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風流手札(十三) * 01/Aug/97 1. 蟬聲似海。 懼怕一個人走路去吃飯。 懼怕溽暑後黃昏的晚風。 懼怕走過這隨四時變化卻又似永恆不變的小徑。 懼怕自己內心仍有餘燼的浪漫情緒。想要寫詩的衝動。 (雖然你早已不知詩為何物) 懼怕妳所說的:心中無以名之填充滿溢的又極度空虛的感覺。 懼怕自己跟自己對話。 2. 我在山頭這邊,對著對岸的青翠喊著:有人在家嗎? 晚風呼呼而過,風捲雲殘。新綠的樟樹婆娑著腰身,似在搖頭。 在家嗎?在家嗎?在家嗎? 微弱而幽微的應答,不似回聲。 是對納西瑟斯的愛慕。 3. A.起床 B.吃一顆蘋果(有時以梨子取代)當早餐 C. 翻開行事曆(同時打開e-mail),看今天要做些什麼(或是被什麼做) D. 開始工作 E. 午飯(多以池上便當代替,以控肉魚排跟雞排為主) F. 上網路,看信,回信 G. 繼續工作(加上聽電台,內容以八卦為主,這是得知某位政要明星動態誹聞聊 天打屁的話題來源) H. 晚飯 I. 讀報 J. 工作(這時候辦公室的人走了,就挑片古典CD來放) K. 回家 L. 洗澡 M. 看一下書 N. 睡覺 O. GO TO A 這就是我現在的生活,精準地像組程式在運行。 我可以精確地外插五年後,乃至於十年後的我。 4. 對照著舊照片,背著個兩百五十塊的仿Reebok背包,裡面有瓶茶、報紙、筆 記本、一本小說、一本圖鑑、手套、望遠鏡、還有一拖拉庫不合時宜。側坐在海 邊的岩塊上,對著鏡頭傻笑著。 拿起裝著貝殼珊瑚破片的小瓶,瓶中風化的災難已然展開,精巧可愛的貝殼迅 速化為白淨的粉塵,因為脫離了海的緣故。 搖晃著這裝著海沙的小瓶,貝殼滾動著,露出海蝕的一角,是海洋雕刻的痕跡。 貼近瓶口,海風溼鹹的氣息,海浪拍擊的聲音清晰可聞。 望著照片中傻笑的自己,懷念起這樣的笑容跟日子。 5. 窩在沙發上複習<碧海藍天>,最喜歡的盧貝松的作品。 小孩跳下懸崖,跌入寶石藍般的海水中,碎裂成白色的波濤。記憶中一直有著這 幅風景的影像。 路過蘇蘭多的時刻,夕陽將斜,海水映射著金光,粼粼閃動,一幅美麗又帶哀 愁的圖畫車在山徑中迂迴,打著遠光燈慢慢迴旋而上,山接海而海接天。 該是如何的背景音樂去襯托,乃至於成為這記憶的一部份? 碧海藍天?(月夜藍海躍出的海豚) 還是郵差?(迂迴的海峽,浪漫的夏之氣息的吉他) 抑或是Pavarotti渾厚帶點粗野的義大利民謠?(多麼實至名歸的選擇) 結果什麼也不是。只是一捲隨車客人貢獻的,江惠的台語錄音帶。 她唱著惜別的海岸,我們加入一股奇異的鄉愁,編織著自己的旋律配樂。 6. 妳說:你是從來不停止讓感覺充分說話的人,而我是從來不停止叫它們閉嘴 的人。 踱著步子踩著自己拉長的影子走回辦公室,我在思索所謂充分說話的意義。 在某種程度上我們以語言,以文字,多多少少表達了,也扭曲了我們的感覺。 禪宗的老祖宗說:若有言說即非真義。要我們記得這句話,然後忘掉它。如 同找到星座後就該把星座圖丟掉,專心地去感受你跟獵戶座的關連。 也許就是這樣,越來越覺得很多東西是說不出來又寫不下去的,硬寫硬說的 結果就是變造跟扭曲。我用我的變造扭曲跟妳的變造扭曲做了所謂的溝通,中間 又有某種程度的誤解跟扭曲,所以到最後我們兩手一攤,說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 什麼? 這是人性上的測不準原理。 因為本身就是測不准的緣故,所以沒有條等式可以表達。 寫封信給妳,也把副本留給自己。 讀了副本,連自己都誤解起來。 7. 我在自己的魚缸泅泳著,望著在另一個魚缸泅泳著的妳。 遠遠望著妳等待公車的神情。妳側身背著肩包,緊繃的白色襯衫,黑色的長裙, 米色的平底鞋(妳曾考慮要把它換成跑鞋),一派都會女子的打扮。妳所說的,「著 一身馴良無害的保護外衣,溫吞地搖鰭晃尾,安份地泅入萬千大小種類不一的魚 群中。」 想我正大口啃噬著石上的苔藻,妳亦在同一時刻在另一個城市的大魚缸中泅 泳、等待,下一波回家的黑潮。 我在自己的魚缸泅泳著,想望著在另一個魚缸泅泳著的妳。 想相濡以沫,卻是難。 「終只能,從一個臂彎游向另一個臂彎,卻總尋不著個可以相擁而眠的溫暖 懷抱。」妳是這樣說的。隔著魚缸變形的玻璃牆壁,妳與我以唇語交談著。我們 慣常以隱喻及密碼交談。 我在魚缸中迴游著,海水冰涼沁骨,不知所謂溫暖的意義?是埋藏於下的海底 火山,亦只是道回家的黑潮? 「終只能,從一個個沒有妳的夢境,游向另一個,另另一個……直到失卻泅 泳的能力。」 跳出魚缸後,在乾涸的旱地上我艱苦地拍打著鰭翅,慢慢喪失泅泳的能力。 在渴死前的夢境中有妳優雅優游的身影。 8. 已婚同類?多拗口的稱謂。 署名:不婚同類,就更有趣了。 想來已婚未婚已經成為我們這類的一個亞種分類標準了。我是已婚亞種(或是 叫做成鳥);妳是未婚亞種(或是叫做亞成鳥),妳抗議說,是不婚亞種,不打算 落地、繁殖(多可怕的字眼),只要繼續流浪下去的鳥種。 時候到的時候,譬如說,風向對了,繁殖羽也長出來了,築巢的環境也還可以, 或許就是妳變種的時刻了。妳也要去落地、繁殖(還是一樣可怕的字眼)。 嘴中銜著築巢的草枝,颱風季已到,要辛辛苦苦去鋪陳縫補這不甚牢靠的新 巢。一根羽毛自身上褪下,已失去了閃亮的光澤。我在枝頭呆呆想著妳的話語, 見自己脫落的羽毛為風盛起,飄飛到遠眺的他方。 9. 「讓我們繼續保持這種可以適切懷念彼此但又不致衝動地想占有對方的空間 吧。」 或許這就是我千言萬語,要向妳表達的句子吧? 10. 欲買桂花同載酒 終不似 少年遊回到上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