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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 [轉錄]多元主義中的極權美學(黃新高)
發信站: 政大貓空行館 (Fri Feb 12 12:43:26 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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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轉錄自 d_sociology 看板]



##本文轉載自東海大度山之戀Sociology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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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By: utopia (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 on board 'sociology'
Title: 多元主義中的極權美學──社區如何成為國族共同體

                   多元主義中的極權美學──社區如何成為國族共同體

                                     黃新高


              眾所皆知，「台灣新興民族」的國族建構已經統合了朝野的各種
          力量在為它鋪路。有人從經濟的角度，有人從歷史的發展，有人從文
          化的獨特性，有人從地理政治學的分析，在論述上要為這個國族的誕
          生取得合法的出生證明。但是，這張出生證明並不滿足於被張貼在電
          視媒體與報章雜誌的廣告欄上，它希望更進一步地被嵌入每個社會成
          員的腦中，成為「所有國人的共同意志」。於是，由國家所主導的「
          建立新中原」，就被要求「從經營社區共同體開始」。國族主義準備
          進入社會的基層單位──社區。

              這就是從去年初各地方所展開的「社區運動」的起源。但是，在
          論述上，或者說在文化意識上，社區到底跟國族共同體有什關連性呢
          ？這兩者是怎麼樣被接合在一起的呢？另一方面，這不只是一個口號
          而已，國家已經真槍實彈地在各地方進行「社區」的打造工作。這些
          行動必將導致具體的社會組織的變化，而不只是人們意識上的改變。
          那麼，由國家所打造出來的新的社會組織是什麼？它將與國家形成什
          麼樣的互動關係？這又將構成什麼樣的整體政治社會圖像？看來，我
          們只有拆解開這裡頭的環節，才能更清楚的理解社區如何被建構成國
          族共同體的一環，在文化意識上，以及在具體的社會組織上。

          「新」國族共同體的意識建構

              國族共同體的建構是要召喚一個傳統「整體」主義的社會想像，
          在這個共同體意識下，個體必須臣服於「整體」，而由共同體的領袖
          來發號司令（對於國族共同體的批判已經有許多論述，我不再贅言）
          。但是這種共同體的想像在低度分化的傳統社會中有它的「現實性」
          （要強調它仍然是被建構出來的，為了統治上的正當性。所以這裡所
          謂的「現實性」是指共同體的想像在傳統社會中更容易不經批判的被
          接受），而在一個高度分化的「現代」工業社會裡，建構共同體的想
          像就必需被接合上新的論述詞彙，尤其是它所召喚的是一個模糊的概
          念──社區。

              社區在陳其南的手裡是一個傳統的地方村落，而以「共識」作為
          它內部的主要特徵（見1994.10.16中國時報《社區與國家重建》）。
          這種社區的想像凝似於上述的共同體想像。只是陳其南完全不面對這
          種共同體意識內在的支配性格，不面對這種封建的、狹隘的地域主義
          與家族主義所具有的壓迫性，而以一種「美學」的手法來強化它的價
          值。是老樹、三合院、廟宇建構了社區作為人們尋找認同的圖騰。我
          們看到以文藝季為主導在各地方所展開社區運動就籠罩在一片以傳統
          「地方性」為認同對象的「美學」氛圍裡。在所有的歷史書寫（我們
          在報章雜誌媒體上看到現在台灣的文化界是多麼熱衷於將歷史再現）
          裡只表現出對傳統的懷舊，卻沒有從歷史中引發對當下體制的批判。
          一種拒絕權力分析的「美學」抒發正佔據了我們對於「社區」的想像
          空間。聽說這不是「前現代」版的封建社會的噩靈，而是「後現代」
          社會中的「認同政治」（identity politics）。

              的確，國族共同體的意識建構不單純召喚「東方專制主義」式的
          傳統意識，他進一步接合了當代流行的社會意識。強調「差異」的「
          認同政治」成為「社區」居民膜拜其地方特殊性的正當化論述。但是
          ，非常弔詭的，強調「差異」的「多元主義」如何和強調整體與「共
          識」的國族共同體並置在一塊兒呢？

              其實，西方的自由-多元主義（Liberal-pulralism）一直缺乏論
          述工具來抵抗國族共同體對它的統合。因為多元主義的社會圖像是一
          個平版式的多元並存，而不是處在不同平面上的矛盾關係。是「差異
          」而不是「矛盾」建構了我們對於社會的理解。而國家處在這種多元
          社群之間它可以保持一個「中立」的協調者的角色，各社群之間的摩
          擦由國家出面來解決。因此，這個多元並存的平版社會在差異中有一
          個最後的同質性，就是所有社群都處在同一個平面上，也就是所有人
          都屬於同一個國族。這是為什麼在召喚「社區」的時候，這個「社區
          」可以是是地方，可以是族群，但是就不可以是階級。因為階級之間
          的「矛盾」關係立刻戳破了多元並存的神話。而在這種「矛盾」關係
          裡誰和誰又是同一個「國族」的成員呢？

              到這裡，我們看到台灣「新興民族」的國族共同體意識經過了重
          新的包裝，它的「新」在於它接合了當下流行的社會意識。這一方面
          是為了符應新的社會情境，另一方面，是因為它要滲透入更基層的社
          會生活，也就是「社區」裡。不過這並不是故事的全部。上面已經提
          到，「社區」的打造已經在各基層單位如火如荼的展開。因此，這個
          國族共同體的建構不只在社會意識的層次上被操作，它將更具體的影
          響了社會組織的形態。

          國族共同體的實體建構──國家統合主義（state corporatism）

              在文建會所主導的「社區」運動裡，傳統文化並不是唯一的切入
          點，地方特殊產業的振興才是動員許多地方居民的吸引力。而「文化
          作為一種產業」，與「產業文化化」（見陳其南《國家與地方社區》
          ，1995.6.26 發表於「1995文化政策會議」）更將產業與文化結合為
          一種地方經濟發展的出路。於是，「社區」作為一個經濟單位被組織
          起來。而重要的是，這樣的經濟單位是高度依賴國家政策與國家資源
          的。因此，它在政治上就被打造為一個利益團體，與其他的利益團體
          競爭著分配國家資源。「社區才是最終國家資源的消費單位，不是個
          人，也不是家庭，而政府部門只是百貨公司或超級市場的經理....」
          。陳其南的這段話最具代表性的指出「社區」將成為組織化的利益團
          體，進入政治的領域中。

              這是國族共同體在政治組織上的實質建構，一種國家統合主義的
          支配模式發展了起來。統合主義乃是國家透過利益再分配的方式將組
          織化的社會團體納入既有的體制內，而它所能運作的必要條件是社會
          團體成為「國家資源的消費單位」。在這種統合主義的邏輯下，支配
          的問題不在於這些團體必需與國家議價，而是這些團體成為以議價作
          為自身存在的目標。西方理論對於統合主義的批判已經指出，社會團
          體為了與國家議價，必需壓制其內部公共討論的空間，而代之以精英
          領導的決策模式。另一方面，這更分化了不同的社會團體之間對話的
          可能性。 Habermas 對現今西方國家議會的最大批判在於，議會已經
          不是批判性對話的公共領域了，它只成為固著之利益的競技場。而統
          合主義進一步把原本被排拒在議會之外的各式社會團體收編進同樣的
          遊戲規則中。

              如果我們把台灣現今的政治脈動梳理出來，將更容易理解統合主
          義的政治建構為什麼對國家而言如此緊迫。隨著解嚴、國會全面改選
          等「民主化」的政治轉型，加上社會運動的興起，80年代末期，國家
          所面對的是相對過去它所無法掌控的「社會」力量。這是吳叡人所擔
          憂的一個「『弱勢國家』面對『強勢社會』」。但是在社會運動逐漸
          消瀰的90年代，國家所真正無法掌控的是被地方派系所把持的「地方
          社會」，以及潛在的對政治逐漸冷感的「消失的公民」。尤其以前者
          最為國家所惡。對國家而言，地方派系結合了地方上的土地資本、壟
          斷性的公共財，透過選舉這種制度性的政治管道獲得權力，而把持了
          地方社會。當威權政體結束後，地方派系的力量坐大，國家不但無法
          貫徹它的意志到地方上，而且時常要面對地方派系所動員起來的對抗
          力量。這使得種種大型的國家計劃無法在地方上推行，從土地的取得
          開始就是一個困難。

              這個夢魘不只是國家的、大型財團的，而且是某些有理想的專業
          者的。他們希望能夠盡自身專長之所能，而對於文化、古蹟的保存、
          都市的規劃有所貢獻。但是當面對地方勢力時，甚至於面對「貪婪無
          厭、沒有文化」的地方居民時，就使得他們的理想付之闕如。於是，
          雖然他們的出發點未必與國家一致，但是在面對地方上的土地資本的
          無政府狀態、文化素養的普遍缺乏、派系的胡搞亂來時，專業者終於
          選擇了國家的「公權力」。然而，因為地方派系的壟斷，從經濟與政
          治的方向著手必然到最後被派系給瓜分。因此，文化成為一個地方政
          治重新洗牌的可能切入點。而更重要的，國家與專業者都知道，對地
          方社會必需進行全面的改造，從產業、社會組織、到文化意識。這是
          陳其南所說的，「『社區總體營造』不只在營造一個社區，實際上它
          已經在營造一個新的社會，營造一個新文化，營造一個新的『人』」
          。也就是說，國家需要一個「現代化」的社會讓它統治，因為它無法
          管治被地方派系所把持的「前現代」社會。

              我們的專業者在這個過程中成為國家行動的馬前卒，他們也急著
          要看到一個「社民社會」（夏鑄九語）的誕生，卻完全無視於這個由
          國家所催生的「市民社會」可能是一個變種。而一個市民社會最具價
          值的「公共領域」在這個社會工程中完全被忽略了。我們只要看看，
          國家在一手打造不存在的「社區」時，是如何對待真實的、自發的、
          民主的社區──也就是各種的社會運動，像反核四的貢寮、反核廢的
          蘭嶼──我們就可以知道這個由國家所催生的「市民社會」長的會是
          什麼樣子。而我們的專業者投身在這個社會工程中，難道他們完全沒
          有警覺，他們所建構的並不是什麼市民社會，而是一個國族共同體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