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上一層

發信人: quiff.bbs@ptt.csie.ntu.edu.tw (夜露死苦), 看板: story
標  題: 瞳.1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 (Fri May 21 06:38:01 1999)
轉信站: fhl-bbs!news.seed.net.tw!feeder.seed.net.tw!news.ntu!Ptt



          永劫回歸。

          一種完美的絕望,一種無聲的寂靜。


          我第一次看到這個字眼就迷上了它,雖然我到現在還不是很能了解這句話的意

思。試著來解釋一下好了。就像推導證明題一樣的來解開這個結。


          首先,所以的題目裡面都得有一個大綱,你才能依大綱裡給的條件去求解;而

在這個名叫「人生」的函數裡,有一個不變的常數存在:就是苦悶。沒有苦悶的人生,就

跟不加鹽的菜一樣難以入喉。沒有苦悶,怎能顯出笑容的可貴呢?


          所以我循著書本上題目裡給我的條件,重複不斷地體驗同質的苦悶,並試著要

推出「生命=永劫回歸」的結論般,亦步亦趨地活著。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找出正確的路

徑、還沒走出絕對的步伐,甚至可能我的見解根本就是錯誤的。但,誰在乎呢?


          Anyway, the story begins.







> -------------------------------------------------------------------------- <

發信人: quiff.bbs@ptt.csie.ntu.edu.tw (夜露死苦), 看板: story
標  題: 瞳.2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 (Fri May 21 06:38:08 1999)
轉信站: fhl-bbs!news.seed.net.tw!feeder.seed.net.tw!news.ntu!Ptt


         「為什麼我非得做這種事不可呢?」走在仇人坡的路上,我向身旁的土豪抗

議著。走在前面的精蟲也附和著我。午後的陽光懶洋洋地打著呵欠,我們三個人在四

周擁擠的人群中慢慢向前移動。

         「對呀!我們都大三了耶,還跟大一的小妹妹聯誼、抽學伴幹嗎?這種事早

在大一的時候就做到不想做了呢!」

         「唉唷!算我拜託你們好不好?」土豪苦笑著。「如果不這樣,我怎麼有藉

口去追人家。」


          讓我來解釋一下現在的狀況吧。第一,土豪是一個人...廢話,他是我的大

學同班同學。我跟他跟精蟲,半開玩笑地組了一個「土豪讀書會」(實際上我們從來沒

有一起讀書過)的小組織,而每學期末讀書會的成員都在二一的邊緣奮力掙扎著。居然

給我們混到了大三都還沒被退學,想想也真是不簡單。畢竟土豪讀書會的例行活動不

是翹課抽煙打撞球,就是在階梯教室的最後面躲起來打牌賭錢。之所以叫他土豪,實

在是因為他的名字叫「士豪」,開玩笑的時候叫著叫著,這就變他的外號了。可是他

這個人連一丁點的土味都沒有。他打工賺來的錢幾乎都花在買衣服上面了。路上隨便

找十個人來問他們覺得我跟土豪誰比較土,大概全部的人都會舉寫有「擺道」的牌子

吧。真慘,不過那的確是事實。我的錢全部花在買cd上面了,哪裡還有多餘的置裝

費?有多的錢也是馬上拿去貢獻給唱片行了。


          且讓我從頭道來。話說土豪在大三剛開學的時候找了個新工作,在內湖的

某家餐廳裡當服務生。結果他剛去上班的第一天就跟一個女生看對眼了,而好死不死

的那女生竟然是我們學校大一的學生。土豪馬上就藉著身為我們班公關的身份要求跟

她們班的女生抽學伴。而身為土豪的摯友,很倒楣的,我跟精蟲就不得不去跟那女生

做這種類似相親,且專屬於大學生才會做的蠢事──喝茶。美其名為喝茶,其實我們

在背後都稱呼這種行為是「驗貨」。


         「我等一下開車回家會塞車耶,你好意思讓我開兩個小時車才能到家嗎?」

精蟲抱怨著。他家住三峽,的確不太近。何況陽明山五點後正是瘋狂塞車的時段。

         「說那麼多幹嘛,夠不夠義氣嘛!朋友需要你的時候,你要挺身站出來幫忙

呀!」土豪低頭了一下,整理自己衣服上的折痕。「你們忍心看我一個人孤苦無依的

渡過大學生活嗎?」哼哼,誰管你呀,我想。都自顧不暇了。

         「而且擺道不是剛好也沒有女朋友嗎?這對他來說也是一次機會好不好。」

         「謝謝你喔,講得好像都是為了我一樣。」我白了他一眼。「我是不是該感

激的痛哭流涕呢?」


          說話間,我們已經走到了約定的地點,一間叫「楓香」的店。楓香就在仇

人坡走下來三十秒的地方,是一間半開放式的泡沫紅茶。因為那位置正好是每個上下

學的學生必經之地,所以我常常在空堂的時候帶著一本小說,隨身聽跟一包煙,坐在

有最佳視野的位置,喝著梅子綠,等女生來搭訕我。因為這個緣故,土豪跟精蟲一旦

找不到我人在哪裡,就會跑去楓香看看。而那舉動十之八九是不會錯的。


         「總而言之,你們就幫我這一次忙吧。」土豪走在最前面,帶頭進入了楓

香,跟坐在中間大桌子的兩個女生打招呼。她們兩人大約都是160公分出頭。其中一個

女孩穿著乳白色針織衫跟紅色格子裙,留著及肩的捲髮。她很瘦,相對的臉型輪廓就

很深,是具有很強烈衝擊性的那種美。另外的那個女孩穿著牛仔外套跟牛仔褲,比捲

髮的女孩高些,白些,也豐腴些。她留的是稍稍過肩的直髮。長髮掩住了她的雙頰,

看起來很文靜,可是她的眼神從那文靜之中穿透了出來,像遠方破曉的太陽,遙不可

及的溫暖破開雲層照射下來的感覺。我想,她應該是滿懂得自我防禦、自我封閉的一

個女孩子,而且讓人難以捉摸。這,是我第一眼看見小靜跟小瞳的印象。


          土豪直直地走了過去,跟她們兩人都寒暄了幾句,在她們對面拉開椅子坐

下。我走去櫃台跟店員點了三杯飲料,要了煙灰缸,再坐到精蟲旁邊去。我點燃了根

煙,把煙盒遞給精蟲跟土豪問他們要不要,被他們婉拒了。我揚了揚眉,把煙盒收了起

來。好嘛,你們要在女生面前保持形象嘛。我可管不了那麼多。


          或許是因為生疏的關係,又或是因為沒有預料到土豪約出來的竟是那麼漂

亮的女生,我跟精蟲一時間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一股難以忍受的尷尬感覺充斥在周遭

空氣裡,瀰漫、擴散。


         「喂,你同學怎麼都不說話啊?」捲髮女生率先發難,試著打破那沉默地對

土豪說。

           「害羞呀,我們跟他不一樣,是清純的大學生。這是我第一次跟女生坐那麼

近,臉紅都還來不及了,怎麼可能還敢開口說話呢?」沒辦法,為了好朋友的姻緣,

我就來當一下小丑吧。嬉皮笑臉的小丑;有著紅色大鼻子,撲著厚厚粉底的小丑。


            小丑會說:笑吧,不要哭喔。趁能笑的時候,盡情地大聲笑吧。


           「還說害羞呢,一說就那麼一長串。這樣好了,你們兩個先自我介紹一下。

然後,」捲髮女指著土豪說:「你就不用了,你的底細我跟小瞳早就知道了。快,誰

先開始吧。」小瞳,我在心中跟著唸了一遍。原來那個直髮的女生叫小瞳。


           「我們三個是機械系三年級的同班同學。」看看土豪跟精蟲沒有要挺身而出

的意思,我當仁不讓的開始自我介紹的工作。「我是擺道,他是精蟲,而那邊那個妳

們早就認識的痞子,我們都叫他土豪。如妳們眼中所見的,我們都是跟外號一樣奇怪

的人。」


           「精蟲?」那個直髮女生終於開始講話了。嘴角帶著困惑的笑,她問:「為

什麼要叫他精蟲呢?」


            我把一臉大便樣的精蟲(那是因為他覺得大家都把焦點放在他身上很衰)

拉近一點,向她們解釋:「妳們看他,都已經二十歲了還這樣小隻小隻的,鬍子都沒

刮卻還是一副可愛的模樣,不覺得很像一隻長不大的精蟲嗎?」那兩個女生聽了我的

解釋,又再一次好好的端詳了一下精蟲的長相,然後若有所悟的笑了起來。精蟲只有

一百六十公分出頭而已,又瘦,四十多公斤。這世上的詞句裡大概沒有比「精蟲」這

外號更適合他的了。等女孩們笑完,我又解釋了我跟土豪的外號給她們聽。免不了又

是一陣轟笑,連我們自己聽著都覺得好笑。氣氛漸漸活絡了起來。


           「好,現在換妳們自我介紹囉!」我說。


           捲髮女孩從書包拿出活頁紙跟筆,開始在紙上寫下自己的資料:系級,姓

名,血型,星座等一些有的沒的。寫完後遞給直髮女孩,然後她寫上類似的資料。在

她們書寫的過程中,我們試著歪頭去看。那個口舌比較犀利的捲髮女孩叫小靜,而那

個笑起來彷彿很遙遠,卻有一股莫名魅力的直髮女孩是小瞳。我接過小瞳傳給我的活

頁紙,邊看邊問她說:「小靜跟小瞳,這兩個外號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嗎?因為我看妳

們的名字裡面沒有這兩個字嘛!」

           「小靜的外號是班上同學取給她的,」小瞳說,可以感覺得出來她說的話漸

漸變多了,應該是我扮小丑的策略奏效了吧。「是因為她講話很快又很毒,所以大家

希望她取了這個外號後會改善一點。沒想到...唉!」話一說完,小靜就重重地在小瞳

的大腿上扭了一下。兩個女孩鬧成一團。我們三個人則是笑著在一旁觀戰,等她們自

己慢慢平靜下來。


           「我的外號呢,是小靜幫我取的。因為她說我的眼睛很美。我自己是不覺得

啦,只是這名字滿好聽的。別人叫著叫著也就習慣囉。」小瞳還沒有完全從剛才兩人

的嬉戲中恢復過來,氣喘噓噓地說。

           「原來如此。」我跟精蟲對望一眼,恍然大悟。「我們剛剛還在猜是不是因

為有人覺得妳長得像hitomi呢。」

           「hitomi?那是誰?」小瞳小靜不約而同地齊聲問。

           「看來我們可能有代溝吧,小妹妹們。hitomi者,小室家族裡最正的女人是

也。其漢字即為『瞳』。當然我是只看其人不聽其歌的!」我又看了看小瞳的眼睛,

的確滿美的,像遠山的雲霧,雨中的漣漪,深夜的呢喃。難以捉摸,我想。


          「ㄟ,擺道,你為什麼要留長髮呀?有什麼特殊的原因嗎?講出來大家笑

一笑嘛。」小靜又說。

          我還沒想好完美的回擊方法,精蟲就加入戰局了。「妳們不覺得他這樣長

髮,又長得變態變態的,很適合去當AV男優嗎?那種會問AV女優:『第一次性經驗

發生在什麼時候?』或『妳喜歡什麼樣的體位?』的色色日本人嗎?真的很像喔!我

猜他就是想去日本演A片才留長頭髮的。」精蟲趁機報了剛才的一箭之仇,哇哩勒!

小瞳聽了在旁邊不停地笑,而土豪跟小靜點頭大表贊同,跟進發表類似的意見,然後

一起大笑,笑聲大得連路上的行人都側目而視。我也很想笑,無奈被調侃的人是我,

害我不得不強忍住笑意,睜大一雙眼睛盯著他們。「是是是,非常有趣...混帳!」看

到我佯怒的德性,他們笑得更大聲了。


          該死,必須趕緊想一個辦法來轉移話題,不然他們嘲笑我的話就越講越不

堪了。所以我把之前小靜小瞳寫的那張自我介紹的紙拿起來,模仿她們書寫的格式寫

著。

「Quiff(擺道):

      資料: 出生年月日血型星座不詳。

      特徵: 長髮,耳環,粗框眼鏡,皮膚黝黑。常常會在路上一個人唱奇怪的歌唱
            得很大聲。二十歲還長不出鬍子。

      自豪: 漂亮的眼睛跟好聽的聲音。

      能力值:
               偏執度→9 (10則為變態殺人魔)
               魅力值→10(三國志裡劉備的等級)
               體力值→4 (抽太多煙會變沒力男,慘!)
               智力值→10(無庸置疑!)
               武力值→8 (呃...大概吧.)

      總結:  自以為上帝的男人。
                                                」


          我剛寫完,就被精蟲搶去看了。其他三人湊在他身邊一起看,哈哈大笑,

七嘴八舌地批評我寫的自我介紹。看著他們嬉鬧的樣子,我也微微笑了。


          I could really use some good laugh, you know. I needed that.


          想拿起煙來抽,才發現因為一直在跟他們說話,聊著聊著就忘記之前點著

了的那根煙。現在那根Davidoff已經燃至了盡頭,煙灰卻還保持著生前煙身的模樣,

沒有潰散。像大象死去後肉身腐爛剩下的整副白骨,漂亮地向我展示著。


          像深海魚一樣活著,我想。





> -------------------------------------------------------------------------- <

發信人: quiff.bbs@ptt.csie.ntu.edu.tw (夜露死苦), 看板: story
標  題: 瞳.3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 (Fri May 21 06:38:15 1999)
轉信站: fhl-bbs!news.seed.net.tw!feeder.seed.net.tw!news.ntu!Ptt



          當我正在腦中苦苦尋找適當的文字時,學校爛電腦的哀嚎聲打斷了我的思緒。

沒辦法,我停下了手邊的寫作,打開了螢幕底下工作列上Netterm的視窗,看看到底是誰

會在學校的計中站送訊息給我。


         「擺道,沒想到你已經來了。這電腦教室裡實在太多人了。你坐哪?」

          嗶的一聲,又是一封訊息。還是精蟲傳來的。

         「我在最前面門口那,你看得見嗎?」我站起身來,對精蟲用中指打了聲招呼。

我跟他都在外系重修這堂計概課,可是不知道學校行政人員安排上哪裡出了錯誤,這間只

有八十個座位的電腦教室居然排了近九十個學生修。每次上課前都要早早來佔位置,不然

只有站著看別人打作業的份。更別提要跟朋友坐在臨近的位子了。


         「你作業打好了沒?」我回精蟲訊息。

         「當然啦,這麼簡單。只是用WORD打表格而已嘛。想想真是可笑,當初我們被

當的計算機程式設計這門課是學用Turbo C算泰勒不等式那麼難的東西。現在呢?只是學

WORD跟EXCEL打報告這樣而已。」

         「對呀,雖然說是選修外系的課,但難易度也差太多了吧。真不知道上面的人在

想些什麼。」我回答。詭異的學校,詭異的課程。


          老師走了進來,開始收上次作業的磁片,教室內一團混亂。


         「喂,上次跟小靜她們在楓香喝茶以後,你們還有沒有聯絡?」精蟲又問。我一

邊打著post一邊回他訊息。

         「沒有呀,不過土豪那邊不知道有沒有進展。我覺得他跟小靜在一起的話一定很

有趣。小靜口齒那麼伶俐,土豪卻是反應遲鈍。他倆出去一定是土豪瘋狂被虧。」

         「呵呵~~對呀,土豪總是反應慢半拍。不過我問的是你跟小瞳呀!」

         「我?我連她電話都不知道呢!」

         「呆子!我看她在楓香聊天的時候好像特別注意你。她對你的白爛笑話也笑得特

別開心,你沒發現嗎?」

         「是嗎?我不知道耶,最近我已經戒掉了自作多情的習慣了。」

         「你不要老是這樣一副死樣子好不好,被甩掉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誰沒被

甩過呀!振作一點,有好的女生就去追呀。你想想看,你跟小瞳一對,土豪跟小靜一對。

加上我跟阿寶,我們以後就可以三對六個人一起出去玩啦!你喜歡看我們出去成雙成對,

只有你一個人沒有女朋友嗎?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沉默。

          我不想為我的行為辯解。有些人,有些事是永遠也無法取代的。


         「嗯,如果跟她有緣的話再說吧。」我簡短地把這個話題帶了過去。


          收完了磁片,老師開始在白板上書寫這次的作業內容。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

就是設計一份問卷調查表而已。我再度埋頭於我的電腦之前。


         「你在幹嗎?」過了一陣子,精蟲又傳來訊息。他也悶得發慌吧。

         「你等等,我在寫短文。一下子就能看了。」在我們三人之中,精蟲跟我的興趣

最相近。所以我只要一有機會就拿些cd或小說給他,希望能把他培養成搖滾迷。畢竟聽這

種音樂的人在臺灣是相當孤獨的。找不到幾個同好可以分享感動。只能在朋友中找出可塑

性比較強、接受度比較廣的人,用循序漸進的方法慢慢把他拐入這個世界。雖然精蟲還沒

有聽過很多專輯,但嘿嘿,他已經漸漸陷入了我的圈套無法自拔了。當然,他也看過了我

的小說《Voyage》。他也滿喜歡裡面的那種自在的灰。


          寫小說是一種自我療傷的過程,我對他說。



                     ※      ※      ※



 作者  Quiff (火箭推進器)                                  看板  Emotion
 標題  深海魚
 時間  Tue Oct 15 10:22:37 1998
───────────────────────────────────────


          習慣了左手小指戴尾戒,習慣喝冰咖啡,習慣聽音樂時大口大口地抽著煙。

          習慣了玫瑰是美的,頭髮是黑的,狗屎是臭的。

          習慣了一切以後,生活顯得簡單許多。你不再需要去思考怎麼行走,只要面無

表情地踏著眾人腳步的軌跡前進即可。

          就像只要一提起Celin Dion,每個人都會想起《My Heart Will Go On》,想起

《Titanic》裡人工量產的浪漫;提起網戀,每個人都會想起痞子蔡跟輕舞飛揚一樣。


          習慣了嘛,你說。對呀,我回答。


          再也沒有人去思考為什麼花是美的頭髮是黑的屎是臭的,只是單純地接受這些

觀念做為自己生命的一部份。


          習慣活下去了,因為沒有特別的原因要結束它,所以一日復一日地不停持續這

個沒有意義的行為。或者說,是我找不出「活著」這個行為的意義何在。


          只是單純的習慣呢,我試著說出聲。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像深海魚一樣的活著。在厚重得連光線也穿不透的漆

黑海底裡,完全無視於打在海面上的雨滴跟翻騰的浪濤,安靜地在岩壁珊瑚中穿梭。




                     ※      ※      ※



          終於打完了深海魚的短文。我視線茫然地望著前方,卻什麼也沒有看進去。


          老師把作業分配清楚後,朗聲說:「機械系重修的同學們,因為位子不夠坐,

請你們把電腦讓給本系站著的學弟妹們。不過相對的你們可以晚點交這份作業。」


          我把桌上的鉛筆盒跟筆記本收進書包,站起身來。走過通道時,我故意用很哀

怨的聲音說:「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我們,重修生也是『人』啊!」幾個身旁不認識的學弟

聽著笑了起來。我也用詭異的微笑回應他們。走到門口附近,精蟲正好把Netterm視窗關

掉。回頭一看老師正在教一個學妹怎麼打作業沒注意這邊,我跟精蟲把書包放在一旁,偷

溜出教室抽煙。





> -------------------------------------------------------------------------- <

發信人: quiff.bbs@ptt.csie.ntu.edu.tw (夜露死苦), 看板: story
標  題: 瞳.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 (Fri May 21 06:38:31 1999)
轉信站: fhl-bbs!news.seed.net.tw!feeder.seed.net.tw!news.ntu!Ptt



          一步、兩步,我奮力地抬起沉重的雙膝,搖搖晃晃地走上敦南誠品的台階。


          大概是之前下喉的那一杯長島冰茶、一杯Screwdriver、和一瓶Corona發生效用

了吧。不過我的意識還很清醒,只是身體不聽使喚,跟有點頭痛罷了。我人生僅有的幾件

可以自豪的事情之一,就是從來不曾喝醉過。這不是因為我有千杯不醉的酒量,而是我喜

歡酒的程度並沒有大到可以讓我喝醉的地步。只是喜歡偶爾在間小店裡喝幾杯調酒,體驗

一下像現在這種失重的感覺。如此而已。


          有點吃力地走上二樓,在明亮的燈光下踏進書籍的國度。輕輕地在順溜的地面

上滑行而過,我像個頑童微微笑了,不過空盪盪的書店裡周遭沒半個人注意到我的自得其

樂。小嘆了口氣,畢竟都半夜三點多了嘛,我想。孤寂是難免的,也是必須的呀。


          我隨意地四處走,讓我的手指在一本本精裝書的厚皮上溜過,用鞋跟敲著十六

分音符的拍子,哼著輕快的曲調。選了本大概放在店裡有幾百年之久的雷馬克的《生死存

亡的年代》:雖然連書皮邊緣都已經爛掉了,但畢竟雷馬克是我最愛的作家,而且這本書

也很不好找呢;再挑了兩本村上春樹的小說,《尋羊冒險記》跟《舞舞舞》。我滿意地感

受著這幾本書在我手掌上的重量,為熬過這漫漫長夜做好了準備。


          付帳前我先檢視了一下自己空虛的錢包,裡面只剩不到一百塊的零錢了。管他

的,先用信用卡付掉書錢吧,剩下的慢慢再去考慮吧。不知道旁邊的咖啡座收不收信用卡

呢?在帳單上簽好了字,遞回給打著呵欠的店員。好吧,我想,又是一筆債款。再這樣刷

下去會陷入信用卡地獄的呢!


          眼睛一瞥,看到店員在書袋中放進了幾張紙。道了謝,我接過了紙書袋。拆開

一看,除了誠品介紹新書的書卡外,還有一張旅行社抽獎卷跟一張在大廳免費喝咖啡的招

待卷,是為了幫敦南誠品新的二十四小時營業活動造勢的宣傳贈品。哈哈!天助自助者,

我想。在我貧困潦倒的時候正需要這玩意。不過我到底是什麼地方『自助』了呢?將書卡

跟旅行社抽獎卷扔進了垃圾桶,我腦中充滿著胡思亂想的走下樓去。



          跟滿臉不耐煩的服務員換了一個紙杯裝的濃郁熱咖啡,我抱著書在幾張桌子中

選了一個角落的位子。抬頭四顧,逽大的空間裡,除了我只有三桌有客人。一個看雜誌的

女生、一對情侶、跟奇怪的老頭。沒什麼特別的,所以我把書本從袋子裡拿出來,喝了口

熱咖啡提神,低頭開始專心進入雷兄馬克的世界裡。


          嗯?有什麼東西,很遙遠、又很恍惚的溫暖,悄悄劃過大門外不停傳來的滴答

雨聲,映照在我的身軀上。那、是、什、麼、呢?是哪裡的『誰』,她的溫暖呢?一個安

靜的聲音出現了。

         「擺道。」她說。


          是小瞳,是她。




                     ※      ※      ※



          我很不想承認,不過我聽到她的聲音而抬起頭來的模樣一定很蠢,不然她不會

笑得那麼大聲,大聲到把其他那兩桌的情侶跟奇怪老頭都給嚇走。我也被嚇到了,被她的

出現嚇到,也驚訝於她居然會笑那麼大聲給嚇到了。因為在楓香喝茶的那次,就算我們鬧

得再兇,她的笑也是有所保留的。如果去問那個時區的我,打死我也不相信那個小瞳會這

樣大笑,像一個嬉戲的孩子。


          我把桌上的書收進袋子裡,坐到小瞳的身邊。


         「小姐妳到底要笑到什麼時候?妳再笑我們就會被趕出去淋雨了!」我低聲說。

         「誰叫你抬頭的時候活像一個偷東西被抓到的小賊!」嘴角掛著殘月,她克制了

笑意低聲地回了我一記。

         「呃...好,那算我白爛好不好。誰知道會在禮拜天晚上三點多在這裡遇到妳!」

我也笑笑的。「因為在學校這一個多月來都沒遇到過妳呀!」

         「對呀,你連電話都不打。差勁。」小瞳居然虧起我來了,有趣有趣太有趣了。

         「妳又沒給我電話!還敢說呢。」

         「你不會叫土豪跟小靜要喔,女生不能太積極呀。一點誠意都沒有。」我沒話可

說了,只是呆呆的傻笑。好久沒見了(其實也只見過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這個下

雨夜晚巧遇的關係,我跟她之間的空氣又拉近親密了許多。


         「話說回來,妳怎麼這個時間還會在外面閒晃?女孩子這樣不是很危險嗎?」

          她抿著嘴不出聲,頭斜了一下,好像在考慮著什麼一樣。「別問了,我現在不

想說。你呢?」

         「我喔...說來話長,妳想聽嗎?」

         「當然呀。你說吧。」小瞳用手撐著臉頰,展現了一個誘人的弧度,看著我。

         「我每個禮拜天下午都會去打球,然後今天打完球剛到家的時候,精蟲打電話給

我,說晚上他要跟他老婆向我借房間用。」說到這裡我停頓了一下,觀察小瞳的反應。

         「嗯?你們男生都會這樣互相借房間的喔?」小瞳好奇的問。

         「這個嘛,是因為以前精蟲還在山上租宿舍的時候我跟他借過房間,欠他一次

情,所以不好意思不借他囉。」

         「你們這樣借房間的...不怕,不怕弄髒嗎?」小瞳臉上出現了尷尬的神情。

         「這個...女生可能會覺得很奇怪,不過男生來說可能算還可以接受吧。」其實

還是滿尷尬的,不過好朋友什麼忙都要幫啊。義氣就是這麼一回事。平常大家在一起互相

吐嘈、虧來虧去的像仇人一樣,可是朋友一旦需要你,你就要站出來頂著他。

         「可是他為什麼不花錢去住賓館?精蟲他不是也有開車嗎?車上也可以不是

嗎?」呵,我總覺得小瞳談這個話題越談越起勁了。

         「他大概最近很窮吧,大家都很窮呀。」心有戚戚焉啊!「在車上的話那就是個

人偏好問題了。是我的話我也不喜歡在車上呢,還是跟喜歡的人躺在軟綿綿的床上一起睡

覺比較好。我很喜歡那樣,可以安心入睡的感覺。沒有人打擾的那份安詳。」

         「所以你就為了朋友犧牲自己整晚不睡跑來外面晃?」

         「沒有啦,本來精蟲只是問問我晚上會不會出去,看可不可以只借幾小時這樣。

是我跟他說我晚上要出去玩,沒關係,你們就待在那裡,我早上再回去坐他的車上學。」

我喝完剩下的咖啡,故意做了一個皺眉的哀怨表情:「誰叫我這麼偉大呢?為了朋友犧牲

自己。唉!」小瞳被我的白爛表情給逗笑了。Damn!I'm good at this!我的搞笑能力畢

竟還是不錯的。開始想抽根煙了,可是看情形這大廳裡應該是不能抽煙的。慘~

         「那你就跑出來一直混到現在?你做了些什麼?」

         「跟妳說喔,接下來才是好笑的部份。」抽煙的欲望一旦萌芽,就會不斷地膨脹

擴張。等一下聊完去外面抽根煙吧,快克制不住了。「我後來為了混時間就去天母的一家

pub喝酒,跟那邊不認識的外國人打打撞球聊聊天。然後有一個女的跑過來說要一起打,

又不會說英文,就變成我跟她一組來打雙打。那我就跟她一直閒扯呀聊得滿開心的,大家

都喝了一點酒也就沒什麼顧忌,兩個人之間肢體上的碰觸變得不太在意了,我就跟她...」

看了看小瞳的表情,她帶著笑,好像覺得很有趣地專心聆聽我的話。我才大著膽子繼續說

下去:「有點摟摟腰呀、拉拉手這樣,她也滿自然的沒有反對。Pub打烊後,她就要我載她

回去她的宿舍,在內湖。我想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吧。結果到了她宿舍那裡,她才跟我說

那是個女子宿舍,男生不能進去。然後就留下我一溜煙的跑走了。」小瞳噗嗤一聲的笑了

出來,用嘲諷的眼神看著我。我故意移開視線不跟她相觸。


         「我就一個人坐在她宿舍門口不知道要幹嘛,抽著煙。那個時候居然還雪上加霜

的開始下雨,讓我覺得自己的命運實在太坎坷了,半夜兩點多被pub裡釣到的女人在她家

門口放鳥。然後我突然想到敦南誠品最近開放變成二十四小時營業,就騎來這邊了。沒想

到在這裡還會遇到妳。」我咬著下嘴唇,半嘗試性半開玩笑地說:「莫非這是今天晚上的

第二次豔遇?」她作勢要打我,我笑笑地躲了過去。她的眼皮輕輕、輕輕地闔了起來,再

度慵懶地張開,斜斜地看著我不說話。不知是我真的有點醉了,還是早晨發情時間到了,

小瞳這些細微的小動作讓我怦然心動。一段時間裡,我倆都沒說話,她仍保持那個倚著頭

的姿勢看著我,眼中閃爍著浮動的光亮。我不禁覺得有點害羞,怕被她看出我的思緒,低

頭看了看錶。四點多快五點了。


         「不過,聽你的口音我還以為你是臺北人呢。沒想到你居然住外面宿舍。」

         「我是臺北人沒錯呀。只是跟家裡鬧翻了就搬出來住。我現在在天母圓環那裡租

了一間頂樓的小房間,應該算是違建吧。說是搬出家裡,其實我家也在天母那裡,騎車只

要不到五分鐘。」我對她說。不知道她會怎麼想?把我當成不肖子嗎?年紀輕輕就跟家裡

人吵架的敗類?真尷尬,我想,從剛剛到現在我講的那些話,不管講給哪個女生聽都會覺

得我不正常吧!借房間給朋友跟他的女人睡覺、在pub找女生一夜情、跟家人吵架翹家,

怎麼想都很詭異。再偷偷地觀察了一下小瞳的神情,卻覺得她非但沒有嫌惡的意思,反而

她的眼睛更明亮了些。不是很大,但是慵懶的、罩著一層光膜的雙眼。


          小瞳,我想,好名字。在那眼神中我能看到某種東西,卻無法確切地掌握它。


          敞開的玻璃門外,雨聲的節拍(如掌聲般)漸漸地變得稀落。是該落幕的時候

了。燈光亮起,賓客離席,表演者落寞地坐在後台的階梯上抽著煙,享受著充斥在體內

的、表演後的空虛跟滿足。聽懂我的暗示了嗎?我的意思是說,大、爺、我、要、去、抽

、煙、了!快頂不住了,我把《生死存亡的年代》放回書袋中,誘導式的問小瞳:「妳一

直坐在這裡會不會無聊?要不要去吃個東西或是幹嗎的?反正雨也停得差不多了。」


          看了看門外的街道,小瞳點了點頭,把桌上的服裝雜誌收回背包裡,隨著我站

起身來,走了出去。


         「可是這麼晚了,還有什麼地方有開呢?」小瞳俏皮地跳下台階,這樣問我。

         「那種二十四小時的店呀,像吉野家、圓桌武士那種的。」我迫不及待地點上了

一根煙。下雨過後的街道上沒有什麼風,靜悄悄的。只有燃燒的煙草在哀嚎著。我又深吸

了一口煙,說:「不過我身上沒有現金了,所以還是選可以刷卡的店吧。那個我們邊走邊

商量就可以了。妳先告訴我妳的車停哪裡吧。」

          小瞳搖了搖頭,說:「我沒騎車呀,是坐計程車來的。」

         「什麼!」我以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盯著她,驚訝得連嘴上叼著的煙都快掉下來

了。「半夜裡妳一個人坐計程車跑來這邊?妳到底在想什麼?」

         「反正總是有原因的嘛!你別問了,下次再跟你說,好不好?」

          我能說什麼?我點了點頭。

         「那現在問題就比較麻煩了,坐我的車是沒問題啦,可是這個時間沒戴安全帽

註死被警察遇到就不太妙了。」我們走到了我停車的地方,可憐的迅光被雨打得濕透。我

輕拍了座墊安慰一下我的愛騎,轉了轉龍頭好讓照後鏡上積蓄的水全灑下來,不會在我騎

車的時候把我的衣服打濕。眼睛一轉,突然發現隔著三輛車外的一台Jog上,有一頂安全

帽沒有收,放在前面。我走了過去,把那頂半罩式安全帽拿起來端詳一下。還好,滿乾淨

的。抱歉啦,不管你原來的主人是誰,現在我有急需必須借用一下,以後你就安心的跟著

我吧。小瞳睜大眼睛看著我的一舉一動。我聳了聳肩。

         「沒辦法,總得教一下這些天真的傢伙何謂人間險惡啊。」我說。小瞳把到了嘴

邊的話又吞了下去,沒有說什麼。我從來也沒有覺得自己是個好人,也不想當個好人,更

不想在別人面前裝作好人的模樣,只是單純地依照我的想法跟本能行動。別人要怎麼評斷

我,那是他們的事情。我需要一頂安全帽,剛好眼前有一頂,雖然很對不起原主,但這也

是無可奈何的事情。聽起來很像是在狡辯,不是嗎?我才不在乎呢。


          小瞳自從出了誠品的大樓以後就變得很沉默,彷彿在考慮著什麼。我把安全帽

遞給她,她就默默地戴上,坐到了我的後座去。我發了車,用腳動倒檔後退法把車從停車

位裡牽出來。


          在我將要把車騎下人行道時,小瞳突然發聲問:「擺道,你累不累?」

         「怎麼可能不累呢。我不是說了嗎,我下午還去打了三小時的籃球呢,只洗了個

澡,到現在都還沒有...」

          小瞳輕輕地打斷了我的話:「那我們去睡覺吧。」

          我轉頭看她。她的眼神飄渺地讓我看不清晰,卻很堅定。


          於是我們睡覺。我跟小瞳。






> -------------------------------------------------------------------------- <

發信人: quiff.bbs@ptt.csie.ntu.edu.tw (夜露死苦), 看板: story
標  題: 瞳.5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 (Fri May 21 06:38:37 1999)
轉信站: fhl-bbs!news.seed.net.tw!feeder.seed.net.tw!news.ntu!Ptt



         「到了,就是這裡。」我推開了老舊的鐵門,走了上來,像走進了某種古老的記

憶。鐵門呀的一聲,像是在回應我。小瞳跟著走了上來。我在她的身後,砰的一聲關上了

鐵門。真是個囉嗦的鐵門,我想。


         「這麼大聲,不會吵醒精蟲他們嗎?」小瞳低聲問。我從我宿舍的玻璃門裡看進

去,靜悄悄地一片漆黑,沒有任何動靜。


         「放心吧,他們睡的正高興呢。混帳。」我走到了頂樓的邊緣,斜倚著牆壁,示

意小瞳放輕鬆一點。她左右打量了這個地方,然後漫步到我身邊,雙手放在短牆上,往下

看去。安靜的街道上,有天際泛白的光幕籠罩著,只剩幾盞夜燈還無力地掙扎著,不肯熄

去。快七點了,這個社區卻仍保有它自身的安寧。


         「滿不錯的嘛,這個地方。」小瞳轉過頭來說。「一個人住的話還滿大的,外面

陽台的空間也不小。有朋友來在外面烤烤肉、玩玩牌,吹風看夜景很不錯喔。」她蹲下身

子仔細地看著房東種的幾株盆栽。看來她滿欣賞我的狗窩。


         「洗衣機放在後面的小儲藏室裡。」我掏出煙點著。「不錯吧,我也很喜歡住在

這裡。比住家裡好多了。有時候閒著沒事幹就把吉他拿出來坐在外面的藤椅上跟著音響的

音樂即興solo,彈一兩個小時。就讓cd一直放,跟著上面的曲目high。」我輕吐出了一口

煙,繼續說:「不過我不敢插上音箱,怕被樓下的房東趕出去。」


          從上面俯瞰下去,小瞳蹲著的身體彎成了一個弧線,她柔軟的腰肢和光滑的背

部正對著我。小瞳完全沒有留意我的視線,手指上下撥弄不知名植物的葉片玩著。她的軀

體讓我想起了剛剛發生的事情,但那來得太快太突然了,好像一場溫暖的夢。醒來後無法

掌握那全貌,迷迷糊糊地揉著眼睛的那種夢。


          我彷彿一伸手還能感受那體溫似地,在黑暗中探索著。她的美麗她的柔軟她的

氣息她的觸感,她的一切一切。都那麼真實,又那麼虛幻。我真的跟小瞳做愛了嗎?我甚

至無法判斷出這點。我只知道我睡得很沉很沉,像孩子一樣地躺在她的懷裡,讓她的手臂

給環抱著,被一層膜(她的膜),包圍我睡去。雖然只是短短兩個小時的睡眠,我卻有種

感覺,自己可以不用害怕明天、不用害怕面對醒來後的失望挫折,讓自己的疲憊赤裸裸地

坦白,緩緩地在她的心跳起伏中退去。


          這是我唯一能掌握的事實。


          雖然跟女友分手後曾經跟幾個不同的女人睡過,但我總會在深夜黎明時分被身

旁女人肌膚上的熱度給驚醒,然後在黑暗中我開始想起那離去的人,想起了我永遠無法忘

懷的、單單屬於她的溫暖,想起了她的呼吸。那念頭會讓我不斷地後悔跟自己不愛的人上

床,但那行為就像是抽煙一樣,都是自毀的一個階段性過程。也是必需的一個過程。那是

一個必需的手段,好讓傷痛遠離我的表層性思考,深深埋葬在體內的某個角落,可以讓自

己假裝傷痛不存在。但如我所說的,每一次的性愛後,那痛楚都會加倍的反撲回來,把我

的傷口更加擴大。但跟小瞳的時候卻完全不一樣,她的懷抱能把我的苦悶全部釋放,一點

一滴地在安詳的睡眠中流出來。



          小瞳站起身來,採取跟我相同的姿勢,背對著短牆靠著,雙肘後伸倚著牆的上

緣。她輕輕地對我微笑,而我完全看不出來那笑中的含意。捉摸不著,我想。剛剛明明是

那麼接近的兩個人,現在彼此中間卻飄浮著一團奇妙、不確定的空氣。我連伸手過去搭搭

她的肩、牽牽她的手,這樣的勇氣都沒有。


         「喂,擺道,我問你唷。你常常這樣搭訕女生跟她發生一夜情嗎?」她低聲問。

         「沒有說常常吧,講的我好像淫魔一樣。幾次是有啦。」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呢?你覺得那樣有什麼意義嗎?」

         「如果心有了空隙的話,總得找東西來填補它呀。」這句話從我的口中自然而然

地流出。「不然可能會覺得更空虛吧。」


          小瞳安靜了一會兒,細細咀嚼我話中的餘韻。我吸了一口剩下不多的煙,然後

把它丟在地面上踩熄。在那之間,小瞳一直低下頭不說話。


         「之前我們在聊天的時候,你不是說你住過新加坡嗎?」小瞳問,打破那沉默。

         「對呀。怎麼樣?」

         「那你一定會講幾句馬來話或印度話囉?說來聽聽。」

         「嗯...」我思考著。「Momo chacha.」

         「Momo chacha,」小瞳輕輕覆誦。「那是什麼意思呀?」

         「那是形容妳的眼眸如閃耀著光彩的大海般湛藍深邃。」我微笑。

         「嗯。原來如此。那我下次遇到一個馬來帥哥時就可以用這句話來搭訕他囉!」

         「對呀對呀,盡量盡量。」她如果真的對馬來人講這句話,對方大概會掏個幾塊

錢給她去吃冰吧。Momochacha是一種馬來冰品的名字呢。想到這裡我就不禁想偷笑。看了

看錶,已經差不多是要上學的時間了。


         「我要叫醒裡面那兩個好命的人了,妳也準備一下吧。」我說。

         「我們一起坐精蟲的車上學對嗎?」

         「對呀。」

         「那精蟲的女朋友怎麼辦?」

         「喔,妳是說阿寶喔。我們會在士林附近的車站放她下,她可以坐公車去上班。

反正很近嘛,她工作那間幼教班就在圓山士林一帶不遠。」看小瞳一副已經了解的模樣,

我就準備開始敲門把那對恩愛情侶給叫醒。雖然說我身上還有備份鑰匙,但我怕破門而入

後看到什麼不堪的畫面而作罷。


          叩叩叩,我敲了三聲,又是三聲。

         「兩頭睡豬,快起來。上班上學要遲到了。」我重覆了上述作業有n遍之多,精

蟲的聲音才從屋內響起。我開始能理解以前住家裡時我老娘的辛苦了。

         「好啦好啦,你等一下就好了。」然後我跟小瞳都聽到了悉悉嗦嗦穿衣服的聲

音。我跟她相視而笑。

         「擺道你在催個什麼勁,就跟你說...」精蟲一邊拉開玻璃門一邊抱怨,但他門

只開了一半,看到小瞳的身影就嚇呆了說不出話。

         「你在搞什麼鬼?」精蟲問。他顯然無法接受我跟小瞳同時出現的景象。小瞳對

著精蟲身後的阿寶微微笑。


          我又看了小瞳一眼,她的笑容很輕柔,但那其中有某種足以支撐我的力量。













回到上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