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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 [斷簡殘篇] 斷線 (970708)
發信站: 中山醫學院BBS站 (Wed Jul  9 02:38:37 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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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斷簡殘篇]

                        斷  線

                                        ——1997.7.8.  11:10 pm



    清朗的下午，小丘上又看見風箏出來翻飛。鵝黃的身子迎著陽光柔著一層瑩
亮，彩帶在身後鼓動，襯上綿白層積雲和澄藍的天，看起來格外搶眼。

    這幾天總是陰，即使正午時分，周遭事物還是灰濛成一片，望出窗外除了雨
還是雨。小男孩放學回得家來，只能守在家中，哪兒也沒法去。玩具早就玩膩了
，家裡斗大的空間頓時變得擁擠。——家裡連走路都要小心翼翼怕撞到家具，更
別說是打滾跑跳了。每天每天問著爸爸，「太陽公公什麼時候才會出來？」，爸
爸總是微笑揉揉他的頭，「明天啊。寶寶耐心地等，等到明天太陽公公就出來了
喔。」現在，「明天」終於來了！

    哇，好棒，終於又可以放風箏嘍！小男孩放學回到家，書包一扔，第一個就
拿風箏往外衝。好久好久沒有放風箏去飛了，它一定也悶得慌。今天又是個有風
的好日子，玩起來再適合不過了！……

    只是，把風箏送上了天空，它卻只是靜靜地浮著，小男孩奇怪起來。往日，
風箏最喜歡出來玩了，總在風中盤旋打轉，偶爾還翻滾一下身子，像個淘氣的小
孩。現在呢？

    小男孩不死心地再扯動了幾回，風箏還是懶洋洋地，晃了幾下又靜止不動。
小男孩急了，牽著線團繞著山丘跑，風箏只是定定地跟著身後，失魂落魄似地，
不知在想什麼心事。試了又試，小男孩只好放棄了，把風箏紮在山丘的小樹上，
坐在微微潤著水氣的草地上喘息。



    風箏只是歉意望著小男孩紅撲撲的臉。對不起啊。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
想動哪。目光回到遠方，思緒又漸漸恍惚。



    還記得，鷹對自己說過的那番話。那時絲毫不放在心上的，隨著時日流轉，
卻漸漸變得明晰。想著：像牠那樣自由自在地來去，是不是才算一種「飛翔」？

    風箏望望自己身下，絲線繫得緊實，在風中獵獵作響。

    這樣的繫絆是與生具來的，從來就沒有懷疑過它的存在。安穩而貼心。有了
它，風箏可以放心地飛，四處灑潑嘻鬧，像是包裹在一層溫柔的空氣裡，永遠不
愁危險。——就算真有危險，也必定有一雙無所不在的，解救的臂膀。

    只是，相對說來，它只能在有限的天空裡飛，不能想飛就去飛。即使這樣，
也已經太足夠了。給它的天空，已經足夠它四處翻滾飛舞。而小男孩的心意也總
能與風箏相連，在想飛的時候就能飛，不想飛了小男孩就會適時降下它來，然後
，好好把它摺攏了，一起等待下次的飛翔。這樣的心意相通，滿足而甜蜜。風箏
從不曾去懷疑這樣子好或不好，即使是現在。



    一陣急風掠過。風箏震了一震，很快又安穩下來。兩翼的彩帶還是柔順飄著
，沒有糾纏打結，纏在小樹上的繩結卻鬆了些。小男孩仰天在草地上躺下看風箏
飄，看著看著，不知不覺閉眼睡著了。

    迎著風飛，好舒服的感覺。風箏原本沈鬱的心情也舒開了些。啊，真好。只
可惜，這樣的風不常有，只能等待。如果能再飛遠一些，我就能讓自己隨時浴在
這樣的風中了。嗯。如果風再大一點，我就能再飛高一點、飛遠一點。如果風再
大一點，說不定就能把絲線吹斷，那我就能……

    念頭才初地一閃，風箏就硬生生地把這樣的想法截斷，心頭突突地直跳，背
叛似地愧疚。是在想些什麼啊？如果把絲線吹斷了，不就等於對小男孩不忠，要
和小男孩永遠分離了麼？

    風箏看著山丘上的小男孩，心裡只是愛憐。小男孩睡在草地上不甚安穩，翻
了個身。

    不忠。只是絲線被吹斷了，也不是我所能控制的哪。如果真的如此，我或許
也就自然而然會降回地面，不可能飄得太遠罷。小男孩一定能揀回我的。一定。
繫牢我們的，除了這條細長絲線，還有我們的愛情。不會被這樣的考驗破壞的。

    風箏這麼相信著。




    才想著，又是一陣狂風吹來，吹得風箏左右顛簸不定。繫在小樹上的繩結，
終於承受不了風的拉力，鬆了開來。

    風箏想著自己的心事，等到發現自己離小山丘越來越遠，才知道繫在小樹的
繩結鬆脫了。它終於可以自由自在地飛了！

    鼓著風走，很該要興奮的。可是，不知怎地，風箏就是沒有興奮的感覺。第
一次自己一個人飛，不覺得有什麼不同，一樣是被風托著身子。沒有了絲線的拉
力，它只得靠自己的彩帶勉力維持平衡，有點狼狽。

    還是飛著的。卻也不像想像中那麼自由自在。風箏不像鷹，有一對可以隨意
鼓動的翅膀，只好依著風向，盲目無主地飛。風的力量又時強時弱，有時托著它
飛得老高，驟地又無影無蹤，任憑風箏自高空飄落。才要接近地面了，又刮起另
一陣強風，把低垂的風箏又鼓弄起來。初始，風箏第一次見識風的狂野，覺得驚
恐無助。後來也漸漸習慣，學會如何順應風勢去修正自己的飛翔了。

    這就是一個人飛的感覺哪。風箏想。乘著風的感覺真的很好。可是，我離小
男孩遠了，我也好累好累了。風，什麼時候可以停下來？



    天色漸漸暗了，西方天空染成一片金黃。小男孩一定是醒了罷？發現我被風
吹走了，會不會正在那兒難過地哭？如果我再這麼隨著風走，他找不到我了，要
怎麼辦？……

    風箏雜亂地想著，心底只覺得百感雜陳，有想哭的感覺，卻又哭不出來。如
果在最初，我被畫上一對眼睛，現在可能就要哭得布面都溼了吧？風箏不由得恨
著，為什麼自己只是一隻簡單的，鵝黃素面花彩帶的風箏。

    突地，身下又是一頓。風箏發現，自己又只能在一個狹小方圓裡飛了。探頭
往下看，身下是一片從未見過的小森林。原來風箏繫著的絲線，在飛過這片小森
林時，被灌木伸出的一條枝椏給纏住了。於是，絲線迎風張得緊緊地，風箏又變
回原來的狀態。

    身下是熟悉的張力，同樣是絲線的繫絆，同樣迎著風飛翔。可是，風箏也知
道，自己再難回到小男孩的身邊了。或許，孤獨就是自由飛翔的代價罷。

    風漸漸平息了。風箏緩慢降落，發現自己被繫在圍繞一方小廣場的某處灌木
高枝上。小廣場的角落裡，有一塊圓潤的大石塊，和一片平坦的沙地。繫在高枝
的絲線不夠長，風箏沒能落到廣場的地面，就被虛懸在半空中。

    雨，又落了下來。雨水順著絲線向風箏聚攏，淡黃的布面不多久溼潤起來。
水珠凝成晶瑩的顆粒，順著布面和彩帶，斷斷續續地，向地面淌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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