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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 《開始時常下雨》[1/2]                 
發信站: 神秘之旅在中原資訊 (Thu Jul 10 19:46:57 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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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時常下雨》[1/2]
 
    五月第一道悶雷自下午兩點嗚咽作聲,初夏城市的燥熱頓為之紓解,頗有渭城朝
雨之感。我在陽台收拾今早晾晒的衣物,隔著斑駁鐵鏽欄窗不經意瞥見樓下忙躲雨的
單車兒童,以及踢踢採著碎步經過紅色嘉年華轎車的黑狗。陽台隔壁是蔡小姐家,種
了茂盛如森林的攀爬藤植,好幾次,我在夜歸時錯覺藤葉深處發閃綠晶鬼眼窺視著。
據蔡小姐說因為對面有人偷看她,於是便廣植綠葉以遮蔽,我看看蔡小姐的面容與身
材,覺得還好。
 
    攀爬植物群裡我認得一種叫黃金葛,記得專科求學時我在宿舍內外擺滿瓶瓶罐罐
、圓錐藍綠,供養此物,我細心分枝、剪葉、濾根,以致原本從花店討來的一小串黃
金葛在我有心繁殖下變得越發興盛,生意好到甚至以瓶精裝出送,生日禮物,實惠大
方。
 
    許久不見黃金葛,再注意到它進而想起學生時代已是多年後的今天,雨漸漸淅淅
嘩嘩下大起來,伸展於欄杆邊緣如眼鏡蛇般扁頸吐信的黃金葛葉,禁不住雨水撲打而
屢屢點頭,我看著幾乎失神,直至雨水斜濺手肘方才覺醒,霍地拉開紗門,抱一堆殘
留正午陽光曝曬味道的衣物進屋。
 
    遲至五月的午後第一陣雨自此展開。
 
    我邊摺衣服邊聆聽新買的CD,心想著難得假日大概要待在室內度過了,而我並
不覺如何,只是替秉宏可惜。秉宏前晚打電話說今早放假,他要玩到傍晚才過來找我
,對於喜愛戶外活動的他,這下可好了。摺完最後一件時電鈴啾啾響起,我心裡有數
,開了門,果然是他。
 
    「沒地方去啊?」我拎雙室內拖鞋,頗為嘲笑他的落湯雞窘態。
    「還說欸。」秉宏脫下溼漉漉的皮鞋黑襪:「我要先洗澡。」
    「換這個。」我說完順手丟給他剛摺好的內衣短褲,他道聲謝啦便熟練地進浴室。
 
    一切都很自然。秉宏是我專科同學,畢業後我直接服役,他則插大念三年級,等
到我退伍工作,剛好換他當兵。他生得濃眉大眼,黝黑俊逸,求學時社團裡一把吉他
抱著哼哼唱唱,帥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學妹們迷得東倒西歪,切切私語將他的感
情事件謠傳成天方夜譚。
 
    「感情事件?哼呵!」記得他當時對此嗤之以鼻。說實在,我也頗為好奇,時任
三劍客的我們就屬他最風流倜黨,竟然從不承認自己曾經戀愛過。
 
    「立萍怎麼說?難道她不算啊?」我不服氣問道。
    「俗氣的女人,哪裡算!」他撥了個和絃。
    「哼!」我要追追不到,他倒瀟灑,不算?「薇芝呢?」我問:「她總該跟你有
一段吧?大家都看到的。」
    「是她倒追的,我可沒答應。」
    「夠了你!」我笑捶他:「要跩也不是這樣子。」
 
    我承認秉宏夠跩,而他也有本錢跩,三劍客就我劍法最低下,畢業當兵退伍到現
在,認識的要好女孩子僅僅一個,一個而已!又偏偏在我入伍不久就兵變了,說兵變
,可能還抬舉自己。不記得那時怎麼萌生的意念,我放假去淡水找念大學的秉宏,宿
舍裡小酒小菜吃著喝著臉便紅起來,秉宏說彈吉他吧,繃繃便彈了首歌:
 
    『你屬於我,我屬於你,此愛天長地久。永遠,不會改變,永遠,不會改變。』
    『因為你,深鎖我心,而鎖鑰,已經失去。因為你,深鎖我心……』
 
    「我記得這首歌。」我邊念邊唱,用筷子輕敲桌沿,鼻尖酸酸的。
    「這一首呢?」他拇指劃絃,好悠遠一聲。
 
    『曾想把你忘記,從深深心底,為何你如此清晰,沈浸在我腦海裡。』
    『我踏過落葉滿地,卻踩不散你笑語。我知道天已在下雨,臉上卻不知……』
 
    「呵呵。」他邊彈邊取笑我:「這樣就流眼淚啦?」
    「沒有。」我揉揉眼:「我眼睛痛。」
 
    我記得那是我最艱苦的時期,剛下部隊,菜到底,被學長拗得很慘。我看著秉宏
彈吉他對我笑的樣子,心想眼前的這位大學生就是我專科同學嗎?好隨意無憂的莽莽
年少!我竟深深忌妒起他來了。電風扇噠噠吹著,越覺發冷,一股清涼自紗窗襲進,
下雨了。
 
    「下雨了。」他撥撥和絃。
    「好端端的下起雨來。」我嘀咕兩聲,起身關鋁窗,再坐回地毯。
    「榮興有沒有跟你連絡?」他放下吉他,不經意地問。
    「沒有。」我說:「聽說他在苗栗飛指部。」
    「苗栗……」他喔一聲:「好像很偏僻的樣子……」
    「還好啦!」我說:「不會比我海巡差到哪兒去。」
 
    雨越下越大。夜半我被冷醒,發覺秉宏側睡抱我好無助模樣,頓時覺得他再不是
同學,而是晚輩。我看著擱在牆角孤獨的吉他,吉他旁邊是衣冠鏡,角度的關係我只
看到鏡子反映我的半截腿,以及纏在我腿肚上秉宏的腳ㄚ子。
 
    榮興,三劍客之一,劍法略高於我,記錄:兩個女生。之後的假期我回台中,幾
個當兵同學剛好約出來聊聊,其中一位即是久未謀面的榮興。
 
    「秉宏在淡水念大學喔。」我隨口聊起。
    「我知道。」榮興回答,突然唉一聲:「他現在都不理我了。」
    「不理你?」我說:「不會吧?上次我去找他,他還問起你呢。」
    「哦?」他若有所思:「他問我什麼?」
    「他問我有沒有跟你連絡。」我繼續:「我說沒有。」
    「喔……」他沈默下來,陷入長考。我看他這樣,隨即喂一聲拍醒他:「你在想
什麼?」
    「沒事。」然後便不再提起秉宏。
 
    榮興跟秉宏的事我並不留意,只當成好友各奔前程時的暫時性失繫,因為暫時,
所以我開頭以為等到我們退伍後這情形便自然不藥而癒。然而事情的發展越來越出乎
我的預料,秉宏跟榮興怎麼看都不像「暫時性失繫」,倒像是兩個冷戰的戀人。往後
我拜訪秉宏、或與榮興出遊,當我在他們面前一提到對方時,他們那種刻意保持低調
與淡然的神情讓我越發肯定如此。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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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 《開始時常下雨》[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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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時常下雨》[2/2]
 
    「你們兩個到底怎麼回事?」有天我忍不住問起榮興。
    「沒有啊∼」他閃爍其辭。
    「別騙了。」我一眼就可以看穿他在瞞我:「快說啦!若真有問題好歹我也可以
幫幫忙。」
    「真的沒有……」
    「他都招了你還賴?」我以謊言打斷他。
    「不會。」他自言自語:「他不會說的。」
    「他不會說什麼?」
    「你若真想知道。」他避開我的眼神:「自己去問他。」
 
    什麼跟什麼嘛?簡直莫名其妙!我以為三劍客間無話不說、無事不談,原來這兩
個小子私底下還有瞞著我的事。我好容易捱到假日霹哩啪啦趕赴淡水秉宏處,心想這
次為揭開謎底而來。對於我的造訪實因秉宏尚未知情,依舊無心機熱切招待。中午吃
完飯我們趁著陰鬱熱天到沙崙走走,海水多溫潤,帶來軟軟黃沙以及,陣陣潮湧的腥
悶鹹溼味。
 
    「我想。」我若無其事揭開話題:「你跟榮興之間似乎不太愉快。」
    「我們很好……」秉宏說,順手將枯枝遠遠拋向大海,沒有聲響。
    「直說無妨。」我打斷他:「好歹朋友一場,有什麼不能說的?」
    「朋友?」他哼哼兩聲:「我怕說了就做不成朋友。」
    「你未免看輕我了。」我頗不平:「我是那種人嗎?有什麼事情是說了會做不成
朋友的?我倒想聽聽看,如果我真如此,你大可慶幸提早認清一個朋友。」
 
    「這……」他側過頭看我一會,然後幽幽轉向大海,遠方長長海平面像一道截然
劃分天地的界限。天與地、上與下,蔚藍與湛藍,飛鳥與游魚,我彷彿看到他烏瞳深
處某種不欲人知的淡淡愁憂,僅僅這一瞬眼,我便了然於胸。
 
    「你不用說。」我拍拍他肩膀:「我想我知道了。」
 
    深夜秉宏拉我喝得爛熟,一會兒專科某某女生多騷包、一會兒科學會某某股長污
了多少錢,全都是當年的事。然後他緩緩慢慢去拿吉他,骨碌蹬坐床沿,搖搖晃晃便
彈將起來:
 
    『不看你的眼,不看你的眉,看來看去都是你,忘了我是誰。』
    『不看你的眼,不看你的眉,看的時候心裡跳,看過之後眼淚垂……』
 
    我們很大聲唱了這首,秉宏興致一來,在間奏急轉,換了別歌。
 
    『季節雨,別笑我什麼都不懂,我知道愛,就像一場夢。』
    『季節雨,別笑我什麼都不懂,我知道愛,就像季節雨,消失無蹤……』
 
    我們盡情唱著,輕快節奏下我彷彿回到專科時代在社團裡三劍客的驍勇英姿,那
時我們三個能彈會唱,卻因身為社團主辦幹部而無法報名角逐校內金音獎,頗為憾恨
。我們在大賽後溜到科館頂樓,對著斜斜大王椰子樹引吭高歌,萬萬沒想到山區裡鬼
魅夜風招來無端驟雨,護琴心切的我們無一倖免。三人在宿舍淋浴間邊洗邊唱,突然
傳出哎呀一聲,原來秉宏趁榮興不注意時跑到隔壁跟他一起洗,榮興說好擠喔不要跟
我搶淋水。想著想著等到回過神來秉宏已悠悠唱起【抉擇】:
 
    『偶而飄來一陣雨,點點灑落了滿地。尋覓雨傘下,哪個背影最像你,喔這真是
個無聊的遊戲。偶而飄來一陣雨,點點灑落我心底,也許雨一停我就能再見到你,也
許雨該一直下不停……』
 
    『朦朧的夜,朦朧的雨,眼前交橫的,是淚是雨?』我和著:『我在街頭佇立,
心中已經有了決定,卻不知小雨是否能把你打醒?』
 
    『偶而飄來一陣雨,點點灑落我心底,也許雨一停我就能再見到你,也許雨該一
直下不停……』唱完後我們都很有默契地不搭腔,若有所思,我想秉宏想的是什麼,
我想我會知道,但,我想,我沒有必要追問。
 
    多麼希望,就是下雨了也好。
 
    退伍後我到板橋找了工作,住在親戚的空屋,很便宜。榮興行情不錯,任職於新
竹科學園區,用當下士時的存款買了輛中古福特車,週末假日便噗噗開回台中。而當
秉宏再次與我連絡時,我才驚覺對啊他已經畢業當兵了!時間就這麼霍地閃逝。榮興
與秉宏,總是不經意地在與我言談時淡淡詢起對方的近況,一句「他現在做什麼?」
「他在哪裡當兵?」就囊括這些年來所有的問題。
 
    「難道你不想跟他重修舊好?」我問榮興。
    「算了。」他左手肘搭在車窗、右手握持方向盤:「他太愛面子,我太固執,我
們大概就這樣了。」
 
    那就這樣吧。秉宏最後一次跟我提起榮興時說:「那就這樣吧,他是我曾經最好
的,朋友。」
 
    那就這樣吧。我想起歌手陳昇在【風箏】專輯裡的文案,以及一首叫做【二十歲
的眼淚】的歌曲:
 
    『沒有哭只有笑,笑你當年的荒謬。只有笑沒有哭,笑你一個人走出風中。』
    『沒有哭只有笑,笑你當年留不住。留不住就罷了,男人的心其實也會痛。』
 
    我將新買的CD退出,在架子上選出陳昇的這張專輯,放進去,然後開始播放。
在副歌時秉宏剛好洗完澡出來,用毛巾揮揮半溼不乾的短髮,走到我旁邊,坐下來,
低聲哼著這首歌曲。
 
    「你有沒有口琴?」唱完這首歌後他問。
    「有啊,你會吹?」我頗為訝異,一直以為他只會吉他。
    「在部隊學的。」他接過我遞給的口琴,打開盒子,拿出銀光亮閃的口琴,咻咻
在嘴巴劃過兩下。「不錯的口琴。」他說:「能不能再放一次?」
    「剛剛那首?」
    「沒錯。」
 
    我按回【二十歲的眼淚】,秉宏順著前奏,精準無誤地吹出那股年少輕愁的哀哀
怨嘆,我的思緒被他的琴聲帶到了窗外、黃金葛、五月的梅雨天,以及沙崙海邊,更
遠更遠,我知道,他會將他的這股心情,帶到相近而又遙遠的新竹,以致於台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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