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Dustin (現實與情緒交會的的剎那) 看板: religion
標題: 等待奇蹟(六)抉擇
時間: Wed Dec 25 17:03:47 1996

※ [本文轉錄自  看板]

作者: hsg (喜歡朋友的小灰鴿)
標題: 等待奇蹟(六)抉擇
時間: Fri Dec 13 21:50:24 1996



                             （六）抉    擇



                   他喜歡這個速度,和這種震耳欲聾的引擎聲.

                   總會讓他想唱起[力拔山兮氣蓋世......]

                   學妹抱得他死緊,在呼嘯的疾風中逆竄出她咯咯的大笑;她的
               笑聲總是這樣,被她感染著,恍惚間你會覺得這世界真是這麼輕鬆
               .
                   [去哪?]

                   [淡水吃阿給.]

                   [還吃?不是說要減肥.]

                  [有嗎?]後照鏡上她的臉型變的扭曲,但卻仍能清楚的捕捉到那
               份清麗中的慧婕.

                  [人活著那有這麼多規矩好守...]

                  淡水的落日,總在不經意間,沒入遙遠的海平面,原本劃過周天
               的線線霞光也漸漸歛去,堤防的人一哄而散,只餘由海上送來沁涼的
               長風,流動在夜的沈默中.....

                  傳說若你能抓到日落那一霎,許願就會有神仙的祝福.

                  但他從沒抓到過,或者也從未努力想過,總覺得對他而言這是極
               其困難的......起碼比一般人困難的多.....

                 學妹擎著一杯[阿媽]酸梅湯從擾攘的夜市鑽出,扯著大嗓門叫
               著:
                   [好ㄟ....你喝喝看....]

                   [喝過了,是滿好喝的....]

                   [喔....不管...這是乾妹妹的....不一樣啦...]

                   [可是只有一根吸管啊.....好好好!別打!我喝..]

                   冰涼的汁液滑下溫熱的咽喉,他望著她不知覺的想起大嫂,而傻
               住了....

                 [我大哥回來了....]

                 [你說過了......他的太太也回來了嗎?]

                 [嗯...還有一個剛會走路的小男孩....]

                 [真的！！那你們家現在就不會這麼冷清了.有小孩子的家最....]

                  [我...不知道怎麼說...他一回來只忙著整理魚缸,我們還沒講過
              甚麼話.....]

                  [魚缸?]她又笑了,頰邊帶著一抹陶醉在回憶的紅暈.

                  [嗯.]但他的眼睛似乎飄向遠方.

                  [那個魚缸很特別嗎?]她汲著吸管,靜靜地聽著.

                  他聳聳肩,繼續憶著那段過往:

                  [以前都是媽再管這些,後來她住院,我每天得學校,家裡兩邊跑,
               ...早就把它忘了....後來,水乾了,魚也就活不成..........]

                  [之後曾想把它拿去丟,因為它幾乎生滿了厚苔,況且...我也找不到
               整理它的理由...可是它實在太重太大...我抬不動...]

                  [直到你送了我那隻魚,我想,是該把魚缸好好整理啦!哪知我一回家
               就看見他在動那個魚缸......]

                  [我真的不喜歡這樣的感覺,但是我先放棄的不是嗎?]

                  [你沒有真正放棄,只是人遇到這樣的處境總是...]她搶著補充.

                  [不...我沒有....我沒有....我可以再用心一點的,真的,我只是
               不作,真的,我就是這麼壞....]他將頭深深地埋入過去裡.

                   [你...真的不能接受你只不過是個軟弱,有限的人.]她憐惜地說.

                   [不...你明白嗎!我是真的可惡...我根本不敢再聽媽說話...我忍
                耐不下去....你知道嗎...我是在遺棄她...徹徹底底的遺棄她...她還
                有誰能說呢.....]他終於哽咽了,在淚,已徘徊良久.

                    [學長......]她慌了......

                    [我每天還掛著一張臭臉...你明白我的可惡嗎?我對一個病人,而
                她又是養我育我的母親發脾氣....我...我...我.....]他的拳頭,像快
                扭擰出血.

                    [學長....這些不是都過去了嗎?]她害怕著...

                    [不!已經發生過的事永遠不會消失.....我忘不了媽是在甚麼狀況
                下死去....她甚至不願等我見她最後一面....她就...她...她一定很生
                我的氣.......ㄜ.... 阿母....]他哭了...

                    [她不會的...你別這麼想....]她感到痛,情不自禁地抱住他.

                    [她是的...就像她也不會原諒大哥...為甚麼我要這麼壞,變成像大
                哥那樣的冷血.....只是,我不甘心啊...為甚麼他要把一切擔子丟給我,
                自他走後,媽將所有的期望都放在我身上,連我想讀職校都被媽逼著重考
                .....更不要說答應我去外地念書....媽病了...大大小小的事情,包括
                看護都落在我身上....我..我能服氣嗎?....]他凶惡地吼著.

                    [也許.....也許他有和你相似的苦衷....]她想著他的孤獨.

                    [誰沒有苦衷...他就比別人偉大嗎...我呢?我就活該倒楣嗎?]瘋似
                地他抓著芬的手,大聲氣的嚷著.

                    [你...弄痛我的手了.....]

                    他剎時恢復了理智...因他發覺到芬不知何時也已淚流滿腮...

                    [我...我....最難原諒他的是...他讓我....沒有辦法讓媽媽好好
                的走....]他強自壓抑著自己的氣力.

                    [翔...求求你不要自責過深好嗎?....你要相信不管你作錯過甚麼
                媽媽現在一定原諒你....況且....上帝也親自為你擔當一切罪了.....]

                    [不再...不再...有意義了!媽走了...一切都結束了......問題不
                在於誰原諒誰...問題是.....媽走了,一切都不再有意義了.]他似乎在
                捕捉一些甚麼......

                    芬征了一會,慢慢的,她環住他,讓疲累的他枕在她的胸口,直到他
                可以從她的心跳感受她的脆弱與堅強.

                    [不要怕,我還在......我會永遠保護你...]

                    他逐漸在這樣的溫柔裡沈靜,卻還兀自喃喃自語著:

                    [為甚麼我還會被留下來...我根本不能適應沒有她的日子...我從
                來就是她的兒子,沒有她...我還是誰?]
.............................................................................

                    夜....此刻是全黑了,臺北的繁華與他們隔著深沈,廣漠的水道;風
                拂過兩頰已乾的淚痕,微透著幾分寒意.....

                    他想起了早上的承諾,和那雙溫暖的藍眸.推了推懷裡的芬,準備離
                開.看著她在他懷裡初醒時慵懶的微笑,半認真地問著:

                    [為甚麼女人年輕和老的時候會差這麼多....]

                    [還不是因為...喜歡上你們的緣故...]

   ...........................................................................

                    魚缸煥然一新了,真不可思議,他從沒想過它真還能養魚,幫浦也沒
                壞.不過就是原本有的裂痕更大了些,聽男人說現在的膠性能不錯,這點
                縫不成問題.以前,只是母親和他都不去問清楚而已.

                    大嫂真不是蓋的,居然能去市場買到一桌菜;有小芬在廚房幫忙,她
                彷彿是遇上荒島上的救難隊...原本漫無頭緒的慌張,終於化成得救的
                雀躍;兩個女人擠在一間狹小的斗室,嘰嘰喳喳的像多年不見的故舊好
                友.

                    他抱著他的小姪子,在魚缸前比劃著.男人買了一群藍色小魚,在諾
                大的缸中,有一種自然的大數之美.....而有趣的是,每一條魚都往一個
                方向遊,彷彿他們有著一體的靈犀.

                    [很乾淨了吧....]

                    晶亮的玻璃壁面映著他,他竟從其中讀到應早已錯落在時空下的東
                 西.....

                    [嗯..]

                    ..................................

                    [你還記得這缸是怎麼來的?]

                    [嗯?]

                    [就是你那次呀.....嗯...大概是十歲吧...不是有一次考進前十名
                 嗎?....然後媽問你要甚麼....老天!你一口氣就了要一個大魚缸,那時
                 家裡環境不好,哪有這種閒錢...你就當場在街上鬧起脾氣,硬是不肯回
                 家..還是叫我把你抱回家....]

                    [可是,這缸不是那時買的....是...]

                    [你考上高中嘛!我記得.....可是,我一直覺得這是媽買給你的缸..
                 ......]
                    [為甚麼?....]他的心彷彿被懸盪起來,第一次,他又回到過去等待
                 著他權威的回答

                    [傻瓜!那還用問...她一向最疼你啊.....]

                     人,也許是這世界最愚蠢自大的動物,而他的悲哀又是總到事後才瞭
                 解自己的愚蠢......

                    缸裡的魚,口,不自覺的開闔著.....

                     每一條陷溺在思念之洋的魚,終其一生不停的訴說著自己,對著他最
                 親愛的人....但,就算傾盡一生的血淚,同在的缸內的魚也未必懂得甚麼
                 ......就更不用說缸外的人了.....

                     然後,在生命的末梢,所有人都只能孤單地承受,直到用自己的不再言
                 語驚醒周圍的人......留下遺憾,悔恨與....相同的孤單.....

                     他望著大哥稀疏的白髮,也不過 35 歲上下吧!

                     [哥....]

                     [嗯!]

                     [嗯...媽說過...這缸...是買給我們兩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