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上一層

發信人: seba.bbs@miau.mat.ncku.edu.tw (毒之華館), 看板: story
標  題: 她的貓(二十四)
發信站: 貓咪樂園 (Sun Jul  4 20:21:15 1999)
轉信站: fhl-bbs!news.seed.net.tw!feeder.seed.net.tw!spring!ctu-peer!news.nctu!

跑了多遠?還是跑了多久?穆棉心底沒有一點概念。她只知道,幕天
席地而來的恐慌,如影隨形。

不,不要。廖哥哥。救我,救我。

許許多多年前的下午,她開始做起這場惡夢。以為只要跑快些,就可
以掙脫惡夢。但是這麼多年了,她還是在惡夢中,從來沒有清醒。

又來了。那種隆隆的水聲。拼命的在她耳邊響著,霎那間將她拖入陰
森的海底。我不能呼吸。不能呼吸。張開嘴,想像中淡紅色的血沫就
飄了出來,將眼前染成一片嫣紅。

讓我醒過來。快。讓我醒過來。

她奔跑著,無視街上其他人的眼光。自從十三年前那場空難毀滅了她
大半的生活以後,幾乎沒有任何奔跑的慾望。

現在卻為了躲避這種久不來襲的恐慌,拔足狂奔。冷著臉,她沒有眼
淚,像是將周遭的一切都隔絕在外,用奔跑隔絕。

直到跑斷了高跟鞋的跟,她還是沒有跌倒,用著優雅的姿勢躍起,美
好的煞住勢子。

怔怔的站在街頭。除了晃動的陽光還能讓她偶爾眨眨眼,一切的一切
,似乎都非常非常的遙遠。她看不見任何人,雖然人潮川流不息的從
身邊經過,她只看到無盡寂寂的斑斑光痕。

她望著自己的手。即使從來不做家事,她原本嫩白的手,也讓歲月侵
奪了光潤。

十幾年的光陰從手掌的光潤溜走了。是的。已經十幾年了。惡夢早已
經變成了現實,至勤的到來,阻擋了惡夢的侵襲,但是他就要離去,
讓惡夢加倍陰暗兇猛的伺機而動。

她還是沒有流淚。檢查了自己的樣子。她的高跟鞋已經折斷,髮簪也
不知道掉到哪,一頭濃厚的頭髮在肩上背上慌張的流瀉。

但是,她的樣子看起來應該還好。幾乎看不出來是病人。

舉起手來招了計程車,費了點力氣坐定。

「要去哪?」司機吐了口檳榔,問。

回家。我要回家。但是,我家在哪裡?她突然昏眩起來。

「是要去哪?!」司機開始不耐煩了,穆棉的驚慌也隨之升高。瞥見
穿著制服的高中生,她突然想起至勤念過的高中。

「東中。麻煩你。」她全身僵硬,用力克服開始發抖的身體。

費了很大的力氣,她才能把錢穩穩的給了司機,一下車門,過分劇烈
的奔跑讓她幾乎跪在地上顫抖。

短短的五分鐘路程,她休息了五次。

一跛一拐的走進家門,她的脖子僵硬的無法轉動。心跳的聲音洶湧,
她害怕自己因為心跳過度,心臟從口腔跳出來。

抖抖抖抖的從抽屜裡拿出藥包,費力的拆著錫箔,還是不免弄了一地
。將藥放進嘴裡時,她的手抖得這麼厲害,所以拿著玻璃杯喝水的時
候,不停的發出敲擊牙齒,喀喀喀喀的聲音。

僵直的跪坐著,她望向地上一小塊陽光。想要坐過去取暖,這麼簡單
的動作也不可奢求。

將近一個鐘頭,她緊繃著的肌肉,才無力的鬆解開來,頹然的靠著牆
坐。陽光漸漸西移,隱沒,東升的月光,在這西邊的房間,還看不到
。只有輪胎行巨大的霓虹燈,閃爍著冷冷的,嘲笑孤獨的光芒。

她一直沒有開燈。浮在麻木柔軟的藥效當中。等電話鈴響了十來聲,
穆棉才意識到。

要接電話。

「喂?」她的聲音聽起來如此正常,穆棉幾乎額手稱慶。

「穆棉!妳在哪?我打了一個下午的電話!」良凱氣急敗壞的聲音從
話筒傳過來。

「累。我可能病了…回來睡。」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正常,神智卻漸漸
漂浮。

良凱可能還說了些什麼,但是穆棉沒有聽進去。她溫馴的答好,掛了
電話。

伏在墊子上昏昏悠悠的睡去。睡夢中,她接到至勤的電話。

「穆棉?今天攝影棚可能要趕夜班…所以我不回家睡覺了…聽到嗎?
」

她眼前浮現著至勤和他的小女孩相視而笑的畫面,那麼美。美得讓她
恍惚而微笑。

清醒過來,手裡還握著電話。

她疲倦的將臉埋在雙臂間。黏膩的汗味引起反胃,想去洗澡,她卻無
法動彈。勉強站了起來,她對於腳指甲不住的滲血了無所覺,渾然不
知每走一步,就在橡木地板上留下一點血痕。

只是輕輕的一點點。

洗了很久很久,全身的皮膚通紅,她才出來擦乾頭髮。

沒有開燈的房間,泛著安靜的水光。隔壁國小那小小的游泳池,總是
在夜裡提供這種深海般的情境。

中天懸明月,令嚴夜寂寥。

她趴在床上,抬頭看著遠遠中天的月亮,在雲層中露出一小角,濛濛
的泛著月暈,像是淚光一般。

在模擬的深海裡,她睡著了。眼淚在夢裡面才漸漸暈開。

然後在深深的夜裡,她像是著了一鞭般的跳了起來,抱著頭。

痛!

頭痛!頭好痛!

她慌張的從床上下來,卻站立不穩的跌在地上,不要!好痛!頭好痛
!

在這個時候,她卻聽到幾聲纏綿的貓咪聲音。

「賽茵?賽茵!賽茵賽茵賽茵…」她哭叫著。

大難剛來的時候,只有賽茵待在她的身邊。這種沒有來源沒有因由的
頭痛兇猛撲上來的時候,也只有賽茵會偎在她的身邊,喵喵的安慰她
。

賽茵…為什麼你要死?廖哥哥…為什麼你要死?爸爸…媽媽…不要死
…不要走不要走…

不要拋下我一個人…

哭泣著手腳膝行,抓了一把止痛藥吞下。最後在劇烈的頭痛之下,昏
睡過去。朦朧中,似乎有著溫軟的,貓才有的粗糙舌頭舔著她的眼淚
。

不要離開我。

等天亮,她緩緩的睜開眼睛,發現頭痛已經不見了,自己還活著。

為什麼?為什麼我還活著?

將自己的臉深深的埋進手掌,動也不動。

回到上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