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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 驛站酒店記事-勇敢公牛(修正)
發信站: 中正大學四百年來第一站 (Sun May 18 14:23:21 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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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期:1997/5/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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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敢公牛(Brave Bull): 1 oz 龍舌蘭(Tequila)、3/4 oz 咖啡酒(Kahlua)、
冰塊2∼3個。後勁強，口感猛烈，像是勇敢無懼的公牛一般。
.......................................【資料摘自吳錫文。精選雞尾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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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張開薪水袋，小雲不禁高興地喝起彩來。
「辛苦妳幫我不少忙，這個月給妳加一點獎金。」我微笑地說，小雲滿臉笑容地向
我鞠躬，然後把薪水袋仔細收進了自己的小背包中。
在吧椅上伸個懶腰，迴望著今晚空蕩蕩的店裡，獨自暢飲微涼的葡萄酒，隨著音響
裡撥放的輕音樂，搖晃杯中的冰塊，有些愜意，也有些寂寞。
「好奇怪，今晚怎麼都沒有人來店裡呢?」小雲問道，我笑了笑，走到觀景窗邊，才
發現窗上攀附著點點晶瑩的水珠。
「下大雨了，大概是因為今天天氣不好，市區的人懶得上來了吧!」捧著酒杯回到吧
台，我說:「唉!做酒店真不容易。」
小雲把剛洗好的杯子一一擦拭著，說道:「老馬，我從沒聽你提過你的真正事業，
能不能跟我說，你白天是在做什麼的呀?」
「做吃人的生意啊!」我喝了口酒後說道。
「人家跟你說正經的。」小雲嘟著嘴說，我搖搖頭，說道:「跟妳說妳也不懂。」
「你不說我怎麼會懂嘛?好啦!就說給我聽嘛!」小雲有點撒嬌地說道，我看著她手中
搖晃的玻璃杯說:「喂!小心杯子啦!摔壞了就扣妳薪水喔!」
小雲臭著臉低頭擦著杯子，我嘆了口氣，然後說道:「妳懂什麼是公司購併嗎?」
「嗯?不懂!」小雲搖頭說道，我把杯中的酒喝光，順手又倒了半杯，然後說道:「
我的工作，就是把目前市面上一些面臨破產或是經營不善，但是體質還很良好的公
司，用對我有利的價格買下來，好用的我們就經營利用，不好用的我們就拋棄，
像我們公司最近就正準備接手一家快破產的食品工廠。」
「那怎麼說是吃人的行業呢?」
唉!她還是不懂!
看著小雲疑惑的眼光，我正準備解釋，突然店門上的鈴噹響了起來，我揮揮手說
:「下次再跟妳解釋，先招呼客人吧!」
小雲還一付急想知道的樣子，我把自己酒杯放入櫃子，這時一個約二十五、六歲
的年輕男子走進店裡，他穿著我一眼就知道是相當廉價的西裝，背著不襯他衣服的
一只黑色大背包，被雨水淋濕的頭髮有些散亂。
「先生要喝點什麼嗎?」小雲整理好杯子，然後趨前問道。
「ㄜ......可以讓我先看看價目表嗎?」
小雲將櫃台的menu拿給他看，仔細地翻了幾頁，小雲看著他order完後，微笑地
走回櫃臺。
「他點了什麼?」我問著小雲，小雲從身後拿起一杯可林直杯，小聲說道:「看來今
晚是我們營業額最低的一天了。」
說完後，她倒滿一杯的柳橙汁，我才了解小雲的話，因為柳橙汁是店裡價位最低的
飲料。
他抬頭看了店內四周，似乎是尋找店裡適合的座位，但是最後他還是坐到了櫃台
前，我微笑地向他點頭，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這裡燈光比較亮。」
看著燈光下他黝黑的臉上，深刻分明的五官似乎有著歷經世事滄涼的成熟，我不禁心
中暗自詫異。
他對遞上果汁的小雲很有禮貌地點頭，然後從背包裡拿出一本黑色筆記簿與計算機
，安靜地邊看著簿子邊算著。
我整裡著櫃臺的杯器，也看著他仔細地算著簿子上整齊有序的阿拉伯數字，他抬頭
瞧見我正看著他的簿子，只是靦腆地對我微笑。
「先生是sales嗎?」我好奇地問道，他說:「啊?ㄜ....是....我是.....推銷的.....
老闆您眼睛真好。」
「哪裡，我也是猜的。」我看著他的背包說道，小雲接著問說：「那你賣什麼的啊?」
「喔!」他從背包裡拿出一疊資料，小雲接過其中一份看著，原來他推銷的是一套英語
教材，小雲笑著還給他，然後說道:「我想我不需要了。」
「沒關係。」他把資料收進背包，我問道:「你是跑到後面的住宅區去推銷了嗎?」
他點點頭，這時小雲竟然問道:「那你賣了幾份啊?」
我對小雲的不禮貌瞪了一眼，她卻沒向我這邊看，男子喝了口柳橙汁，然後不好意思
地點頭說:「今天運氣比較不好。」
我笑著在他的對面坐下，鼓勵他說:「現在很多年輕人都放不下身段，肯嘗試推銷這
個工作的已經不多囉!趁這機會磨鍊自己，也是不錯。」
「呵呵.....」他有些尷尬地低著頭笑，我接著問道:「看你的長相，有些原住民的樣
子。」
「嗯!我是布農族的。」談到他的族群，他暗淡的眼中似乎閃起了一絲光亮，我點頭
笑說:「我也有個律師朋友是布農族的，他的酒量真是可怕，」
看著他杯中鮮黃的柳橙汁，我說道:「你酒量好不好?我請你喝杯酒。」
他趕忙揮手說:「不用不用，謝謝啦!我喝醉了就不得了了。」
「不得了了?沒這麼嚴重吧?」我邊說著邊斟了半杯琴酒遞給他，說道:「這琴酒還不致
於喝醉，你安心的喝吧!」
「這......」他有些不安地看著我手上的酒，我笑說:「這半杯酒算我請客。」
他開心地接過酒杯，輕啜了一口，然後向我說聲「謝謝」。
「有打算做這行做多久呢?」我問道，他笑著搖搖頭，「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找到
其他的工作嗎?」
「工作很難找嗎?」小雲又插了話，他說:「也是自己的原因啦!我........」
他輕咳一聲，然後笑道:「如果我是老闆，我也不願意聘一個有過去的人啦!」
小雲還沒意會過來，我已經了解他話中的意思，所以對著小雲說:「小雲，你去後
面幫我點一點下午送來的酒有沒有錯，明天小王要來拿。」
小雲應了一聲，然後拿著清單向屋後走去。
我沒有追問他，他只是靜靜喝了幾口酒，才對我說:「以前愛喝酒，喝了酒後連跟
人家打過架都不知道，結果..............」
「嗯!」我靜靜聽著他的敘述，也許是喝了些許酒的關係，他的心情也不再像剛才那
麼拘謹，零零碎碎的拼湊下，我才知道，同時也驚訝於他的過去。
政府以往對原住民並不十分照顧，他在十六歲時，就在家庭經濟的困頓下，放棄學
業，來到繁華的台北，找到一份在建築工地挑運建材的工作，而在一個巧合下，他
認識了一位正在念專科學校的女孩，在兩年的交往後，女孩的家人卻反對他們兩人
繼續在一起，他在從女孩口中得知這消息後，當晚他到一個小麵攤喝個爛醉，結果
和鄰桌客人發生口角，在滿腹怒氣下，不慎失手把那人打成重傷，因對方堅提告訴
，而法官念他年輕初犯，判了他五年的有期徒刑，由於他在獄中的表現不錯，因此
也得到了提前假釋的機會，爾後不斷地警惕自己潔身自愛，不久就擺脫了刑責，服
完兵役後，他又重新回到社會。
「但是社會卻從未原諒過我。」他苦笑地搖頭，手中轉著只喝不到一半的琴酒酒杯。
「因為你的前科嗎?」我問道，他低著頭說道:「最近只找到這份推銷的工作，明知道
自己口才不好，但是還是硬接下來了。」
「那......那位......」突然感到自己問的問題有些冒昧，所以我說了聲「抱歉」，
他笑著搖頭說:「沒關係，她已經結婚了。」
淡淡的一笑中，我隱約聽得出那股深深的哀傷與後悔，無語的沉默似乎讓他想起了
那段沉痛的過往，他含著眼淚，一口氣喝光了杯中的酒。
也不懂該怎麼說勸慰的話，突然我瞥見他桌上的筆記簿，徵詢他的同意後，我拿起
簿子細看，只見上頭詳列著這一週來的銷貨批貨的記錄，後面幾頁也詳載著自己最
近的收支，我發現桌上的柳橙汁已經是他近來最昂貴的消費了。
「這帳目做的很詳細，你是有學過會計之類的東西?」我把簿子遞還給他，他摸著頭
笑說:「獄中有補習的課程，我修過幾門關於會計與帳目報表的課，不過都不專門
啦!」
「沒有想過再繼續進修嗎?」我問道。
「嗯!家裡還需要我的幫忙，我在牢裡那幾年，母親為了養家，身體都累倒了，我希
望能多賺一點錢，讓家裡生活過好一點，不過有機會的話，我還是會繼續唸書的。」
看著他堅定的眼神，我不禁想起，當我在他這個年紀時，我正做些什麼?
遊山玩水、打GAME、翹課、編織著和如永遠在一起的山盟海誓.............
相較於眼前的男孩，我對自己年輕時的荒唐有些慚愧。
在接受我鼓勵他利用空中商專進修的建議後，雨勢也稍稍停歇，他看了看錶，說道:
「我想回山下再走幾家，希望今天能有一點成績。」
「嗯!對了，你等一下!」我拿起杯子，用Tequila調1/3杯的「勇敢公牛」，加了許多
冰塊後，我把酒遞給了他。
「做推銷就是要厚臉皮，敢說敢講，這杯"勇敢公牛"後勁很強，所以我調少一點，又
多放些冰塊，讓你壯壯膽吧!放心，不會醉的。」
雖然他再三婉拒，但是在我以"喝了就不收錢"的半脅迫下，他才豪爽地喝下了酒。
送他到門口，我從口袋中遞出一張我的公司名片，向他撒謊說道:「前幾天有個食品
公司老闆來我店裡喝酒，我有聽說他缺了個管裡倉儲帳目的人，你不妨去試試。」
「謝謝你，老闆。」他客氣地收下名片，我拍著他的肩說:「還那麼禮貌，表示你還
很清醒嘛!」
背起背包走到騎樓，他抬頭望著沉沉的夜幕，深吸一口氣後，他轉頭對我說:「老闆，
謝謝你，這是我七年多來，第一次喝酒喝得這麼愉快。」
他向我揮手道別，然後緩緩地往山下的路步行而去，望著他背上那只黑背包，與背
包裡，那來自現實與命運的沉重負擔，他年輕的生命，可曾真正負得起啊?
「走啦?」小雲拿著清單跑了出來，我點點頭，並接過他手中的清單。
「你還沒跟我說為什麼你的公司會吃人啊?」小雲說道。
「明天我的公司開始會救人啦!妳別問了嘛!」
小雲對我做個鬼臉，我看著她猶自無憂的笑容，還有手中那份亂七八糟的清單，
不禁搖頭嘆氣。
山下的城市燈火通明，但是真正的溫暖，卻似乎再難尋覓了........
四年後的某天，我到那家先前併購的食品工廠巡視，特意查問廠內的人事檔案下，
我看到了一張熟悉的照片，廠內的人員告訴我，他是我們公司，獨一無二，具有會
計師執照的財務部經理。
尤其讓他們嫉妒的，是他娶到他的秘書，一位美麗的女博士為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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