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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 ＊故事新編(5):后羿
發信站: ☆清華電機☆ (Tue Jun 3 11:17:40 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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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羿 ＊ 04/Jul/96,03/Jun/97
他跟后羿走進中山北路一家下午五點才開始營業的Bar。后羿是他的朋友，
這個時代姓后的少得可憐，在本島的是數量稀少到須列入紅皮書加以保護的珍稀
動物。
他姓后名羿，剛好跟古代傳說那個射下九個太陽的英雄是同名的。不曉得
是一種故意的玩笑還是一種祝願，希望自己的孩子跟英雄一樣，所以就取了這個
名字。
我們的后羿比古書中的人物真實。他不是活在斑駁發黃的古籍或是即將失傳
的戲曲當中，他是一個跟你我一樣吃喝拉撒睡做愛打嗝貪小便宜痛恨繳稅的普通
人。
正因為普通而又掛上一個英雄的名字，所以為他的童年期青春期戀愛期跟前
中年期帶來無數無傷大雅的困擾。
例如老師特別喜歡點名點他起來回答問題。所幸他也不是太聰穎的人，站起
來之後只會傻傻一笑說我不會。老師罵他也沒關係，反正一皮天下無難事，再皮
天下是是是。老師罵他笨他也說是是是，同學欺負他也說是是是，老闆咒他祖宗
十八代也還是一句三字經-是是是。久了之後大家知道這個后羿只會點頭說是是
是，就逐漸覺得他無趣而不再捉弄他了。
他的名字背負著太多的幻想跟期望，所以他更要努力(其實也不用太努力，甚
至說輕易就可以)去破除這份幻想跟期望。
他后羿在別人眼中是個狗熊，只是個推銷防曬油的憋足的sales。男人有次陪
老婆逛百貨公司，發現佳麗寶跟香奈兒專櫃中間多了一個不顯眼的專櫃，令人注
意的卻是清一色是女孩的百貨公司專櫃中，這個專櫃卻是個男生在站崗，穿著一
套粉彩系列的制服，有點好笑。
老婆正在試眼影，他就走過去跟他攀談起來。他跟他推銷防曬油，用那種一
本正經很是笨拙的推銷方式，例如帶一罐回去給老婆用用看啦一類的話。天知道
他這個年紀的男人只有可能給情婦買防曬油，老婆呀，嘿嘿嘿。
他對他的工作感到好奇，之後聽了這個跟長相一點都逗不起來的名字更令他
忍俊不住，跑到廁所去足足偷笑了好幾分鐘。大概是警覺他的不禮貌，走的時候
男人買了一瓶防曬油，真的買給太太用。他們打算要到馬爾地夫去渡假。
之後他路過幾次，多是買香水賄絡他那堆用ASCII code編號的情婦時，又碰
到他幾次。見他有趣就一起約了吃飯。他喜歡交這種朋友，可以知道很多趣事，
例如哪類的女孩喜歡哪一類的化妝品、香水，各種顧客的嘴臉；而他又永遠對他
起不了什麼潛在的威脅，兩個人階級相差太遠，反而容易變成朋友。
除了某種機率頗為低微的血緣-先祖後代關係外，這個賣防曬油的后羿跟射太
陽的后羿幾乎一點關係都沒有。除了同名同姓--一開始是玩笑或祝願到頭來卻變
成包袱的名字-外，唯一相同的就是他們的老婆都跑了。
兩個人各點了杯威士忌，酒尚未入喉后羿的牢騷就來了。
「為什麼要離家出走呢？連張紙條也不留。」 后羿發著牢騷。
「也不是不顧家呀。為了她，我什麼工作都做。專科畢業以後就開始幹店員，
什麼都賣。還不是為了她。每個月賺的薪水原封不動拿回家，連煙都戒了，只為
了省點煙錢給她粧點門面。」
「在她那堆同學面前，她穿的用的哪一樣不是最先端的？」
「怪我不回家陪她。我能嗎？又不是像老闆你這麼有本事，拎著公事包坐坐
辦公廳就有錢領了。我可是白天百貨公司晚上夜市地攤這樣拼命的呦。不然，光
賣防曬油就夠她溫飽了嗎？」
他發著牢騷，一杯又一杯的威士忌往喉嚨灌。酒足膽就壯，說話也大聲了，
不像平常一副怯弱的樣子。我忽然想到，如果太陽變成十個，那他的防曬油不大
發利市，賺個他幾十倍？
「也不過是希望她懷孕嘛！她又嫌醜，拼命給我吞避孕丸。我們都年紀一把
啦，再不生就來不及啦！每次她當我著面吞避孕丸就讓我發火，當眾示威嘛！
看，就是要你絕後。絕後，免得生出一個跟你一樣窩囊的后羿出來。」
「說我窩囊。我願意嗎？我喜歡嗎？名字也是父母取的呀。還好我已經習慣
這種嘲笑。不過她說我窩囊我就很氣，當初要嫁我不就是喜歡我，又不是拿著刀
子強迫她的。現在倒說我窩囊，身上穿的哪一件不是窩囊的我去辛苦賺回來的…」
他越說越激動，我只好不住勸酒。反正酒錢總是我出，他也老實不客氣猛灌。
「再說，那種避孕丸吃多了也對身體不好呀。怪不得最近脾氣特別暴躁，害
我以為孩子都還沒生更年期就到了。又說她手腳虛軟腳步虛浮，輕飄飄想飛。八
成是那鬼避孕丸搞的鬼。想害她發瘋害我絕後。」
「都怪隔壁那個姓王的女人，自己成天打扮得像妖精似地。見了比她年輕的
太太，又傳授起反三從四德的道理起來，成天蠱惑這個鼓吹那個。拿了藥給我那
口子吃，說是西方進口，絕無副作用。吃了成天跟我發神經。神經病，什麼西方
進口？還不是跟我的防曬油一樣，不曉得哪家地下工廠做的，搞不好還是同行
哩。百貨公司地攤貨全都一樣，一個騙有錢的笨女人；一個騙沒錢的笨女人。什
麼嘛！哇咧西方原裝進口調和血氣全無副作用…」
他越說越大聲，隔壁幾名穿著光鮮的女孩也側目著。只好安慰他，每個女人
都是這樣的，如何能去擔待男人的辛苦跟委屈。男兒有淚不輕彈。委屈說不出嚥
不下又不可以流出來，只好多喝點酒，把它尿出來便是了。他點點頭，感激地望
著我，然後又喝了一大口的威士忌。我的天，給它這樣牛飲。
「最近呀，又懷疑我在外頭有女人。幹我們這一行的就是賺女人錢嘛！那不
叫女人，叫做客人，每個都要陪著笑臉的。給她看到還給我吃醋，說我從未對她
這樣笑過。從來沒有？？忘記而已。整天這樣笑把臉都給笑僵了。回家累都累死
了，還笑的出來嗎？」
我注意觀察他的臉龐，其貌不揚的線條之下倒是真的可以看到詭異的微笑的
痕跡。
「懷疑也就是了。翻我的抽屜、搜我的口袋、聞我的襯衫、偷聽我的電話。
哎呀，我這副德行自己也知道，要出軌的話機率實在太低了，除非、除非太陽打
東邊出來…」
大概是真的醉了。平常他不大喜歡拿太陽當作開玩笑的對象，而且連太陽升
起的方向都搞混了。我喝了口威士忌，讓暖流一路沿著喉管滾燙到胃中，彷彿可
以聽見胃壁發出滋的一聲。想跟他說，老婆何嘗不是這樣對付我，只要找到方法
對策應付就好了。后羿呀后羿，你怎麼這麼窩囊。
瞅瞅旁邊的女孩，短裙馬靴，套上今年最流行的檸檬綠。心中有股慾望蠢蠢
欲動。
他滔滔不決抱怨著老婆對他的跟監、爭吵、吞避孕丸跟不告而別的種種。越
講越激動，終於失態地哭了起來。
「阿娥呀！為什麼要走呢？我好想妳呀！」
真是傷腦筋，樂聲停止，所有的人行注目禮。趕緊付了帳，攙他走出來，開
車送他回家。自他家走出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沾惹了滿身酒味。開著快車，讓風
灌進來，沖散一些酒氣。在高架橋上疾馳著，台北今天的夜特別明亮，大概是十
五的關係吧？
望著遠遠如銀盤的月，有些陰影，阿娥該不是跑上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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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plove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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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於今日 不自惜身 但離所愛 心憂愁爾
是身不堅 可惡如賊 一切難捨 不過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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