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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 秋恨
發信站: 中央資管龍貓資訊天地 (Thu Jul 27 20:06:04 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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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雲某人第一篇小說，當時是為了中一中跟中女中的聯合徵文而寫，完稿日
在三月十一，印象中是趕出來的。
這篇東東，據我那在編輯社的老妹說，本來是入圍四篇佳作中的其中之一，後
來則是評審大人認為敝文章好像有抄襲電視劇之嫌，就．．就被刷下來啦∼∼
嗚嗚嗚∼∼∼∼∼∼∼∼∼他們說的那部連續劇雲某人壓根兒就沒看過∼∼:(
方言運用得不是很理想，其實還可以寫得更好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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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雄，啥米是牽手？』
『牽手啊，就是說若是我和妳是尪仔某，按呢妳就是我的牽手呀。』
『喔，是不是親像阮阿母是阮阿爸的牽手同款？』
『對。』
．．．．
『阿水，』
『啥貨？』
『妳以後大漢了，做我的牽手好嘸？』
『好啊！不過你未使像阮阿爸那麼兇，我才要做你的牽手。』
『好！我若是對妳太兇，就叫穀鳥仔到我頭頂放屎。』
『哈哈！你若是被屎淋到了，全身軀臭毛毛的，我才不要當你牽手咧！』
這是一個夏夜，太陽剛剛下山，空氣中仍然瀰漫著令人難耐的燥熱；天色正
慢慢暗下來，田間散落著幾處屋舍，零零星星地透出了亮光。
阿水穿了件短衫，正蹲在水井旁洗碗筷，她嘩嘩地洗得很用心，以致她母親
叫了半天都未曾發覺。
『阿水！』她母親提高了音量，『阿水呀！』
阿水猛地抬起頭來，才看見母親正倚在廚房門邊對她招手。
『那些碗箸擺著就好，我等一下會叫阿珠洗。妳入來，我有話同妳說。』
阿水站起身來，將濕手在身上隨意揩了一下，跟著母親走進臥室。母親今天
的樣子不大尋常，看來似乎比往日嚴肅；阿水也意識到彷彿有了什麼事。
『阿母，有啥代誌？』阿水問著，一隻手尚在裙上擦拭未乾的水滴。
『我想啊，妳幾個兄姊嫁的嫁了娶的娶了，只拵妳、阿珠跟細漢仔。我想，
妳嘛已經十九歲了，也該稍為將來打算打算了。昨天作媒的阿貴嬸到厝裡，說是
要幫妳作個媒。伊說南邊姓陳的有個後生叫木川，伊家是在幫人種田的，問看看
妳阿爸和我的意見是按怎．．．．』
母親滔滔不絕地說著，阿水則在一旁沉默地望著地下。
『伊說，若是我們也有意思的話，伊就要安排時間讓你們相親，我想，妳年
歲也不小了，早就該幫妳找個婆家．．．．』
『阿母！』
『按怎？』
『我．．我還不想嫁人。』
『為啥米？』
『我是想．．我現在還太小，這款代誌．．可以過幾年再提。』
『騙肖！』母親啐了一口，『我十七歲時就嫁妳阿爸了，就開始當家了，妳
十九歲了還嫌太小！』
阿水仍望著地下，顯得有點憂鬱，雙手不停用力搓著。
『我知啦，』母親說，『妳別以為我攏不知道妳想啥貨，我知妳是在甲意春
雄，對嘸？』
阿水雙頰緋紅，沒有言語。
『我知妳和春雄自小一起長大，感情是沒話講。春雄這個人嘛蓋古意的，妳
要能嫁伊也是妳的福氣，但是伊被徵兵到南洋，一去兩三年攏無消息，如今也不
知是死是活，妳怎能為著伊耽誤妳一世人？』
聽見母親不斷提到春雄，阿水一陣鼻酸，兩行眼淚差點便要落下來。
『好啦，妳想開點，麥擱再想春雄啦。我去和妳阿爸參詳，看要和阿貴嬸約
啥時間。』
母親走出房間，留下阿水兀自坐在床沿。阿水怔怔地望向窗外，霎時淚洪狂
奔。
『春雄，你到底啥時候回來？難道你忘了要娶我做牽手嗎？．．．．』
『阿水，』
『啥代誌？』
『我必須離開這兒了。』
『什貨！』
『我最近就得走。』
『為啥米？你不是在這兒待得好好得嗎？為啥米突然要走？』
『我也不想啊，可是阿本仔最近要派兵到南洋，徵調了很多人。除了我，阿
科阿海他們也都得去，幹！還說啥米組自願軍！』
．．．．
『知道要派到哪裡嗎？』
『唉！也不清楚，聽說村子徵的這一批都要調到菲律賓。』
春雄，不要去！
『天殺的阿本仔，伊自己要打仗是伊家的事，幹嘛連在地人一起拖下水？欸
，阿水，妳哭啦？』
春雄，求你別去！
『別哭啦，我想戰爭不會拖太久的，我一定很快就回來了。』
『好啦，卡乖一點，別哭了好嘸？我不會有事的啦，妳忘了我還要娶妳做牽
手嗎？我若是沒做到，就叫穀鳥仔到我頭殼頂放屎！』
『哎呀，要死了！』
坐在黃昏的田梗上，阿水又哭又笑。
兩家在阿貴嬸的安排下相親，自始至終，阿水都不曾笑過。倒是陳家的兒子
木川，長得挺粗壯結實的，眼睛一直盯住阿水沒有移開過。
雙方對這次相親的結果都很滿意，於是在阿貴嬸幾次奔走下，這門親事便這
麼決定了。這幾日吳家都在為即將出嫁的阿水張羅著一切必需品。
夜晚，阿水一家子在大廳上討論著。
『我去問過廟口的算命仙，』阿水的父親說著，他的聲音宏亮，神情顯得很
愉快。『伊說咱阿水和木川，名字正好相合相配，溪水納入大川，大川又流到大
海，海也是水，所以阿水嫁給伊木川不會錯。』
『伊又說木穿今年廿三，阿水十九，最好是在九月初六完聘，要不十七或是
十一月初也都是好日子。』
『阿水，妳自己卡愛啥時陣完聘？』阿水的母親問著。
『我．．我不嫁。』阿水的聲音細得像蚊子。
兩老驚訝地睜大了雙眼，『妳說啥貨？』
『我不嫁，我要等春雄回來。』阿水似乎有點戰慄，但是顯得很堅決。
『妳再說一遍！』阿水的父親彷彿不能相信他所聽見的。
『我說，我不嫁，我要等春雄回來，伊說過要娶我做牽手的。』阿水想，豁
出去了，於是說話也響了些。
阿水的父親臉都氣白了，『妳不嫁？我們都答應這樁親事了妳才說不嫁？妳
現在不嫁教我按怎跟陳家交待去？』
『我不管，反正我就是不嫁陳木川！』
阿水的父親從門邊抓起一根扁擔，啪啪地便往阿水身上打去，母親跟幾個兄
嫂慌忙前去阻擋，阿水沒命地躲著，阿珠及細漢仔則驚恐地縮在牆角。
『妳翅膀硬啦？會飛啦？等啥米林春雄？伊去南洋兩三年沒消沒息，不定早
就死了，伊死了難道妳也要嫁伊？』阿水的父親越說越怒，使勁地揮舞手臂，扁
擔如雨點般落在阿水身上。
『好了啦，有問題慢慢講慢慢解決，像你這款打法會打死人的！』阿水的母
親一面喊著，一面死命拉住了丈夫。阿水得了空檔，連忙逃進了房間，砰一聲關
上門並將門栓拴上。
阿水的父親還想追上去，但是被兒子們拉住了，只有喘著氣恨恨地道：『妳
會躲是不是？好膽就麥給我出來，那嘸我架也把妳架到陳家去！』
『我－要－嫁－林－春－雄－』
阿水用盡力氣大喊著，從房中傳來了很模糊的聲音。
阿水終究嫁了木川，她的父母對婚事的順利完成都鬆了口氣。婚後木川的幾
個兄弟便分家了，他和阿水搬到村子西邊傍大圳的地方，在他叔公的雜貨店中公
作，並不和木川的父母同住。
阿水變得比從前更加沉默，除了每天上午到大圳洗衣服時與同去的婦人們聊
上幾句外，絕大部分時候她是不太開口的，即使是面對木川，她的丈夫，也似是
陌生人一般地漠然。
『就這樣吧，像這樣平靜地過日子好了，永遠不要改變。』阿水內心這樣盼
望了。
但是沒料到如此簡單的願望竟也成了奢求。婚後不久的一個晚上，木川帶著
刺鼻的酒味，被人踉蹌地扶回家，阿水被那股酸腐氣薰得幾欲作嘔，她勉強忍住
，將尚在瘋言瘋語醉醺醺的木川扶到床上安頓他睡下，又掩直著鼻清理木川所吐
的穢物，東擦西擦直忙到深夜才休息。此後阿水發現，木川不但會酗酒，而且嗜
賭，常常拋下店裡的工作不做跑去廟口和人賭四色牌，賭贏了就喝酒，賭輸了更
喝，帶給阿水的是三天兩頭上門的討債人以及木川流下來永無止境的殘局。
為此阿水不知暗地掉了多少眼淚，心中怨父母當初不該如此草率地將她嫁出
去，接著便又想起春雄。春雄，那是藏在阿水內心深處，唯一的溫柔；但在此時
此刻，春雄反而令阿水更加心酸，更為自己蹇塞的命運悲嘆不已。
不知從何時起，木川開始不拿錢回家，阿水發現他是把錢全拿去賭四色牌了
，但每當她勸木川別再賭博，把精神放在工作上時，木川便橫眉豎目，掄起拳頭
向她吆喝：
『幹伊老母！妳老子只是出去玩玩牌，妳就擺出那副臭屎面給妳老子看！幹
伊老母，妳老子餓死妳了嗎？』
木川並不知道阿水已經開始向娘家借貸來維持開銷，但即使他知道了，他也
不可能在意。阿水的兄嫂對於她三天兩頭回來借錢感到不快，老二甚至當面告訴
阿水『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僅管如此，阿水仍然厚著臉一次又一次地
回來，因為木川的叔公已來找過阿水好些次，說木川只拿錢不做事，不能再留他
在店裡；每次阿水都苦股央求叔公再給木川機會，並且保證木川一定會改。叔公
心軟，禁不起阿水這麼一求，也只有繼續讓木川留在店裡了。
然而幸運似乎不肯多眷顧阿水。某一日木川在外頭要回家時，因天色已暗又
喝醉了酒，從十多尺高的橋頭直摔到乾涸的河床上，痛昏過去，第二天被人發現
連忙送到鎮上診所，檢查結果發現脊椎骨末端摔碎，木川的下身從此癱瘓。
初夏的一個上午，大圳邊蹲著幾名洗衣的婦人。
『咦，奇怪，』一個看來已有四十多歲的婦人說道：『這兩天怎麼攏無看到
阿水來洗裳？』
『對呀，我嘛好幾天沒看見伊了。阿鸞，妳知阿水最近在幹嘛嗎？』另一個
附和著說，她的年紀和先前那個差不多，但是聲音十分尖銳，顯得不太搭調。
『妳們不知喔？』名喚阿鸞的女人說著，邊身手抓過一件衣服來搓。在這幾
個婦女中她的年紀最大，也因此她常不自覺地倚老賣老，儼然是女人們的首領。
『伊現在透早就來洗裳囉。』阿鸞故意不說出原因，好引別人問她。
『是按怎啦？』一個叫阿粉的女人問著。
『伊尪啊，妳們嘛知影，前一陣子喝醉酒從橋上摔下來，現在殘廢了。伊阿
水為了維持生計，去南邊那個姓潘的地主家幫傭，所以現在伊攏透早就把裳洗好
，趕到潘家去，做到傍晚才回來煮飯煮菜。』
『莫怪我最近攏無看到伊咧。』又是那個尖銳的聲音，她叫阿彩。
『伊可忙著咧，去做了一整天，回來還要清理伊木川仔的屎尿。說起來，伊
木川也實在沒出息，賭啊酒啊樣樣來，沒錢了就去偷阿水的嫁妝，阿水發現了問
伊，被伊幹呀幹的罵得臭頭；有一次偷時被阿水看到了，阿水不肯伊拿，伊就打
人了，抓著阿水的頭去撞壁，甲阿水的額頭弄破一個洞。』
『真的啊？』眾人發出驚呼聲。
『妳從哪兒聽來的啊？』阿粉問著。
『伊自己告訴我的。阿鸞顯然為著自己的第一手消息感到得意，『前不久伊
來阮厝借蒜頭，就講到伊木川了。伊木川現在不倘走了沒法度去賭博，酒倒越喝
越兇了；如果伊不給木川打酒，木川就拚命摔東西，直到伊把酒拿給木川才肯罷
手。伊邊講還邊抹目屎．一直嘆自己命不好。』
『按呢講起來阿水嘛實在可憐。』阿粉說。
『可憐？』阿鸞冷笑著，『伊巴不得木川快點死了好呢！木川現在殘廢了，
伊哪裡會給木川守這個活寡？聽說伊還未出嫁時，就已經跟一個叫春雄的查圃好
了。』
阿彩聽了連忙跟著說：『我也聽我姑婆家的人說過，說伊是因為那個春雄到
南洋去了才嫁給木川的，當初為了和木川這件親事，伊還和伊老父變臉咧！』
『哼！像伊那款查某，我看免多久伊就會在外頭找姘夫了。』阿鸞說，『生
得又不是多差，那裡會甘心跟木川那個不肖的一世人？』
『夭壽咧，』阿粉高叫了起來，『妳講話可得留點口德，別這麼刻薄人。』
『妳們等著看吧！』阿鸞低聲說著，又抓過一件衣服來搓。
阿水在幫傭、忍受木川發酒瘋、向人借貸中日復一日地過著，村子裡偶爾或
傳著她可能會不守婦道的流言，然而大部分日子是很平靜的，這種生活也許苦，
但阿水咬咬牙也就過了。
但隨著秋天的來臨，這個小村子卻為一件事而沸騰起來。原來當年被徵到南
洋當兵的年輕人，由於日本戰敗，已經陸續被遣送回台了。看見兒子、丈夫平安
歸來的人欣喜欲狂，其他的人則紛紛忙著探詢自己親人的消息，倘若已證實遭到
不幸了，不免引起詢問者一陣呼天搶地的嚎哭，大家便又趕快安慰一番。
阿水近來變得心思不寧，她聽說了自願軍被遣回來的事，也知道春雄在其中
，並且向人問起她。春雄，那是她朝朝暮暮盼望，作夢也會夢到的人啊！當年他
還說過要娶自己的呢！阿水每想及此便一陣臉紅心熱。只是如今物是人非，過去
的誓言猶在耳邊，阿水卻早已嫁作陳家婦，想和春雄重敘舊情已是不可能的事。
雖然阿水盼望能與春雄見見面，讓她看看昔日戀人是否依然無恙，但是她又恐懼
著，不敢去面對春雄，況且以她目前的處境，若是與春雄見面勢必引起更大的流
言。於是，阿水決定儘量逃避春雄，就當他已死了。
村裡對於自願軍回鄉的事，只沸騰了一陣便逐漸冷卻，卻又開始對春雄與阿
水的事蜚短流長起來。
阿水對於這樣的困擾感到心力交瘁，她只有更加刻意避免和春雄碰面；然而
當有一天她在圳邊洗完衣服要回家時，一抬頭看見春雄站在她面前，她驚得差點
暈過去。
『阿水！』春雄輕輕喚了一聲，眼神中有深深的痛。
『春雄，是你，真的是你．．．．』阿水的聲音像是在夢囈。自從春雄回來
之後，她還是第一次看見他。
兩個人半天無言，過了許久，春雄才又打破了沉默。
『現在好嗎？』
『．．很好，可以過得去．．．．』阿水心中仍然激動，但已經較能控制了
。
春雄卻像被針刺了一下，倏地吼著：『很好？阿水，妳何必騙我？我知影妳
嫁了個成天喝酒賭博、打妳罵妳的尪婿，現在殘廢了，待在家裡讓妳服侍，妳去
替人幫傭不算，還要靠向娘家借錢才能度日。很好？很好是啥米意思？』
春雄越說越激動，到了最後已經是歇斯底里地叫了起來。阿水聽他說著自己
的苦處，先前還克制著，但終究按捺不住心中酸楚，兩行眼淚迸了出來。
『對！對！我是很苦！我本來想等你回來的，誰知你一去全無音訊，我阿爸
阿母逼我嫁人，我又等不到你，只好嫁到陳家。我是很苦，但你沒個消息，我一
個查某人又能怎樣．．．．』阿水說到後來已是不能遏抑地痛哭著。
『阿水，我了解，我了解．．．．』春雄輕輕擁住阿水，讓她可以靠在自己
身上發洩情緒。
『我本沒盼望你會回來的，現在看到你，我死也甘心了。』
『阿水．．．．不如我們一起走吧！』
『啥米？』阿水一把推開了春雄。
『我是說，我們可以離開這裡到別的所在去，妳忘了我說過要娶妳做我的牽
手嗎？』
『不行！我不行！』
『為啥米？難道妳不願意跟著我？』
『不！不！春雄，若你是在幾年前就對我說這句話，那我一定馬上跟你走，
但現在，太晚了，我已經是人家的牽手了，不可能了！』
『可是．．．．』
『春雄，忘了我吧，去找一個比我更好的人家，當我死了吧！』
『阿水！』
春雄大聲喊著，但阿水拿了衣服掩面狂奔而去，沒有回頭。
由於圳邊的相見令阿水心情激動，是夜並未睡好，以致第二天起床時已是日
上三竿。
『哎呀，糟糕！』阿水懊惱地喊了一聲，慌忙做了早飯，看看木川尚在熟睡
，便抓起待洗的衣物向大圳跑去。
遠遠地就聽見圳邊傳來一陣笑聲，『這回可真的是晚了，大家都來了。』阿
水想著；再跑幾步，忽然聽見阿彩尖銳的嗓音叫道：『哎喲！沒想到阿水真的敢
做這款代誌！』
阿水一驚，連忙停住腳步，只聽得阿鸞的聲音說著：『妳們才知影咧，說來
也巧，我因為要帶阮家阿德到伊姨婆家去，才提早來洗裳的，沒想到就教我碰見
了。哎喲，伊們兩個也實在不知羞，透早就在這裡摟摟抱抱的，還在參詳要私奔
咧！』
『真的啊？』
『哪裡不是真的，春雄叫阿水跟伊走，阿水就假惺惺地哭起來了，哼！餓鬼
假客氣！』
『阿鸞，妳聽真嘸？可不要隨便放風出去，這些話說出去會和死人的。』是
阿粉的聲音。
『真啦，這件事是我親目睭看到的還會也假？我早就說過伊那款查某不會安
份．．．．』圳邊又傳來了眾女鄙夷的談話聲。
阿水像是被雷轟了一般，無力地坐了下來。沒想到昨天和春雄的談話都被聽
見了，雖然她自信並未做出對不起木川的事，但話傳到阿鸞這個大嘴巴那兒．．
．．，她不敢再想下去，只是失魂落魄地端起了衣盆便往回走，她一步高一步低
地走著，到家的路竟似有幾十里路長。
回到家中看見木川仍然在睡，阿水頹然倒在一張藤椅上，兩眼空洞地望向遠
方，也不想到地主家去，只是呆呆坐著。突然，阿水好盼望在母親身邊，好盼望
能把所有的委屈全說給母親聽，對，現在也只有母親，才能撫慰她那徬徨的淒苦
的心。雖然回去會挨兄嫂的白眼，但她這次不是回去借錢的，她只是想和母親說
說話，如此而已。一打定主意，阿水立刻向娘家走去。
阿水的母親一見到她，劈頭便問道：『按怎，這次又要借多少？』
阿水愣了一下，說：『阿母，我不是來借錢的。』
『那有啥米代誌？木川又罵了妳嗎？』
『不是的，阿母，妳聽我說．．．．』
於是阿水將昨天在大圳邊春雄來找自己，要自己跟他走，今天早上所聽見的
話，以及自己心中的委屈一古腦兒告訴母親，企盼能得到母親溫柔的安慰。母親
默默聽完阿水的話，低頭考慮了一會兒，才輕輕對阿水說：
『阿水，不是阿母說妳，妳自己現在是啥米身份自己要認清，木川再不好，
好歹也是妳的尪婿，妳應該全心照顧伊，切莫再和春雄有任何糾葛．．．．』
阿水一聽之下比早上更驚：『阿母，難道妳不相信我無對不起木川？』
『我當然相信。只是，無風不起浪，妳自己也該檢討檢討．．．．』
沒等母親說完，阿水便霍地站起身，一下子奔了出來。她完全沒料到，竟然
連自己最親、最愛的母親也不信任她，也誤會她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這比村
人的風言風語更叫教她傷心啊！她奮力跑著，像是要將自己跑到精疲力竭虛脫倒
地一般，眼淚洩洪似地滑過面頰。
阿水跌跌撞撞奔進了家門，手扶在飯桌上吁吁地喘著，稍一回過氣來又開始
斷斷續續地啜泣。木川坐在床上見她進來，冷冷地道：
『按怎，跟情人出去幽會完了嗎？』
『木川，你捺按呢講？』
『我說錯了嗎？幹伊老母！妳別以為我攏不知影妳做的好事，現在全村的人
攏知影妳要和林春雄這個龜兒子私奔！幹伊老母！妳這個賤查某，實在丟阮姓陳
的臉！』
『木川，你聽誰黑白講的？我捺會做這款事？我是你的牽手啊－－』
『別跟我說啥米牽手！我知我殘廢了，妳看我不起，早就巴望我快死了才好
。幹伊老母，我要死了妳和妳的姘頭就囂掰了！』
『木川！你莫要聽人亂講，我和春雄之間是清白的！』
『鬼才相信咧！妳這款賤查某啥米代誌做不出？』
『木川，』阿水的表情突然平靜下來，『你免對我大小聲，我自己知影該按
怎做。』
『妳當然知影妳和妳的姘頭打算把我害死了你們就稱心如意了！幹伊老母！
我不會讓你們得逞的！』
阿水沒有理會木川的謾罵，也不哭了，村人、家人及丈夫面前既已無法容身
，她便悄悄在心中作了決定。
她輕輕走出屋外帶上家門，門裡傳來木川的嘶吼：『臭賤查某，妳、妳想把
我關在屋子裡餓死嗎？來人啊！淫婦要謀殺親夫啦！』
阿水逕自來到大圳邊，她的表情一直顯得很平靜，彷彿沒有任何事發生過般
。此時已近中午，陽光猛烈，將圳裡的水照得波光瀲灩。她在圳邊只稍稍站了一
會兒，便慢慢向水中央走去。
『春雄，今生無緣和你做伙，唯有盼來世了，也許來世，我就能夠做你的牽
手．．．．』阿水忽然腳踩個空跌了一跤，水很快就淹沒了她的身子。
秋天的一個早上，天空是那樣蔚藍地籠罩大地，大圳邊仍然像往常一樣傳來
嘩嘩的水聲及洗衣棒此起彼落的敲打聲。
『我說，阿鸞呀，』阿彩彷彿想起什麼地說，『妳知影那個陳木川現在按怎
了嗎？』
『妳是說阿水伊尪啊，殘廢的那個對嘸？』
『對啦，伊現在按怎？』
『那有按怎，自從阿水跳到這個圳裡自殺以後，就沒人餵伊、沒人給伊罵了
，聽說伊老母現在搬到這邊跟伊住了。』
『難道伊老母欲按呢照顧伊一世人？』
『也不知影，伊老母還想給伊討房媳婦，但是伊本來就沒出息了，又不能走
路不能工作，哪還有查某囡仔敢嫁伊？』
『天公伯仔也實在作弄人，』阿粉接著說，『阿水自殺了，木川要伊老母來
養伊，我還聽說那個叫林春雄的，在阿水出山後第二天，伊就離開這兒不知跑到
哪裡了。』
『這樣啊？』眾人一陣歎息。
『我就想伊們前世人也不知影造了啥米孽，弄到現在按呢因果報應，死的死
走的走，所以咱做人就要卡謹慎點，不倘像阿水按呢，到頭來報應到自己。』阿
鸞說到這裡停了一下，嘆口氣又說：『唉！真是造孽喔！』
『是啊，真是造孽喔！』眾人也紛紛歎息著。
１９９１年３月１１日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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