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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 （二）【認錯大會】── 節錄自〔莒光日作文簿〕
發信站: 臺北科技大學紅樓資訊站 (Mon Jul 28 14:39:10 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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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認 錯 大 會　         │　大兵朱萬民的莒光日作文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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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覺得自己並不是舌頭會打結的人，我的腦筋也不算太笨，可是最近幾次
在銜接的時候都鬧了笑話。事情是這樣的──

　　每天晚點名之後的銜接教育都在二級保養廠前的集合場舉行，因為可以把
二級廠的電燈全部打開，那樣子比較亮，可以很清楚看到每個兵的臉。本來這
幾天的認錯大會都集中在跟我一齊下連隊的么兩梯二兵洪志隆身上，他是一個
寶貝兵，學歷不高，年紀不過才廿歲卻長得像個又乾又瘦又醜又削的老頭子，
加上理了個「一分頭」，窄窄的肩膀連了個細長的脖子加一顆瘦瘦光光的大頭
顱，那樣子真是醜斃了。他書念不多，國語也講得結結巴巴，反應比別人不只
慢半拍，而是慢了好幾個小節，每次他聽不懂班長的口令，就會把個大腦袋晃
得像搏浪鼓似的，真遜！

　　本來大家還以為洪志隆大概天生就是這麼傻，成天繃著一張癟皺黃乾臉，
兩隻老鼠眼瞇得小小，嘴巴噘得高高，似乎不知笑為何物，直到有一次新兵集
訓隊辦烤肉活動，他竟然跟著排長錄音機播放的舞曲搖首擺尾，媚態百生，大
家一時之間都驚呆了，看了半天才發現他是在跳舞，而是還是前陣子很流行的
那種「黏巴達」舞步，於是大夥紛紛鼓掌叫好，從此「黏巴達」這個綽號便取
代了洪志隆的名字，各連都知道集訓隊有「黏巴達」這號人物。

　　人傻逗人樂，這在平常私底下是件好事，但在連隊可就是個地雷，還真擔
心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傻呼呼把自己給引爆了，大家一起遭殃。在認錯大會上，
我們新兵一夥兒四十多個人排列得整整齊齊，每個人都規規矩矩蹲著不動，然
後班長──我們營部組的老下士──李健群班長開始講話：「洪志隆。」

　　「報告班長：是。」洪志隆蹲著回答，其他公差也蹲著，大氣都不敢喘一
口，也不敢朝洪志隆這個方向偷看，大家都盡量眼睛注視正前方，身體保持像
木頭人一樣不動。

　　「洪志隆……」李班長的聲音稍微小聲了些。
　　「報告班長：是……」洪志隆也跟著小聲回答。
　　「黏巴達！」班長突然大喝一聲，像是半空中響了個霹靂！
　　「報告班長：是！」洪志隆慌慌張張趕緊提高了聲調回答。
　　「是什麼是！要喊『有』，聽見沒有！」
　　大概是被健群班長剛才那一聲大喝給突然嚇到了，其他蹲著的公差有人似
乎動了一動，在隊伍之間來回巡查的下士立刻下口令：「剛才有動的人交互蹲
跳二十個。」於是很多人開始原地蹲跳，口中大聲數一二三四，下士走過來，
問蹲著不動的蔡文正：「蔡文正，你剛才沒動嗎？」「報告班長：沒有。」「
那你就交互蹲跳三十個。」於是蔡文正馬上開始一二三四；下士又走到我身邊
，我慌了，馬上學蔡文正自動跳起一二三四，李班長朝我這個方向看過來，冷
笑道：「朱萬民，你再混嘛，再混啊……蔡文正跳三十個，你就跳四十個。」
然後他把一雙圓眼瞪得像銅鈴那麼大，盯著洪志隆那張木訥的臉：「叫你洪志
隆你不回答，叫你黏巴達卻回答得那麼大聲？……啊！……你到底是叫洪志隆
還是叫黏巴達？」

　　「報告班長：洪志隆（ㄤˊㄐㄧˋㄌㄥˊ）。」

　　「再講一遍！」
　　「ㄤˊ──ㄐㄧ──ㄌㄨㄥˊ」

　　「自己名字都講不清楚，伏地挺身預備！」
　　洪志隆立刻一跳一踢，身子打平，迅速做好伏地挺身的預備動作。
　　「一！」──洪志隆隨著班長的口令把手臂打彎，身體低下去。
　　「洪志隆，你今天做錯了三件事情，大聲說出來讓大家知道。」班長一面
說一面來回踱步。

　　「報告班長：我……」他大概還在想，一時講不出來。「怎樣？」「我…
…我今天早上起來棉被沒摺好。」「嗯……還有呢？」「……我……我抬飯菜
的時候太晚去廚房了。」「繼續。」「我……（他的雙手一直彎曲著支撐全身
的重量，已經有點發抖了），我是個王八蛋。」

　　「錯！你不是王八蛋，你搞清楚唷……沒有人罵你是王八蛋，你再想。」
　　「我……我……我是洪志隆……」
　　黏巴達始終沒把三件事講完全，他就算講了一百件，下場也是一樣。班長
又走到我面前，我正在做交互蹲跳……三八、三九、四十，完了……呼、呼、
呼、氣喘喘，雙手插腰，保持蹲姿，勉強高喊：「報告班長：二兵朱萬民動作
完畢。」

　　「朱萬民。」班長對我說。
　　「有！」我大聲回答。
　　「你今天做錯了很多件事，一件一件講給大家聽。」班長不疾不徐說道。

 　──錯？……做錯很多事？……一剎那間， 往事像電光火石一樣閃過我的
腦海。
　　錯……四年前參加大學聯考，同學之間都在口語流傳從補習班聽來的「百
分之一百會考」的三民主義申論題。申論題就只有兩題，說一定會考，不是太
玄，就是有不肖教師在入闈前洩題給補習班。我那時很正派，很清高，絕不聽
信謠言，固執地以為這題目很爛，沒有水準，絕對不會考，也不屑念，等到三
民主義考卷發下來，我整個人都傻住了，題目完全一模一樣，所以我這題申論
題都不會寫，想不到聯考真的洩題，真傷害了我純潔正直的心靈。

　　要是當時聽信謠言，多了那題申論題十五分，我就可以念自己喜歡的資訊
系，而不會掉到土木系，也就不會在四年後被分配到這個天殺的工兵營來了…
…還有，大二戀愛的時候，和女朋友吵架，如果當時不那麼小氣，跑上去跟她
說一句抱歉，就不會分手，不分手就不會那麼消極……不消極就會努力去考研
究所，念完研究所就能當預備軍官，就不會蹲在這裡被這些阿兵哥耍……錯…
…過去這麼多年，我念的是什麼書？為什麼我不能像其他人一樣這麼快適應軍
隊生活？為什麼我那麼心高氣傲？我錯了嗎？……除了這些，我又錯在哪些我
不知道的地方？

　　原來我是個一直往前走卻不會停下來反省的人，原來我在別人心目中是那
麼驕傲，那麼頑固，那麼不討人喜歡，原來我是這麼樣的一個人，我真的很難
接受自己，我從未認真考慮接納如此卑賤的自己。

　　公差們都走光了，下去打掃寢室，二級廠的燈還沒熄，班長站在我面前，
一句話也沒吭聲，二級廠前面就只剩我和他兩個人，我一遍又一遍做著伏地挺
身，胸前的衣服被泥土都弄成黃色了，可是我還是得做……一、二……一、二
……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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