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信人: ouch.bbs@bbs.ee.nthu.edu.tw (●自由,然後快樂●), 看板: story 標 題: 無題 發信站: ☆清華電機☆ (Fri Nov 8 12:20:09 1996) 轉信站: fhlbbs!news.ee.nctu!news.cc.nctu!thccx4!news.ee.nthu!star 夜半,旅者和窗的對話(一)(1996/11/2) 凌晨一點三十分,南下列車,寂寞在搖盪的車廂中感受 時間的靜止,時間它懸掛在天花板、發了霉的爛地毯、在 開開關關的廁所門後、也在老婦人的呵欠之中。 連續假日,可怕的連續假日,寂寞不挺喜歡老媽鼻涕帶 淚,苦苦哀懇的語氣在電話中,那使他難堪,在室友面前 出糗,老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偏偏,中國人發明的那些鬼 玩意兒,幾張破麵粉皮裡頭包著甜餡那就叫「月餅」,天 曉得月亮是硬梆梆的岩石做的,上頭連空氣也沒,還管他 嫦娥奔月、玉兔搗藥這類可笑的神話,自以為得意說這是 中國人善於想像。那個姓阿姆還是斯壯的美國人老早就證 明這回事,偏偏中國人傻。原來中秋節的神話是那些老父 老母欺騙孩子回家團圓的巧妙把戲,寂寞這樣想著。 台北車站,一座城市的精神象徵,東西鐵路交通的轉運 點,寂寞他丟了五十塊在靠近剪票口三十公尺的小攤上買 了一杯熱咖啡,這是習慣。自從北上求學開始,每逢南下 返家之前,寂寞會比預定車班時間早到一個鐘頭,喝著咖 啡,坐在冰冷的等候椅上望著穿梭來往的旅客,也不為了 什麼,只是他愛這麼做。久而久之,他也善於捕捉人們細 微的動作和表情,彷彿那就是他們故事的全部,一個人就 有一段故事,寂寞愛聽故事。 「真難喝的咖啡。」 時髦打扮的小妞,圍著緊身的牛皮窄裙和及膝的長筒馬 靴,上身發亮的短毛衣像是千百盞電燈泡吸引人們的目光 ,寂寞知道,那些逗人的外表,其實只是遮掩虛假的內在 ,看,寂寞跟了上去,在她後面躲躲閃閃,為了找尋一個 出口,能揭穿她善偽的表皮。終於,在某個絕佳的角度向 上望,廉價的內衣,那個小妞穿的是廉價的內衣,寂寞笑 了笑,關於這樣的判斷他未曾失誤過。 正夜十二點,寂寞喜歡搭這班車,黑與白、清與濁、昨 日與今日,歷史和未來。其實,也沒那麼複雜,反正搭夜 車的旅客準少,況且,連續假日,那還得了。偏偏幾千幾 百個寂寞也看準了這點,時間未到,就大批湧向剪票口, 從台北都會他們的家,奔向台灣各地他們的家。 「為什麼一個人要那麼多家呢?」 寂寞看錶,十一點五十五,月台上有人拎著愛迪答的運 動背袋,耐急的、銳袍的、艾維啞的、美津儂的,而三號 車廂停靠附近的媽媽還拿著透明紅條紋的難看塑膠袋。地 板上閃著紅燈,牆柱旁霸佔公共電話調情的男人急忙丟下 電話靠近鐵軌等列車進站,所有人這時起了一種沒事先聯 絡的好默契,兩眼筆直望向深黑的隧道洞口,等待,他們 等待。寂寞站在月台最前端,等待,等待所有人的等待, 列車該來就來又有什麼好等呢?倒是每個人執著於某些事 物那千奇百怪的神情才新鮮,寂寞是一部照相機,眼睛是 他的鏡頭和快門,底片在他腦海裡。 在蜂擁的人群中找尋入口,寂寞左手肘頂住穿迷彩軍服 的阿兵哥,右手拉住男人的西裝褲袋,後頭那些大胸脯頂 得他不舒服。都會叢林生存法則之一,卡位,就像是小時 候玩耍的大風吹,搶不到位子的人永遠當鬼,寂寞明白這 點,及早做好了準備,盡量減輕行李只剩一個背包,在人 群中善用推拖擠拉的高明技巧,受人指責只要裝做不知道 。於是,他舉步維艱推移進門,跨上車廂臺階時還賞了背 面的人一拐子,輕輕鬆鬆搶到一個站立的好位子,靜靜觀 賞窗玻外不得其門而入,那些人的著急嘴臉,他笑了笑。 「不是我就是你,沒辦法的事。」 列車開動,九節的自強號車廂中,人們細數得出別人身 上的毛細孔。 > -------------------------------------------------------------------------- < 發信人: ouch.bbs@bbs.ee.nthu.edu.tw (●自由,然後快樂●), 看板: story 標 題: 無題 發信站: ☆清華電機☆ (Fri Nov 8 12:20:47 1996) 轉信站: fhlbbs!news.ee.nctu!news.cc.nctu!thccx4!news.ee.nthu!star 夜半,旅者和窗的對話(二) 凌晨一點三十分,南下列車,寂寞在搖盪的車廂中感受 時間的靜止,時間它懸掛在天花板、發了霉的爛地毯、在 開開關關的廁所門後、也在老婦人的呵欠之中。座位上, 中年媽媽摟著她的小女兒睡去,少女們拿起梳子粉餅打扮 再打扮,穿西裝的男士看報紙,面無表情的阿公阿媽望著 人群猛發呆。這個連轉身都不舒服的車廂之中,寂寞不想 睡,儘管在平常這早就是躺在軟床上呼呼大睡的時間,腿 痠使他難過,望著窗外,烏漆麻黑的鄉道上點綴幾隻路燈 ,經過玻璃反射後對角那個淑女偷挖鼻孔也看得一清二楚 ,因為無聊,寂寞開始數著路燈。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根本,寂寞無法說服自己繼續玩這個遊戲,只好看著飛 逝而過的路燈,試著催眠自己。車廂的另一頭擠過來一個 胖子,頂著他鬆垮的大屁股左右扭撞,那邊小姐的唇筆畫 歪了,這邊小男孩的飲料撞翻了,走道上的人們陷入極度 的痛苦之中,因為道歉,人們無法使勁罵那個胖子,只好 一臉無奈地說聲小心點了事。胖子走近寂寞,數倍的重量 擠壓在他的臀部,下胯撞在椅背上,痛得想大罵,胖子道 歉,又是道歉,寂寞不甘心,伸出左腳給胖子一隻拐杖, 胖子沒注意,一屁股跌在發了霉地毯上,恰好在推擠之間 ,有人在他手掌上壓了一隻皮鞋,他痛得哇哇大叫。全車 的目光投向這裡,一時間,充滿笑聲。 「瘦身美容的時代,胖子註定是笑柄。」 列車奔馳,來到一個農村,離開一個農村,離開一座城 市,來到一座城市,車廂恢復了先前的靜滯,寂寞想起, 現在是秋天,窗外一定起風,風裡有感傷,是愛情的味道 ,只不過那是曾經。溫柔,是那個女孩的名字,她知道寂 寞愛聽故事,總會在每次約會之前準備好多故事說給他聽 ,寂寞將頭靠在她的腿上,享受溫柔緩慢的撫摸和深情的 擁抱,半睡半醒聆聽溫柔準備的故事,他很幸福。前年秋 天和該死的加拿大,溫柔的老爸撤葉拔根,全家移民海外 ,溫柔走了。愛聽故事的人與他的愛人,如今,說故事的 人說給誰聽呢?寂寞想吹風,勉強擠到車門口,午夜的強 風灌入車廂裡,竄流過寂寞的髮梢,他輕語了三聲。 「溫柔、溫柔、溫柔。」 寂寞坐在車門的台階上,隨著列車的節奏擺動,腳底下 車輪壓在鐵軌上的聲響,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列車的另一頭,其實與寂寞那節車廂沒兩樣,多得是漫 長的等候,睡覺、看報、發呆、聊天,不同屬性的人們卻 存在相同質性的行為。作家,天曉得該怎麼稱呼他們,總 是說要以他們銳利的筆,寫盡眾生百態。孤單不這麼想, 所謂的群眾只不過是一種抽象的集合概念,它僅止於數量 上的總括,並不意味著情感與理智的匯流,這一套,只不 過是政客用來取得控制權的合理藉口,當他說出群眾時, 似乎意味著絕對的真理和權威,實際上,只不過是用來壓 制反抗聲浪的手段而已,人們竟然會被一個抽象的名詞擊 敗,孤單想到這裡覺得可笑。 「做你們自己吧。」 流行,流行一定是在這種有利的因素下產生的,而塑造 大眾形象的殺手則是利益媒體,他們製造新聞,製造話題 ,事實上,沒有人該決定其他人應該接受怎樣的資訊,選 擇權並不是天方夜譚。於是,與時代脫節成了落伍,反抗 時代則是偏激,流行人物創造的流行事件或流行事件創造 的流行人物永遠戰勝,其餘則是池子裡的笨鯉魚,爭搶著 丟進池子的任何東西。孤單望著窗影,專心想著。車廂內 的嬰兒嚎啕大哭,睡夢中的人們紛紛驚醒,孤單難以集中 注意力,一種企圖飛離的渴望,他想吹風。 當年,孤單是一個懷抱濃厚理想色彩的抗議份子。他老 爸,年長他二十來歲的那個人,企圖軟硬兼施逼他就範。 傳統,相近血統串接的神祕光環,捨不得假釋出獄的老囚 犯,光榮的歷史、輝煌的事蹟,在老爸身上隱隱作祟,在 老爸的老爸身上作祟隱隱,在老爸的老爸的老爸身上隱作 隱祟,在老爸的幾百個老爸之前就註定天生吃這行飯。可 怕的宿命降臨到孤單身上,律師,是他終生的銬鐐,未來 ,早已經濃縮擠壓成千百萬個訴訟案,糾纏不斷。孤單徹 底厭倦這樣耳朵積水、舌頭打結的無聊行業,他看了太多 契訶夫、托爾斯泰、巴爾扎克和杜基妥也夫斯基,當然還 有莫泊桑、海明威和卡夫卡,如果可能,這將是一個充滿 無限想像的迷人行業,孤單告訴老爸,作者,他想成為一 個作者。當然,一場又一場親子辯論不斷上演,早上、中 午、下午、晚上,任何地點,不論時間,在晚飯之前,在 午睡之後,身經百戰的老爸逐漸佔了上風,舉出兒子應該 從事律師業的一千個理由。送交志願卡的前一天,老爸將 第一志願塗改成法律系,孤單,離開了生活十八年的家。 孤單在他四千塊租來的小房間裡對著那面牆發呆,唯一 正式的工作是替雜誌社寫三流的彆腳笑話,偶爾,僅僅偶 爾,報紙副刊打印出他寫的青春散文時會讓他高興好一陣 子,稿費一千,請客三千,飯飽酒足之後,沒有一個朋友 知道他寫了什麼。台北,還是台北,所有年輕人的夢想在 這裡燃起,也隨時等著幻滅,機會的汽球在眼前飄浮,卻 一個也抓不著,退回的稿件,在密閉的信封袋裡暗自哭泣 ,那些,才是孤單認為真正值得保留的東西,而不是大象 和鸚鵡,獅子和老虎,雜誌中不起眼的角落框著線條的難 看笑話。 > -------------------------------------------------------------------------- < 發信人: ouch.bbs@bbs.ee.nthu.edu.tw (●自由,然後快樂●), 看板: story 標 題: 無題 發信站: ☆清華電機☆ (Fri Nov 8 12:20:50 1996) 轉信站: fhlbbs!news.ee.nctu!news.cc.nctu!thccx4!news.ee.nthu!star 夜半,旅者和窗的對話(三) 他只好喝酒,炫麗的燈光,紅橙黃綠藍靛紫,雜混的空 氣,氫氦氖氬氪氙氡,苦悶、無奈、焦躁,放縱、濫情、 狂歡,人們在快節奏的舞曲中扭動著屬於他們自己的不滿 ,因為,所以也就。孤單在pub 裡認識了Rebaca,細腿、 緊臀、大胸脯,pub 裡男人極欲搭訕的頭號獵物,偏偏她 猛愛孤單的憂鬱性格,當晚,他們做愛。 「你是誰?」 孤單發現清早起床身邊多了一個人,嚇得宿醉全消,拉 開內褲翻了又翻,那個女人睡得很沉,裸著身子側躺。孤 單點了菸坐在床頭,沒想過他也會幹下這樣的風流事,但 ,女人的曲線,真美。莫名奇妙開始,也將莫名奇妙繼續 ,愛情,不過一夜的事,孤單決定繼續愛這個女人,儘管 他們的關係始於肉體,況且,他有那方面的需要,總算可 以丟掉廁所裡那本發了黃的PLAYBOY 雜誌。於是,男人和 女人,遊戲宣布進行,規則自訂。 不肯承認並不意味著從未發生,也許笑了,也許沒有, 四千塊的小房間又輪回自己掌管,三個月,不長不短,他 們碰頭、熱戀、衝突、厭倦,孤單想在自己的愛情史上記 一筆,卻又難堪。或者,真留下些什麼,孤單痛恨自己沒 有一點傷悲,起碼那可以稱做愛情。 寫著笑話的稿子,眼眶有淚,二十多歲,剛開始而已, 孤單想家,他不願一輩子當笑話。正夜十二點,孤單搭上 這班車,黑與白、清與濁、昨日與今日,歷史和未來。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孤單使勁氣力推開重重人牆,勉強 在車門邊霸佔了一個臺階。他無法忍受車廂裡嬰兒的尿騷 味、女人的香水味、鐵路局賣的臭便當、麥當勞的漢堡薯 條,寧願自私地點起香煙滿足自己。午夜,打火機微弱的 紅色火燄在強風中飄忽閃爍。 「來一根嗎?」 「不,謝謝。」 寂寞側著臉,看著身旁那男人柔細微捲的漂亮頭髮,正 抽著煙,沈思著。然而,他的故事會是什麼?是傷悲?無 奈,或許只是為了甩不掉糾纏他的過氣女友,才點著煙苦 思對策。本來,車門旁的臺階應該是一人份剛好,擁擠的 車廂中,人們想盡辦法打盹,寂寞搶先攻佔這個好位子, 卻不睡覺猛吹風,乘客看了眼紅。現在,沒頭沒腦擠進一 個人,也好,霸佔有了好理由。 孤單想說話。他不喜歡像個呆子站在人群之中,望著窗 外的景色掉口水,愈是這樣,反而難以緩和五年來第一次 回家的忐忑心情,老爸是否能原諒那時自己年少青春的莽 撞?老媽是否承認這個兒子五年來從不回家?他必須找個 人說話,即使搭不上話也可以,至少,他不必想得太多。 「你是你自己嗎?」 寂寞不相信身旁的男子會說這樣的話,何況是陌生人, 除了天氣之外,不應該有什麼話題可以作為開場白,那讓 他驚訝了好一陣子,也不認真思索那個問題。列車長手扶 著圓帽,打著歪領帶與乘客身體互相磨蹭,握著剪票夾一 一詢問,也忙著找零給補票的人們,車晃,零錢散了一地 ,叮叮咚咚隨處亂滾,他彎下腰撿拾銅板,沒注意,帽子 也噗通落地,乘客瞧見他的大禿頭,哄然大笑。 「我當然是我自己。」 「不!我指的是你想做的那個自己。」 月光,以波長和粒子的共同形式投照在地球上,在美洲 、在歐洲、在非洲、在大洋洲和亞洲,在日本、在韓國、 在香港、在新加坡和台灣。編號二○○一的自強號列車, 疾駛向南。它將停靠台北桃園新竹苗栗台中彰化雲林嘉義 台南高雄屏東,菜販農夫公務員電腦商工程師卡車司機大 學教授,通通擠壓在九節玻璃窗戶的車廂之中。 或者,那只是故弄玄虛,自以為高明的假把戲,但是, 面對認真的臉孔又說不上這究竟是怎樣的鬼問題,寂寞摘 下眼鏡,從背袋的夾層中抽出幾張面紙擦拭,瞇著眼,想 揭開故事的序幕,也許,可以這麼回答。 > -------------------------------------------------------------------------- < 發信人: ouch.bbs@bbs.ee.nthu.edu.tw (●自由,然後快樂●), 看板: story 標 題: 無題 發信站: ☆清華電機☆ (Fri Nov 8 12:20:55 1996) 轉信站: fhlbbs!news.ee.nctu!news.cc.nctu!thccx4!news.ee.nthu!star 夜半,旅者和窗的對話(四) 「大學第四年,至少這還算是我的選擇。」 「什麼科系?」 「法律。」 搖頭,孤單將燒了半截的香煙扭夾在食指與拇指之間彈 射,細點的火花在強風中迅速燃燒、熄滅,漂亮的弧度是 夜空中的流星,只不過近在眼前,沒法許願。他從條紋襯 衫的前胸口袋裡取出煙盒,吸煙過量、有礙健康,包裝上 寫著八個方塊小字,啪擦一聲,打火石擊撞擦碰火花,煙 盒燒了起來。包裝盒的外層塑膠封套迅速熔燒成一個焦黑 破洞,火燄在風中閃舞,尼古丁、焦油、過量的二氧化碳 ,孤單鬆開手,打火機和煙盒一起滾落到鐵橋下看似靜止 的條河,他笑了。 「我不應該抽太多煙。」 「你笑什麼?」 「我老爸是搞法律的,而我只是寫三流笑話。」 聽聞太多,也就不足為奇,關於答案,似乎不必多做聯 想,寂寞的同學之中,三分之一他們的老爸是律師,三分 之一他們有個律師老爸,剩下的三分之一是為了賺錢、伸 張正義,和純粹的興趣。寂寞是後者。所以,他能理解眼 前這個年紀與他相仿的年輕人之所以發笑的原因。然而, 那不是笑話,而是悲劇,家庭約束力的過分強調只不過造 就了一個個夢想毀棄的接棒人,究竟,誰有權利來決定另 一個人的一輩子呢?他想起老媽每次勸他學乖的可憐模樣 。 「有人想進去,有人想逃開。」 「可以這麼說,高中畢業我就北上找工作了。」 「在那?」 「雜誌社,在台北。」 「你喜歡寫作、編輯這類的行業嗎?」 「我只想當一個作者,而不是寫三流笑話的癟三。」 「作者?我不懂。」 「那不算是一種行業,只能說是生活狀態,從構思、集 材、書寫到完成,完全與他人無關,所有他該想的,只是 創作,然後再創作,至於賺錢,那是另一回事。」 「但那是實際的問題啊!你總要吃飯、喝水、買香煙買 車票甚至泡女人都要錢啊。」 「那我希望能中統一發票第一特獎。」 「別傻了。」 「你喝酒嗎?」 「不,我喝咖啡。」 科技時代來臨,工商業競爭的高度白熱化,三年前,寂 寞踏進校門的第一天,在校門口對面的便利商店買了一罐 冰咖啡,三年後,寫著大七的,捧著麵包的,全家都來光 顧,萬事一定OK,泡麵、餅乾、豆干、香煙、雜誌、報 紙、拖鞋、雨衣、口香糖、原子筆、思樂冰、影印機、保 險套、微波食品、過節禮盒、文具用品、高級洋酒、蒸熟 的包子、塗醬的熱狗...所有的東西都可以在一間小店 裡買到。兩千萬人的小島上所創造的財富是人口的幾萬倍 ,寂寞想不出還有什麼比賺錢更適合這個小島的行業,而 他身邊的男人想當一個作者,寂寞明白衝突的後果。 「各位旅客,因本列車機頭故障,所以在本站停車,大 約再晚一個小時開動,不便之處請您多多原諒,不願等候 的旅客可搭乘即將進站往高雄的莒光號列車,謝謝。」 嬰兒不哭了,報紙不看了,停止打盹,停止發呆。一流 票價,一流的故障率,人們七嘴八舌開始咒罵,連續假期 ,可怕的連續假期,運輸業的最愛,遊子的夢魘。拉著小 推車賣飲料的服務小姐成了挨轟的好對象,爛爛爛、爛爛 爛,人們嘴邊一句,小姐忙著賠不是。午夜,海邊的小鎮 ,埋怨與辱罵,耐不住性子的人們走下了車廂踏上月台, 腐朽的樑柱,昏暗的燈,發黃的時鐘破時針。抱小孩、看 報紙、罵髒話、打電話,下一班車,隨時會到,另一次前 仆後繼的肉體衝突。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叮鈴鈴鈴鈴鈴鈴鈴,莒光號載走了 大部分不耐久候的人們,繼續未完的旅程,海邊的小鎮恢 復了夜晚該有的寧靜,沒下車的乘客舒服躺在座椅上呼呼 大睡,管他雞頭不鴨頭。寂寞與孤單沒走,他們等候。 「去海邊吧!」 「但是,車開了怎麼辦?」 「反正海邊近。」 現在夜晚,夜晚現在,中秋節前夕,圓臉的月亮千億年 來遮抹不去的大黑斑,冷光漫漫之中,礙眼異常。種滿防 風林的沙灘入口往兩旁無盡延伸,遠一些,暈紅的燈光在 海面上波波盪盪。海浪繼續他們的遊戲,孤單與寂寞,走 著。 > -------------------------------------------------------------------------- < 發信人: ouch.bbs@bbs.ee.nthu.edu.tw (●自由,然後快樂●), 看板: story 標 題: 無題 發信站: ☆清華電機☆ (Fri Nov 8 12:20:59 1996) 轉信站: fhlbbs!news.ee.nctu!news.cc.nctu!thccx4!news.ee.nthu!star 夜半,旅者和窗對對話(五) 「談點別的吧。」 分手的前一夜,寂寞與溫柔相約在咖啡館,潤黃燈光, 香醇的曼特寧,屋子瀰漫著煙氣。溫柔穿了一件好看的淡 紫色洋裝,長髮梳齊,紮了一個蝴蝶髮夾,感傷的愁情在 她眉間飄掠。寂寞開口,輕提炫彩的咖啡杯,舌頭在滾燙 的曼特寧中打顫,希望,只是一場看完恐怖電影後的惡夢 ,緊握溫柔纖細的雙手,她,即將是曾經。熱滾的淚珠沿 著面頰滴落在卡布其諾,灘流在木板桌上,瓷磚牆邊,在 咖啡壺的蒸氣之中迅速消散,低著頭,溫柔哭了。彷彿, 那已經是遙遠,千萬年以前的愛情神話,歌頌著男歡女愛 直到永遠,現實,躲在陰暗角落之中冷笑。推開咖啡館厚 重的玻璃門,強風灌流,寂寞吻了她,我愛你。 「談過戀愛嗎?」 「嗯,上了大學沒多久。」 「現在還在一起嗎?」 「不了,她已經移民到加拿大。」 「不再考慮嗎?」 「沒再遇見。」 「如果美,就任它去吧,有時,分離並不是終結,而是 讓人認清愛情的本質。」 「我們不是自願分開,移民是他老爸的主意。」 「我不願介入你的回憶,一個人,就有一段故事,除非 你願意,否則過多他人的經驗或是市面上可笑的愛情書籍 一點屁用也沒有。」 「我了解。那你呢?」 「我?那些女孩不能稱做愛情,我們只是互相取暖,讓 自己不致於墜落在都市陰冷的深淵之中。」 「我想念她。」 「看看海吧,你會淡忘的。」 「也許。」 Rebaca拆開一套絲襪,新的,包裝用的塑膠紙揉成一團 丟向牆邊。她修長的前趾一伸,靈巧地套入襪口中,沿著 足踝、小腿、大腿撫摸至細腰,點著菸坐在床邊懶得說話 。屋子裡,映著兩個人的黑影,孤單在另一頭細數自己的 心跳聲,其實明白,這不算什麼。涼啤酒通過食道進入胃 ,酒精的熱度蒸發所有慾望伴隨的記憶,他試著飛離,卻 也明白身處在十三層樓大廈四四方方的小格裡,沈默,甚 至是一種恐怖的精神游離狀態,啃食愛情的假想。女人將 大腿收攏在緊繃的皮窄裙裡,一切,歸復了神祕,短暫的 愛戀,宣告終結。Rebaca難以忍受成天寫三流笑話過活的 男人,陪著他上窮酸的小館子受人指點,女人,也應該選 擇,報紙上教他這麼做。穿起高跟鞋,離開打滾的軟床, 關了門,再見。血管在發脹,瞇起眼,孤單看著背影搖搖 晃晃,失戀,就這樣嗎?打開抽屜,滿滿的保險套,丟進 垃圾桶裡。 「家住那?」 「高雄,那你呢?」 「也是,老爸開了一家事務所。」 「真巧,或許課程實習時你可以介紹。」 「也許吧,我五年不曾回去過。」 「五年?真久。」 「如果你明白理想的堅持對我而言多麼重要,五年,其 實算不了什麼,真正能擊敗你的,只有錢。」 「你不說過你不在乎嗎?」 「那只是掩飾一種不願告人的心慌,也許我可以選擇住 在山上或海邊,不必在意自己,但,儘管都市的張狂,人 心的疏遠,卻存在著一種難以置信的吸引力。」 「那你這趟回家是為了錢囉?」 「不是的,也許那是一種短暫的脆弱,但起碼我必須宣 告,寫作之於我等同性命,五年,也許他們也能接受人與 人之間不同的概念,儘管那是我的父母。」 「我贊同你的說法,我老媽向來以為過份的關懷能牽制 我,其實她錯了,她不明白我最需要的是空間,就這麼簡 單而已。」 「那你還回家過節。」 「你知道的,沒辦法,我老媽計高一籌,否則誰受得了 這四、五個鐘頭的車程,況且沒座位還得站。」 「別忘了這是台灣。」 「呵呵。」 > -------------------------------------------------------------------------- < 發信人: ouch.bbs@bbs.ee.nthu.edu.tw (●自由,然後快樂●), 看板: story 標 題: 無題 發信站: ☆清華電機☆ (Fri Nov 8 12:21:35 1996) 轉信站: fhlbbs!news.ee.nctu!news.cc.nctu!thccx4!news.ee.nthu!star 夜半,旅者和窗的對話(六) 一八八八年他還在繪畫室裡等著顏料錢從天而降,一百 年後拍賣會場上,文生.梵谷的向日葵成了天價。他熱愛 陽光、熱愛繪畫,他是瘋子。 「我常在想,真正的快樂是什麼。」 「對我而言,也許是跟心愛的人躺在舒服的床上看電視 ,可以是一種快樂吧,只是心愛的人談何容易。」 「你知道梵谷嗎?出生於荷蘭的印象派畫家,不,應該 說他屬於自己,那些分門別派只是後代便於研究的偷懶方 法,也許他和某些人畫風相像,但畢竟,那是兩回事。在 他一生中窮困潦倒只賣過一幅油畫,而主要經濟來源是他 的好弟弟,但我常想,難道一生孤獨地作畫那究竟是一種 快樂,還是生命的磨難?」 「說實話,我並不相信純粹的精神生活可以使一個人永 遠充滿精力,人也是動物之一,他會餓、會渴、會冷、會 熱,當他遇上了這些問題,難道狂熱的執著就能解決嗎? 我想很難,但畢竟我不是一個創作者,更不是梵谷本人, 將來,可能只是一個在大樓裡吹冷氣的忙律師。」 「你也接受了人與人不同的概念,我知道,在這裡,在 現代,說要成為一個純粹創作者的人根本是傻子,況且他 也難以面對生存問題。梵谷三十多歲的生命裡,少了他弟 弟的資助,或許活得更短,但是,你不認為在這樣短促的 生命裡獲得最大的滿足和愉悅才是我們應該關注的嗎?如 果,我以一個純粹創作者的角度來看,他是快樂的,只要 他夠勇敢接受生活的磨難。」 「我可以贊同你的看法,但是,會有人說,物質生活總 是一種膚淺的感官享受,而精神生活才有助於人性心靈的 提昇,我想,那是一種太霸道的理論。就像也許我坐在電 視前吃漢堡與聆聽一場歌劇,兩者的愉悅程度是一樣的, 這其間,並沒有高下之分,只是我的選擇而已。」 「你提出主觀的選擇,很有經濟概念的味道,看來你也 挺適合念經濟系。」 「我只是說出自己的想法,關於快樂,也是我不斷思索 的問題,儘管未來也許會走向忙碌的律師業,但,我仍想 盡力保留屬於自己的空間和時間,去享受金錢可能帶來的 所有好處。」 「你很有自己的一套,而關於我自己,寫作歷程的艱辛 和完成後的愉悅是我的執著,我的快樂,全來自創作,但 是,一個人看過我的東西與一百萬人看過我的東西,兩者 是否能有快樂程度上的差異,我不敢說。所以回到那個老 問題,我希望中第一特獎,也就不必去在意這些了。只不 過,現在我還是待在雜誌社裡寫著取悅讀者的三流笑話。 所以,我真的快樂嗎?」 「你不應該太在意這所謂快不快樂的問題,許多事將不 會在我們掌控之中,一個游泳的人如果老是在意自己是否 姿勢醜陋,而頻頻修正動作向自己的理想看齊,那,我想 他會忘了游泳本身是一件多舒服的事。」 「嗯,雖然我們觀念存在某些差異,不過我會想想。」 「畢竟,我們不同,但是我也承認你那種理想色彩很吸 引我,我是學生,竟然比你世故。」 「你那不是世故,而是選擇權。」 他們笑了,痛快,孤單想游泳,而寂寞站在細砂中望著 海。烏雲來襲,繫著腰帶的獵戶星座正往下沉,風停了, 月光滅了,防風林在靜止的空氣之中不再擺動。第一道光 從孤單與寂寞的背後射向海面,沒入一千公尺的深海底層 ,遠方漁船的桅桿依稀可見。鳥,飛翔在淺藍的天空中揮 擺羽翅,遠行,遠行,遠行。 「談這麼久,都忘了問對方的名字。」 「我是寂寞。」 「我是孤單。」 「回家吧。」 「六點二十分還有一班車。」回到上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