,也不可能帶病毒啦,那個看起來應該死了好幾年的「翬」先生,
一定不會知道怎麼寫病毒的﹞

    我好奇地四處看看琮岳還裝了哪些配件:他算滿有錢的嘛!舉凡印表
機、掃瞄器、燒錄器、視訊機……幾乎樣樣齊全,我簡直看傻了眼,真令
人羨慕!猛地想起高二那年曾來這兒,幾個同學一起在琮岳的房間裡打音
樂報告,還真有點懷念呢,我們這群音癡東拼西湊,好不容易才「抄」來
一堆資料拿去交差,我記得裡面好像有寫到拉赫曼尼諾夫的生平……

    遂我開了word程式,從資料夾中尋找那時候所存的檔案,倘若我沒記
錯的話是在music資料夾中,檔名叫「rach」的文件。果然,開啟之後我見
到,在標題的第一行就打了非常顯眼的大字Rachmaninoff ﹝1873~1943﹞
,還附了張有點模糊的黑白相片圖檔。

    「等等……19『43』?」隨即我覺得有點巧合,那片曉妍的CD是拉赫
曼尼諾夫的前奏曲輯,而當它的秒數停止不走時,恰好是在「00:43」的時
間,同時出現了兩組相同的尾數,難免令人不由得聯想在一起:「拉赫曼
尼諾夫是在1943年去世的,這未免巧得有點恐怖……」

    我抑制心中的難安,正待將報告文件給關閉,琮岳便回來了,手上提
著大包小包走進房門,一股腦兒擱在書桌上:「喏,我去速食店買的,吃
吧!我請客!」

    「嗯,謝謝你了。」難得他會這麼慷慨,還專買我喜歡吃的,我倒覺
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了:「我剛在看高二時我們做的音樂報告,裡面有拉赫
曼尼諾夫的一些資料,但我還沒仔細看完哩。」

    琮岳思考幾秒,恍然道:「對喔,那個時候還多虧你馬子找來相關的
書,不然我們可真的音樂要死當了呢,可是我記得那份報告還是弄得好爛
,都快忘了裡面亂七八糟地打些什麼了……啊呀,對不起……」後面這一
句自是為了又在我面前提起曉妍而感過意不去,但這次我並沒很介意。

    我陡然想到什麼似地,開口問道:「對了,你有設定CD放入光碟機後
自動開啟的程式嗎?」說實在我很想確定一下,到底那片變得很奇怪的CD
如果透過電腦播放出來,是否也會發出那種「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聲音。

    「有啊,怎麼了?」琮岳起初並不明白我的用意,但旋即一點就通:
「你將那片CD放進我的光碟機裡了啊?」我苦笑道:「沒錯,我剛放了,
不過它一點回應也沒有,可能被洗掉了吧。」說著用滑鼠點選開啟了「檔
案總管」,試圖查看它的內容清單及使用空間。

    首先我們看了它的space使用量,確定整片CD中已經完全沒有可用空
間,這才選了檔案的檢視清單。這下我才明瞭為什麼它不會播放的原因了
,整個目錄下只有一個名叫「die1943.CIR」的檔案,而沒有一般CD中的
「CDA」格式……

    「die是『死亡』……拉赫曼尼諾夫正是1943年去世的,你想這……」
我拉著琮岳的手臂,他似乎也跟我同樣地懼怕:「CIR是什麼的檔名呢?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種副檔名啊,是什麼程式在用的?」他嘗試著用滑鼠右
鍵選擇「開啟」,並使用記事本來顯示,就算會開成一堆亂碼,至少這是
在遇到不知名的檔案時最好的方法了。

    當記事本程式被叫了出來,果然打開了這個「die1943.CIR」的檔,我
跟琮岳都很顯著地看見:那些原始碼無疑地便是曉妍的譜上,也是我已經
多次見到而熟悉的,如水窪中蝌蚪游動般的文字……﹝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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