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信人: minHsiao.bbs@bbs.csmc.edu.tw (渡邊徹), 看板: story 標 題: [斷簡殘篇] 招潮 (980126) 發信站: 中山醫學院BBS站 (Mon Jan 26 18:22:21 1998) 轉信站: fhlbbs!alab03.ee.nctu!ctu-peer!news.nctu!news.iim.nctu!news.cis.nctu!c [斷簡殘篇] 招 潮 ——1998.1.26. 再怎麼說,海風這種略帶鹹味的溼涼,最讓她覺得愉快。她用力深吸幾口, 直到每一個肺泡都漲滿,才張開四肢,小心翼翼地走。 清晨的海灘,和黃昏就不一樣。雲彩是清淺透亮的藍,順著海平面向上漾開 ,又是極具深度的,比我們所能看到的遠方更遠。較亮的幾顆星還看得見,稀疏 在天際綴著。定睛去找,卻望不見了;耐著心守候,不經意才閃出一絲光芒來逗 人。不能怪它們的。媽媽曾說,那都是些頑皮的小星星,夜都過去了還不想睡, 偏耗在天上和人玩遊戲;「耶,你抓不到我抓不到我!」,那樣偷偷笑著。仔細 聽就能聽見。她曾經試著去聽,很專心很專心地,還是聽不見。媽媽說,那是因 為它們知道有一隻小蟹蟹在偷偷聽著,故意用枕頭摀著嘴笑哩。 其實是不怎麼相信的。她想。都是些騙小孩子的童話故事罷了,才不會上當 呢。可是每回看到那些星星,就忍不住懷疑起來。——說不定是真的。要不然每 顆星星,看起來怎麼都像小小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笑著呢? 她順著沙灘走,與海浪保持若即若離的距離。沙灘是潔白的顏色,仔細地看 ,都是細碎的微小的貝殼。浪一來,沾上一層灰黃的色調,不多久就自動褪去, 又是耀眼的白。 好奇怪哪。曾經走到浪與沙的交界,被海浪撲得一身溼,身上的花殼一丁兒 也沒變,沙灘卻黃了。她不服氣坐在沙上等,不一會兒,身旁的黃沙全淡了,又 變成暖暖的白。這之間的快速轉變究竟是怎麼回事,她想也想不明白。 從小就是個好思索的孩子。看到什麼,都能引起她一連串的疑問,但大人們 那些解釋總不能夠讓她釋懷。更經常的,一個答案能引來三、五個接續的疑問, 直到大人舉手投降:要不就互相推託,什麼「這個問題我也不會,妳媽媽比較懂 」,「爸爸你怎麼這麼說?當然是爸爸比較懂啦!」,……。要不就是一句「小 孩子有耳無嘴,不懂自己去看書!」,簡簡單單打發了。到頭來,她還是得自己 去找答案。 只是,有些問題是誰也說不出正確答案的。比如說:海的那頭有些什麼呢? 是不是還是一樣的海?如果不是海,會不會也有一片同樣的沙灘,有一隻和我一 模一樣的小蟹蟹在想著同樣的疑問呢?如果我有機會與另一個「我」遇見了,會 發生什麼事情呢?…… 「嗨,小美女,在想些什麼?」 她靠在海邊一截枯木想著,突地「撲啦啦」幾聲,身旁的天空被遮去一大半 。抬頭看看,是海鷗大哥那張總是笑著的臉。她微笑搖搖頭,說道「沒什麼」。 「哦?是真的嗎?」 海鷗轉轉眼珠子,朝著她直笑,上上下下地看。她被看得窘了,臉上直發熱 ,舉起右手巨大的螯來擋。海鷗卻是不饒,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定是覷著空隙朝 她的臉看。燒燙的臉愈發紅了。 「……哎呀,海鷗大哥!你這樣看人家,人家會不好意思呢!」 「是哦!」海鷗愈發嘎嘎地笑了。「好嘛,不看就不看。是不是又在想他啦 ?」 「才沒有!」 她嚷道,真的生氣了。為什麼動不動,就要提到他呢? 「好好好,沒有就沒有。這麼久的事了,是不?」海鷗說。看著他嘻皮笑臉 的樣子,真想打人。「不過不管有沒有,像妳這樣悶在一旁胡思亂想的,對身子 總是不好。偶爾也要和大家一道去玩哪。」 她點點頭,不說話。海鷗瞧她還是一副生氣的模樣,勸了幾回沒什麼改變, 就又藉故「撲撲撲」地飛走了。 真是的,為什麼動不動就要牽扯到他呢? 記得小時候,右手的螯和左手一樣,都是細細小小的。年紀漸漸長大,右手 的成長像是失序般,變得越來越大。倒是沒什麼好奇怪好害怕的,因為爸爸媽媽 都一樣,有一隻巨大的笨重的螯。 「可是,為什麼我們要長這樣一隻大螯?好不方便哪。」 「傻孩子。」媽媽用巨螯撫著她的頭說:「有了這隻大螯,人家才不敢隨便 欺負我們啊。要是有人對我們不懷好意,只要舉起螯對他晃晃,他就不敢輕舉妄 動了。他們知道:要是被我們的螯咬上了,即使螯被扯斷,也絕不會鬆手的。他 們又何必去忍受這種痛苦呢?」 「那,兩隻螯都長這麼大,不是更好嗎?」她說。 「如果這樣,我們就不叫『招潮蟹』了呀。」媽媽笑道。「我們和其他的螃 蟹不同,是一個可憐的痴心的女孩變成的噢。」 「哦?」她應著。我才不信呢。 媽媽笑著說:「媽媽也不相信,可是這是好久好久以前就流傳下來的傳說喏 。在那個時候,村子裡有一戶人家,他們的女兒就像我們家小蟹蟹一樣,那麼聰 明又溫柔(那有啊!她害羞起來,紅著臉直往蟹媽媽的懷抱鑽。)。女兒從小就 和鄰居的男孩子很要好,成天玩在一起,自自然然地,誰也不曾多想什麼。可是 街坊鄰居,很早就把他們兩個視作一對了(真是莫名其妙,這樣就被送作堆了? 小蟹不服氣地說。蟹媽媽搖搖頭笑著說:我也不曉得為什麼,這是故事吶!)。 男孩的品性很好,待人親切誠懇,就像我們家隔壁鄰居那個小蟹一樣(為什 麼要提到他?他才沒有那麼好呢!羞羞臉!她抗議道。媽媽說著,好好好沒那麼 好就是了,繼續往下說。)。其實,有很多女孩子在暗戀著他的,可是他最喜歡 的是這個自小長大的女孩。女孩自己倒沒有意識到什麼愛不愛的,只是很習慣這 樣與男孩在一起了。男孩說,要不要出去玩?她就高高興興地跟。有時她對男孩 說,能不能陪我去買花?男孩也理所當然地陪。所以,當人家都說:這男孩和這 女孩在談戀愛了,她也就以為這就是戀愛了(才不是呢!笨笨的女生,這哪裡算 得上是戀愛?她聽了之後大聲說。媽媽笑著說:好咩好咩,她當然沒有我們家小 蟹蟹那麼聰明啊。這是傳說故事,難免比較簡單。故事既然這麼說,我們就這麼 認為好啦。)。 有一年,男孩長得夠大了。村裡的人都說:像男孩這麼聰明,該搭船去京城 參加科舉考試,一定能中進士當大官的。男孩家人也都這麼認為,更別提愛慕著 他的那些村中少女了。在動身的前一天,男孩把女孩約了出來,深情地跟她說: 『我就要出門去考試了,一年半載不能見面。但,考完試不管能不能得功名,我 一定會回來。妳是不是願意等我呢?』 (等你作什麼呀!連一句愛也不說!小蟹忿忿地說。蟹媽媽笑了笑。) 所以啊。女孩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靜靜不說話。男孩知道她心頭思 緒紛亂,不知說些什麼好,就摟了摟她的肩,揹起行囊上船去了。 一年,兩年,三年,五年。好多年都過去了。只要聽說海邊有船靠岸,女孩 就禁不住放下手上針黹,跑到岸邊去看。每回看到一個模糊身量像男孩的身影, 她遠遠就急著揮手招呼,直到人家走近來,才知道不是。船家跟她說:『姑娘, 已經沒有客人了,您請回吧』,她還是不死心守著,總覺得他還在船裡,就要走 出船來。 (真是笨笨的女生!小蟹忍不住想哭,用手揉揉眼睛。蟹媽媽拍拍她的手。 ) 女孩的家人都勸她說:『算了吧。那男孩子八成是被京城的美女們迷住,再 也不會回來了。女孩子的青春有限,還是順著大家的安排,找一戶良門美婿嫁了 吧。』女孩只是搖頭不說話。村子們的人說起她的事,都是一陣歎息。 日子過去了。女孩不再是女孩,變成年華老去的婦人,再變成雞皮鶴髮的姥 姥。可是,她還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去海邊守候,每當海平面出現一絲細微的船 影,就拚命揮手。村子裡早知道男孩的消息,在京城裡作了大官成了乘龍駙馬, 再也不可能回來。可是老婦人就是不聽,執著地以為男孩一定會回來的,還是風 雨無阻到海邊守候。 有一天,風雨交加,不但天色陰暗,海水也是波濤起伏的深沈的墨綠。村人 都勸道:『姥姥,天候這麼差,您就別再去海邊了吧。』她只是搖頭。她到了海 邊,潮水都漫上沙灘了,她還是站在沙上的礁石,對遠方不停揮手。 一個漁人在風雨中歸來,遠遠就看到她揮手的身影,連忙把船靠岸紮牢,想 把老婦人拉下來。誰知驟地掀起一陣大浪,轉瞬就把老婦掩沒。等到漁人趕到, 左右都找不到老婦人的身影。漁人回村子把所有壯丁都叫出來找尋,再也找不到 這個痴情女子的下落了。 天亮了。風雨也漸漸平息。大夥收拾疲憊的身軀放棄尋找,準備回家時,一 個孩子驚叫了出來,手指著沙灘。原來,所有探出頭來的螃蟹,都變成雙螯一大 一小的模樣。當它們在沙灘上走動,那隻巨螯在空中一揮一揮的,就像老婦人望 著海洋揮手。於是,人們就把這種螃蟹叫作『招潮』,也就是我們祖先得名的由 來啦。」 現在想想,還是覺得這個故事有點荒謬。那個女孩,未免也太傻了。「愛情 」,真有這種不可理喻的魔力麼? 小蟹踢踢腳旁的沙。沙被擾動,向空中揚起,散成一小團白霧。 ——也許,我們的祖先真是那個痴情的女孩。我這樣莫名的有些多愁善感的 性情,就是這麼遺傳下來的吧? 小蟹搖搖頭。不允許自己這麼輕易就把情緒這麼簡單歸諉了,太不理智。再 說,可以肯定的,自己真的不懂「愛情」。那個「他」,只不過青梅竹馬的好朋 友罷了。就像故事那樣。 就像故事那樣? 才不是才不是才不是!小蟹羞紅了臉。我才不會像她那麼傻呢! 想著,小蟹在沙灘挖個小洞,急忙躲了起來。 ※ -- ※ 來源:•中山醫學院BBS -- 絮情小站 bbs.csmc.edu.tw•[FROM: 140.117.250.21]回到上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