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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信人: gospel.bbs@cis.nctu.edu.tw (月童), 看板: story
標  題: 《名著賞析》安娜•卡列尼娜中的愛情(3)
發信站: 交大資科_BBS (Tue Oct 26 16:40:01 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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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置身時代抉擇的十字路口


    我之前有提到,托爾斯泰在創作這部作品時,原本是打算批判上流社會
的,因此,弗隆斯基不可能是他自我影射的人物,頂多他透過弗隆斯基與安
娜,表白了他所理解的婚姻與愛情。

    若追溯托爾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之前的「戰爭與和平」與之後的
「復活」,那連貫性的思考中一脈相承的人物,則我們必須要提一下列文。

    列文,我為了避免縮寫過程中很忌諱的冗長繁瑣,決定不處理。但是,
列文才真正是托爾斯泰自我影射的人物,他在列文身上,放了很多他個人生
命經歷中的嚴肅思考。

    列文是個地主。他面對俄羅斯的貧困,有很多的不安,面對當時徘徊十
字路口的眾多觀念的實驗,有很多的惶惑。到底農奴制度需不需要被推翻?
地主是否是貧窮之惡的淵藪?若要改變社會制度經濟制度,是要走向社會主
義(馬克斯主義的雛形在托爾斯泰時代已經出現了),還是資本主義?俄國
的未來,到底需依賴歐化,還是要找到俄國自己本土的路?改革志士能否代
表老百姓的聲音?老百姓的聲音,是否是對的能依賴呢?還有,面對爆發中
的戰爭,誰有資格決定俄國該參戰與否,誰有這個資格命令一下,便有人死
亡呢?
    這十字路的徘徊,多像中國的五四時期阿!

    這是托爾斯泰面對自己的時代,所出現的矛盾,因此他透過列文,把他
摸索思考過程中的種種複雜面向呈現出來。列文與各類代表人物對話,對話
中處處反映著矛盾,托爾斯泰沒有透過列文清楚把答案說出來,正可以看出
托爾斯泰自己也沒有辦法超越時代看見時代性問題的答案。

    此外,托爾斯泰因著哥哥的死,一直思考著生死大謎。面對死亡,生命
的意義是什麼?是緊抓住手邊的幸福、擁抱腳踏的土地?還是不為自己活的
、把最精華的自己貢獻給社會?

    會出現這個矛盾,是因為托爾斯泰自己真的曾經以地主之身投注農業改
革,卻因農奴不信任徹底失敗,托爾斯泰在改革失敗後,竟因過渡幻滅而耽
溺於吃喝瞟賭,後來被大哥帶往高加索,面對當地大自然之美與樸實的生活
,終於找回心靈的寧靜。他也曾以理想的心,參與克里米亞戰爭,卻差點死
掉。

    所以「安娜•卡列尼娜」中的列文,就在大自然之美、生活的樸實與徹
底入世進入理想主義知識份子群中徘徊,也在死亡之謎與生命意義中徘徊。


                         尋找永恆的心靈皈依

    儘管面對時代議題,托爾斯泰是矛盾的,但托爾斯泰還透過列文處理遠
超越時代、進入永恆向度的信仰議題。

    列文是個無神論者,因為當時代,無神論科學主義把知識份子階層的信
仰衝擊的體無完膚。
    但是當列文置身大地,面對土地上的百姓與自己的人生,又很疑惑,人
怎麼可以沒有信仰的生活?
    當列文娶妻生子以後,這種周而復始的生活,更讓他急於追尋到永恆的
心靈皈依。
    他曾經透過哲學尋找答案,康德、黑格爾、叔本華,都曾短暫的安慰過
他,但是,當他一面對現實生活,哲學就變成一件不溫暖的棉布衣服似的,
讓他瓦解了。他又從神學中探討,卻因為各神學家互相抨擊而困惑了,又從
教會史中,看見正教歷史天主教歷史各自認為自己本質無誤而互相否定,更
加覺得厭惡。
    這種尋找答案的強烈渴望,讓列文越來越痛苦。他無法控制的經常在生
活中、工作中出現這些思想:
    「不知道我是什麼並且我為什麼在這裡?我怎麼能這樣生活下去呢?」
    「在無限的時間裡、無限的物質裡、無限的空間裡,形成了一個泡沫有
機體,這個泡沫經過一段時間就破裂了,這個泡沫便是我。」
     有時候,列文望著跟他一齊工作的農人,就陷入沈思:
    「現在她她在打穀場上用勁的踏著曬黑的光腳,但是今天或明天或十年
以後,她會死,家人埋葬她,她什麼都不會留下來。另外那個費道爾也是,
現在大聲吆喝吩咐,不知什麼時候就被埋了。最重要的是,我也會被埋,什
麼也不會留下來。那我是什麼呢?為什麼要生活呢?」

    這樣的問題一直困擾列文,幾乎讓他想自殺。
    直到有一天,還是一個質樸沒知識的農人點醒他。他正在跟列文談天:
    「「米丘黑搾取別人,為自己賺錢,他不可憐人....佛卡內其伯伯,人
欠了債,他卻放人走,他不逼人。」
    列文問:「為什麼他們這麼不一樣?」
    農人回答的天經地義:「這就是人人不同了。米丘黑只想填飽自己的肚
子,但是佛卡內其為他的靈魂活著,他心中有上帝。」
    列文著急的問:「你怎麼知道他心中有上帝?」
    農人還是回答的天經地義:「這是明顯的,因為他依從真理,順上帝的
意思。」

    用腦袋的人找不到上帝,大自然之子,卻會分辨、從善良中找到上帝信
仰這麼簡單的讓善良走入生活,用善良認識心中的上帝。這讓列文徹底醒悟
:「我心中根本就有上帝,因為我一直努力活的善良。為何我還那麼努力的
去尋找呢?祂早給了我生命的意義,只是我從來不相信祂在我生命裡。」

    當列文用力思想,真理離祂很遠,當列文按善良生活,他在生活中看見
真理。現在他的生活,充滿了善的意義。

    從這段對列文的描述,我們看見托爾斯泰是如何的透過列文想要幫自己
找到答案。
    托爾斯泰的小說,都是「文以尋道」的過程。也正好是急切於尋道,托
爾斯泰太過於強烈的整理列文的思想,導致只要是列文出現的地方,情節與
小說人物刻劃,就都「停擺」,當托爾斯泰越是用力的想把列文的思想攤在
讀者前面,越是犧牲掉文學中應有的藝術性,成為思想性的論述文作品了。

    列文這個人物,因此若純就藝術角度來審視,是拙劣之筆。但我們卻可
以看見托爾斯泰這個文學泰斗的心靈與思想。看見他是如何願意相信大自然
質樸百姓身上的深刻,相信這些深刻是「活出來」而不是「說出來」或「想
出來」的,相信質樸百姓身上源源不覺湧出的善良、道德力量,相信是他們
把人性中最好的那一面、與價值信念,以最質樸的方式保存下來。

    所以托爾斯泰是個民粹主義者。這最終導致他成為所謂的「無政府主義
」、並不停的批判教會體系。
    而托爾斯泰這種對於「從善良道德中看到上帝」的信仰觀點,也將鋪陳
「復活」這部小說的情節主軸。當然,這更是關注社會正義的托爾斯泰,為
何不像同樣是關注社會的歌德般在最晚期寫出「浮士德」,卻寫出最晚期的
作品「復活」的重要原因。

    等處理「復活」時,我們就會更清楚的比較「浮士德」與「復活」這兩
部作品的異同。

    這個列文,我們將會在「戰爭與和平」中的德烈與畢瑞中看到前身。也
會在「復活」中,看到列文、畢瑞、德烈的延續與誇張化。最後看到托爾斯
泰為自己透過創作找到的信念,做出對自己這一生最大的背叛行為—放棄自
己的階級,徹底與基層老百姓認同,以其八十多歲高齡,徹底走出貴族身份
的負咎感——這是面對窮困的質樸百姓,他一直無法揮去的罪惡感。

    下一篇我要縮寫的,是「戰爭與和平」。因為全文比「安娜•卡列尼娜
」長兩倍,所以,我不會沿用「安娜•卡列尼娜」按順序走完整本情節的方
式縮寫,我會把人物處理,當成縮寫的重心,情節只能成為次主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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