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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 打開心內的門,信仰塔可夫斯基
發信站: 交大資科_BBS (Wed Sep  2 17:35:03 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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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季泳泉----摘自「金馬觀影手冊」

大約二百年前,英國詩人威廉.布雷克(William Blake)如是寫道:「欲
成真正的基督徒,必先成為詩人畫家、音樂家、作曲家或雕刻家。」布雷
克本人憎惡教堂,他所稱「基督徒」,應非泛指狹義的信眾,而是指能夠
以寬宏的氣度面對性靈世界——亦即永恆的想像天地——的創作心靈。如
果布雷克活在今日,應會增列「電影作者」吧——因為在電影問世百餘年
來,出現過德萊葉、布烈松和塔可夫斯基等貼近「布雷克典型」的大師。

從生命狀態起飛

 塔可夫斯基在《雕刻時光》一書中如是寫道:「一個人必須樂於接受藝術
家,而旦能夠相信他,才能夠欣賞藝術。然而,有時候要跨過那道門檻,
去理解感性和詩意的影像世界卻不是那麼容易。這就如同一個人必須具備
相富的慧根,才能夠真正信仰上帝,或者才能感覺到信仰之必要。」同理,
如果你亟思參透塔可夫斯基的心靈探索,你必須具備的,不是豐富的電影知
識,或者紮實的分析本領,而是一種信仰、一種態度。一旦你相信了他,開
啟自己的心扉,你將體會到塔可夫斯基的每一部作品,都在邀請你進行一場
精神的洗滌、性靈的對話。他不要你聽他講古,他期待你的心電感應。正如
你觀看布烈松、德萊葉和小津的作品,你期待的不是「奇觀」,而是恆常的
「生命狀態」。

奔赴色彩漸層與生命肌理

 然而,許多人談起安德烈﹒塔可夫斯基,總是一臉錯綜複雜。塔可夫斯基
的影像,那樣天馬行空,那樣綿纏糾結,與多數「超越主義者」的素樸收斂
難以相提並論。《伊凡的少年時代》裡沙灘上灑落一地燦爍著水珠的蘋果,
樹林沼澤裡森凜劃過夜空的照明彈;《安德烈﹒盧布烈天》裡古教堂中達達
的白馬,燒殺擄掠間白鵝猝然從天而降的鳥瞰鏡頭;《飛向太空。》裡依心
象再現的亡妻凱莉,彷彿不斷形塑生命的黏稠的索拉利斯海;《鏡子》裡兵
疲馬困的部隊滯緩涉湖,如風起時飄搖的灌叢和窗巾;《潛行者》裡進出生
活、意識和幻夢的黑狗,野風在滯流的沼澤上揚起迴旋黃塵;《鄉愁》裡哥
查可夫揮之不去的霧靄故園,出其不意的鼻血滴流;《犧牲》裡夢中雪地乍
起的朔風,驚懼盲竄的無助眾生……或倏然而起,或綿長舒緩,或徐徐橫搖
,或垂直起降,都教人情不自禁打心底痙攣抖顫,在在都有著「天啟」的況
味。

 塔可夫斯基體現性靈境界的功夫,當然不止於此。上述繁複的影像經營,若
非有著幽微、凝重的總體基調作配襯,恐怕不無耍弄搔首的瑣雜。如果你凝
視經常罩籠在他的晝面上的濃重的黯灰層次,如果你細察經常蒸漫在他的畫
面上的氤溫的水霧塵埃,富可體會塔可夫斯基再現生命不質的苦心。塔可夫
斯基不滿意《飛向太空》,應在於《飛》片少了些生命紋理,少了些嬝嬝餘
韻,少了讓觀眾參與分享的空間,尤其是聲音世界的構築,少了「天啟」的
共振。

與地球的回音共振

 在《雕刻時光》中,塔可天斯基如是寫道:「藉著音樂的運用,導演可以
擴大觀眾對視覺影像的體現。」又曰:「我覺得這個世界的聲音不身如此美
好,倘若我們能夠學會適切地傾聽他們,電影將可完全擺脫音樂,……我們
希望那聲音能夠近乎一種地球的回音,充滿詩意暗示——近乎於窸窣,近乎
於歎息。那音調必須傳達現實有限之事實,而同時又真實地再現真實的心理
狀態,一個人內在世界的聲音。」布烈松曾寫過:「眼睛膚淺,耳朵深奧而
有創意。」布烈松電影裡的聲音建構,在影史上幾乎無出其右者,而且,他
的部分作品已經「可以完全擺脫音樂」,塔可天斯基雖然終未能「完全擺脫
音樂」。不過,或許為要讓他的觀眾「感覺到信仰之必要」,他對於「地球
的回音」和「一個人內在世界的聲音」的探索,確是畢生鍥而不捨。塔可夫
斯基對於聲音、音樂似乎有種纏念。自《伊凡的少年時代》起始,他的作品
中的聲音、音樂,常常出其不意地在其後的作品中若隱若現。到《鏡子》以
降,他開始較篤定地藉著聲音的曖昧與抽象的潛力,展拓新的敘事可能。聲
音不止用來支撐影像意涵,常可超越影像局限而另有指涉,與影像交融共振
成嶄新的情境;觀眾在感受音/畫辯證的過程,猶如影片中角色的內在掙扎
過程。往往我們依稀聽到某些聲音,無論是水滴聲、火燒聲、碰撞聲或遙遠
的、幾乎不可理解或完全無法辨認的聲音,也許指涉著畫外物的存在,也許
意在讓我們「相信」——正如片中角色也

「相信」——精神天地的存在。例如,《鄉愁》中,哥查可夫初訪多明尼哥
那形同廢墟的住處,面對狀如土丘溪澗的地面,窗外瀉進光亮,鏡頭緩緩推
進,我們先是依稀聽到某種彷彿電鋸的聲音,隨後溶入鳥鳴,隨鳥聲漸大,
鏡頭已然現出窗外的真實風景。這一段正是布雷克「從一粒沙中見世界,從
一朵野花中見天堂」的電影體現。至於多明尼哥招待哥查可夫的紅酒和麵包
,以及稍後多明尼哥放起貝多芬《第九交響曲》,已然是宗教心靈的直接投
射。

音畫的拆織,打造異質精神空間

 在《潛行者》裡,潛行者、教授和作家抵達「區域」不久,發現一部燒焦
的軍車。鏡頭緩緩推進,彷彿某位角色的觀點:景框下緣附近的草似乎和著
步履節拍被觸動了;同時,我們可以聽見宛然合拍的踩踏著乾枯草葉的窸窣
聲。鏡頭持續逼進,我們發現車內焦屍,未及辨認,鏡頭以已穿過車身,顯
然不再是某人的觀點,而兀自懸游著。然後我們聽見稍遠的腳步聲,然後三
人自廢車另一頭的左側入畫。這一段音畫同步的違逆,讓我們意識到某種非
物質的存在,正好呼應了「區域」的超自然。

 《鏡子》裡詩句的吟哦,常與畫面互補互動,影/音建構了另一度空間的存
在,已不讓雷奈或莒哈絲專美於前。《鄉愁》和《犧牲》裡,不時浮起的多
重聲音的交溶重疊,更準確地將過去、現在、記憶、幻夢、想像、懂憬以及
空間音、配樂整合成總體精神樣態的映照。如《犧牲》中亞歷山大夜訪瑪麗
亞,我們同時聽到水晶撞擊聲、亞歷山大、瑪麗亞、亞歷山大之妻的理音,
和著某種遙遠的女聲吟唱、日本笛樂以及眾人驚懼奔竄的腳步聲。又如《鄉
愁》中,於畫面自旅社裡的哥查可夫切到睡於俄羅斯家中臥室的妻子的同時
,我們聽見他喚了一聲「瑪麗亞」。哥查可夫夢裡的瑪麗亞彷彿聽見哥查可
夫在夢中的呼喚,瑪麗亞一臉疑惑地坐起(我們可聽見床鋪吱軋作響),走向
窗邊,拉開窗巾,望著鏡頭(哥查可夫在旅社的空間音依舊存在)。如果這些
聲音你都聽見了,影像的細節你都看見了,你就已經分享了劇中人的心靈經
驗,你就是在和塔可夫斯基的心靈對話。你就是塔可夫斯基期待的觀眾。

 然而,對國內絕大多數「潛在的」塔可夫斯基迷而言,這一幕幕既教人望
而生畏,又教人俯仰歎息的心靈共振,卻仍停留在隔靴搔癢的尷尬裡,除了
部分觀眾於多年前的影展中見識過《犧牲》的35釐米電影版,以及更少數有
幸在海外目睹他其他作品「原貌」者外,頂多是透過畫質不佳,字幕錯譯連
連的錄影帶,輔以萬象、遠流出版的《雕刻時光》、《時空的軌跡》和《影
響雜誌》第一期的塔氏專輯,聊解心靈飢渴罷了。這下好了,今年度金馬國
際電影觀摩展要給你好看!這下你不妨整理好自己的心神,讓自己全然浸浴
在塔可夫斯基心靈探索的氛圍裡,直接參透塔可夫斯基的永恆辯證吧!

安德烈.塔可夫斯基(Andrei Tarkovsky)簡介:
 1932年4月4日,安德烈.塔可夫斯基出生於弗爾加河畔的札弗洛塞鎮,母親
是演員,父親是詩人、翻譯家。他的家鄉與幼年生活對他作品有深遠影響,
先後就讀美術與音樂的學校,又進東方語文學院,還遠征西伯利亞;'54年申
請進入蘇聯電影學院,'60年畢業。 62年與攝影師尤索夫開始長期合作的第
一部作品《伊凡的少年時代》便獲得威尼斯影展金獅獎,第二部《安德烈.
盧布烈夫》則獲得'69年坎城影展的國際影評人獎,《飛向太空》則獲得'72
年的坎城影展評審團特別獎,由義、法、俄三國合資的《鄉愁》獲得了'83年
坎城影展國際影評人獎,最後一部《犧牲》更是獲獎無數,單在坎城就贏得
五個獎項。
 塔可夫斯基在拍攝《犧牲》時便自知得了不治之症,1986年12月28/29日,
他因肺癌病逝巴黎,享年54歲。

作品年表:
1956《今天不離去》(There Will Be No Leave Today;
     Segodnya uvolneniya ne budet),習作
1960《壓路機與小提琴》(The SteamroHer and the
     Violin;Katok i stripka),畢業作品
1962《伊凡的少年時代》(Ivan's Childhood;lvanovo destvo)
1966《安德烈.盧布烈夫》(Andrey Rublyov)
1968《千分之一的機會》(One Chance from lO00)
     塔氏擔任編劇及藝術指導,但亦傳說塔氏所導
1972《飛向太空》(Solaris)
1974《鏡子》(Mirror;Zerkalo)
1979《潛行者》(Stalked
1983《鄉愁》(Nostalgia;Nostalghia)
1986《犧牲》(The Sacrifice;Offr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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