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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 七年的可能性之三--吃飯沒【上】
發信站: YoYoBBS (Fri Apr 30 21:22:14 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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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的可能性之三-吃飯沒【上】
離家,七年。
高中三年,大學四年。
天啊!我真的離家有七年囉!這七年來,我得到了什麼嗎?
我一邊沖片,一邊呆呆出神地想著,差點就過度顯影。真不能相信,我
真的離家七年了。
開完了畢業展,我是繼續離家?還是該回家了?
搖搖頭,不去想這個問題。這時候說離家傷感,說回家尷尬。
離家久了,家這個字前加什麼動詞都敏感。
拖著疲憊的身子與一身難聞的顯影劑氣味,走出暗房,天微微地亮著,
跟我進暗房前最後一眼暗沈的天空不同。走出系館,我縮緊了身體,今天
的清晨怎麼比往常冷?鼻頭顯影劑的味道怎麼比往常酸?唯一熱的大概只
有眼眶吧!
頂著清晨的涼意,我回到了那個有貓的客地居所。菊兒嫌我身上的氣味
難聞,遠遠地躲開我,連抱一下都不肯。收起了剛洗出來有關鐵軌的黑白
底片。我走進浴室狠狠地洗去身上那股酸味。
菊兒睡在我腳邊,顯然我身上已沒了那股酸味,只是不知怎的鼻頭卻老
是發酸。電話聲把我吵起來,電話那頭是我的小弟。
小弟跟我一樣離家,一樣都在這個城市裡,只是我在這城的最北端,小
弟在這城的最南端。
『姊,我要跟你拿相機,我們要拍正片作業。』
「好啊!什麼時候?」
『下午,我跟你約在火車站….』
火車站,我跟小弟距離的中點,每次離家聚離的終點。
「好啊…呃..你還要些什麼嗎?」
對於同處一個城市裡,我沒照顧到他,我一直都很愧疚。畢竟他是在我住
在這的第三年才搬來的。
『不用了啦!』
小弟輕快地說著。
儘管小弟說不用我帶些別的給他,我還是拿著攢下來準備去看『電子情
書』的錢添上中午的午飯錢,替他買了兩捲正片兩捲負片。二十多年姊弟
,我知道他那個小氣脾氣,知道正片貴,他一定捨不得多買。
小弟等在公車下車處,一身的黑衣黑褲外加一個黑包包,不知道為什麼,
他就是喜歡一身黑。遞過了相機跟乾燥箱,我把正片跟負片都放在相機背
包裡了,但是我沒跟他說,怕他怪我又亂花錢,說他自己會買。
『姊,你要去哪?』
「我得去辦些事……」
『那我跟你一起走吧!』
小弟沈默地跟在我身邊,兩個人走出了火車站西門,過天橋。小弟突然沒
頭沒腦地問:
『姊,你吃飯沒?』
「你問這個幹嘛?」
『如果你沒吃,我帶你去吃啊…..』
我當然不可能跟他說我沒吃,我的午餐錢都在他相機背包裡的底片上了。
「吃過啦!你吃了沒?」
『呃…還沒啊』
「那你還不去吃……」
『不了..我本來想說你如果還沒吃,我就帶你去吃。既然你吃過了,我
就回學校再吃,這邊的東西太貴了………』
傻瓜!都知道這邊東西貴了,還要帶我去吃飯,還好我沒答應他。估量著
口袋裡還有些錢,跟小弟說:
「等到你回去就餓扁了,走啦!你老姊請客。」
『姊,別亂花錢啦!我可以忍啦!我搭公車去了,你要早點回家……..』
說完他就走了。望著那身黑衣背影,我暗自地祈禱著路上千萬別塞車,否
則他可有得餓了。
同樣都離家,同樣都居住在這個城市裡。小弟比我還能適應這個城市,
他以一種和這個城共生的型態打入這個城,搭著公車他可以在這城市裡縱
橫無阻。
而我則以一種不和城市交接的冷漠住在這城裡,我只會去我該去的地
方,大部份的時間我都只出沒在這個開滿櫻花的山城。
所以,當我跟小弟走在路上,我比較像個異鄉客。而他離家僅一年,我,
卻離家七年。
過了幾天,大弟帶著他女朋友佳期上台北玩,特地跑上山來看我,怕我
不在,特地打了個電話來:
『姊,來看你了。』
老實說我跟大弟一直都是死對頭,從小不對盤,吵鬧廝打的事常有,一直
到我離家,家裡才安靜些。
「你在哪裡?」
『我在麥當勞這……』
「我就來………」
匆匆忙忙走出了巷口,只見大弟手上提著一袋水梨,咧著滿是蛀牙的嘴笑
著,一見我就遞過那袋水梨,說:
『喏,給你的…….』
他什麼時候知道我愛吃水梨的?我從來就不認為他會知道……….
沈默地接過手,想說些什麼卻老說不出口。只是不著邊際地說著話,大
弟臨走,轉頭問了一句:
『姊,吃飯沒?』
突然覺得我的七年底抵不過小弟的一年。在他們面前,我還是那個離了家
就會忘了吃飯的大姊。
「吃過了,你早點回去,路上開車小心……….」
送走了大弟跟佳期,我愣在巷口。我想這是我們最和平的一次談話了,手
裡的水梨,好沈,好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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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 七年的可能性之三--吃飯沒【下】
發信站: YoYoBBS (Fri Apr 30 21:23:36 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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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的可能性之三-吃飯沒【下】
我很怕回家,因為我怕回家。
我害怕回去面對爹娘。他們悉心的給我吃好穿好,一副怕我在外吃苦
受虐的樣子。這時候,我就會覺得愧對他們,離家七年一無所成,爛爛的
混一所爛爛的大學畢業。
我更怕那種回家是客的感覺。你只看得到歌舞昇平,一點都不知道民生
疾苦。
彷彿,你跟他們很親,卻又很疏遠。
我很怕回家,因為我怕離家。
每一次的離家,都不知道下一回什麼時候再回家。
每一次離家,爹娘希鬆平常的嘮叨,諸如出門小心,記得吃飯,別太晚回家,都會在火車上發酵發酸。
想當年背著老爸老媽的期許,及只許北伐不許南撤的訓令,十來歲就離
家住校。住校的日子裡,一切都不用家裡擔心,所有的活動空間都在那小
小的校園裡,校門口的北北看不到舍監的許可,是打死也不放人出去的。
每個星期六,一下課我就會背著背包跟著人家擠公車搭火車回家。家不
大遠,大概半個鐘頭的莒光號車成就可以到了。
所以那三年,離家跟回家說不上什麼傷感,反正就和度假差不了多少,
住在宿舍裡,八個女生吵吵鬧鬧的,日子過得快樂,也過得快。
現在我一路長征到台灣的最北頭,家的距離是多了兩倍的莒光號車程。
回家也不再是每個禮拜定期的事,常常好幾個月甚至是大半年才能回去一
趟。
我回家的日子是我娘唯一下廚的日子,我爹老是說他是沾我的光。飯菜
上桌,我娘總會指著剛炒好的青菜說:
『你在外面絕對吃不到這個對不對……我跟你說………..』
我娘下廚是一件大工程,每動一次鍋鏟我娘就得清一次廚房,大清大洗。
不過她知道,我一向吃不慣外面的東西。
我娘老是覺得我在外頭一定都三餐不繼,飽受虐待。因為我的懶惰性格,
跟挑嘴習慣,她認為我是奇蹟似的在外面活過這七年。所以一旦她打電話
來,他一定會以一句話收尾:
『吃飯沒?你一定沒吃,記得去吃飯…….』
我娘是很少打電話來的,除非真的有必要,不過他是不會忘了在天冷時
叮嚀我加衣,平常時叫我出去吃飯的。
每次聽到她這麼說,都覺得自己離家七年並沒有證明我可以獨立過得很
好,只是更加證明了自己的依賴。
七年,這是個不算短的時間。
七年是足夠讓人長大的,七年是足夠讓人獨立的。
一直都不承認,自己是家人所想的那種生活白癡。畢竟我已離家七年。
七年,整整的七年。
這七年裡,我學會了自己一個人在陌生地域裡的生存方式。雖然比起小弟來我的學習能力顯然遜很多,可是在這城裡,我可以活得不錯。
七年,總該有點什麼可以說的。
前幾天,去參加某校的研究所考試。教室邊多得是陪考的家長,看著他
們忙著遞茶水遞便當。我啃著麵包,心裡得意著比起他們來,我起碼不用
人家陪考。
麵包啃著啃著,原本的得意不見了,鼻頭又酸酸的了。
這是怎麼回事?
壓下了那種孤單無力,我把注意力都放回書本上。我拒絕承認我的依賴。
我拒絕這七年來我只有更加的戀家。
研究所考試一家接一家,我昏頭昏腦地考著。我要面對的問題不只是考
題。我還得找到那些遠在偏僻角落的考場。
帶著公車手冊,這個城都快被我跑遍了。四年來,第一次跑遍這個城。
我娘偶爾會來個電話問上一聲:
『妹仔,你找不找得到那個地方…….』
我從不會說找不到,總是倔強地撒著謊說我已經找到了。
『你要不要跟同學一起去找?』
「沒關係,我知道那地方!」
我信誓旦旦地保證著。請相信這七年來我的努力。
『是喔!那…..你記得去吃飯………..』
掛上了電話,得意的笑了笑,畢竟這七年離家的歷練不是一點成績都沒有
的,我不是個生活白癡。
『鈴………』
電話聲再度的響起,在我掛上電話的五秒鐘之後。
「喂…….」
『妹仔,我剛剛想到了,你要不要小弟陪你去找啊?他星期六沒課,我
叫他陪你去找………..』
終於,我瞭解我的七年真的抵不過小弟一年。
不管我再離家多久多少個七年,我還是他們眼中那個很依賴家裡的生
活白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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