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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 [斷簡殘篇] 說書 (980510)
發信站: 中山醫學院BBS站 (Sun May 10 17:12:21 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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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斷簡殘篇]

                        說 書

                                        ——1998.5.10.








    「……欲知後事如何，還請各位看倌稍待，明日但說分曉。……」

    小茶館裡，我的說書只是尋常喧鬧罷了，認真聆聽的著實不多。各式衣冠華
彩或販夫走卒，疏疏落落坐了一室，各有各的談笑，各有各的心事。

    雖是如此，朗朗天日之下總有好心人。托著打賞的鑼，一座一座行去，還是
能聽見間斷的清脆的叮噹聲。泰半是些粗劣的漢子，達官貴人反而不多。他們或
許不能完全理解故事的脈絡人物，忠孝節義總是懂的。也只有他們，能了解我這
困頓蹇運說書人的苦楚。那幾分錢縱然只是戔戔之數，卻是令人心暖。

    打躬作揖，沿座陪笑。低頭，小鑼裡的銅錢即使不多，也可當幾日溫飽了。

    正想著，突然「噹」地一聲巨響。

    竟是一枚銀角！

    「咄！去去去，別來煩人了，說得什麼爛書！我小兒子隨便作首詩都比你強
些！……」

    我抬頭，跟一雙鄙夷的眼神相對。



    行走江湖，人情冷暖世態炎涼見得多了。但這樣不留情面不由分說就視人如
糞土，未免太強橫了。即使多年來的閱歷，我的情緒沈穩內斂得多，心緒還是微
微一動。

    喧鬧微暗的室內，那人一身錦緞格外顯目。是個身量肥滿的中年富翁，扔下
銀角後取過竹籤大剌剌地剔著牙。想是個家產富裕的財主，膚色白晰細緻一如好
女，養尊處優的情境可以想見。卻是一身文士裝束，手執摺扇頭戴綸巾，有心附
庸風雅，但舉止全般不似。非但沒有半點文人氣息，反而應了「沐猴而冠」這句
成語。

    陪坐一旁的，想就是他的公子了。倒是自小習文誦書的模樣，舉止文雅端正
。只是雖讀聖賢之書，畢竟也受家教拖累，兼以年少氣盛，眉目間充斥倨傲的神
氣。他見父親賞了一個銀角，似覺得多餘，卻又不發一言，抬頭對我一眼瞥過，
閒閒自顧自撥掇花生米。

    我之所以落魄江湖，只因志趣駁雜，五行六藝九家十術都略有涉獵，卻不成
一專。人情閱歷既多，風鑑之術略有心得。只見這貴公子眉目雖清朗，從中卻見
一絲貧淫之氣。想來百年家產，卻要自此子之中敗亡了。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客倌說的是。」我道：「在下只是行走江湖一名粗人，略讀詩書。迫
於生計，只得說書維生，餬飯罷了。不想技藝拙劣，有污清聽，如此厚賞決不敢
受。還請尊駕收回是幸。」

    說罷，我拿起銀角，又放回桌上。富翁見狀，用筷子挾起，又扔回我的小鑼
中，「咚」然大響。說道：

    「什麼話！賞你就是賞你的，還用什麼吱哇推託？落你的銅盤便是污了，我
怎生能用？你還是拿了回去，買些魚肉米糧補補身子作個小生意，別來這兒現世
啦，啊？！」

    哈哈哈哈……。身旁數桌都是富翁的伴當，聽了鬨然大笑。我緊咬下唇不作
一聲，又把銀角輕輕放回。

    「客倌。」我停頓半晌平穩情緒，沈聲說道。「在下讀聖賢書也有數年，雖
不得志，也非白丁粗人。常言道『士可殺不可辱』，您又何苦如此低賤在下？貴
公子縱然飽讀詩書，終還須從師習學，日後前程尚在未定之天。又怎知不可能困
頓如我，落得說書一生？」

    富翁聞言，不怒反笑。指著我向伴當們說道：

    「你們聽聽，這漢子說的什麼話？竟拿自己跟我兒子作比來了！真是笑話，
我兒子要是像你，那才叫慘呢！就算考不得功名，我萬貫家產也夠他享用三世了
，哪會落得像你這麼猥瑣？哈哈哈，笑死我了！……」

    「員外，這漢子一定是嫉妒您的家產，嫉妒公子爺有名有利，才在那兒說些
風話呢。瞧瞧他說的這話，多酸多怨吶！」

    一個伴當說道。舉座又是大笑。

    「好！說得好！」富翁擊掌大笑，說道：「他既愛酸愛怨，賞他銀角他又裝
腔作勢說不要，乾脆你們拿了去，多買幾壺好酒好菜吃了吧！」

    眾伴當把我推到一旁，把銀角搶去，找掌櫃的沽酒去了。我把小鑼的銅錢收
攏了來，放進貼身的皮囊。

    一名粗夯漢子來助我收拾說書的物事，低聲說道：

    「你可真能忍吶，要作是我決計當場發作，不讓他好過！有幾個臭錢就能欺
負人嗎？瞧我去為你出這口鳥氣！……」

    他說著一擄袖子就要上前，我忙拉住了他：

    「算了，隨他去吧。行走江湖，以和為貴，又何必跟他一般見識呢？」

    「這玩意兒不講理吶！我們都看不下去了，又不是你出面，怕個作捨？不成
，非去不可！……」

    「別、別！」我把他硬拉了回來，說道：「天道蕩然，報應不爽。這人愛造
口業愛作賤人，青天白日須是饒他不過。若我風鑑不差，家道中落之兆必要落在
他兒子身上。何須急於一時，卻落牢獄之災呢？」

    「對哦！」漢子搔搔頭，笑。

    「閣下好意，小人實感五內。若不嫌棄，明日再聽在下伺候一段水滸罷。咱
們就此別過。」

    走出客棧，日已落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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