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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wei (一路寫來七零八落) 站內: philosophy
標題: [轉錄]論Gadamer瞭解的歷史性
時間: Wed Dec  2 16:01:35 1998

本文轉貼自台文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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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信人: Sprache@TWserv (α-ληθεια), 信區: philosophy
標  題: 嘎達瑪(Gadamer)預告
發信站: 台灣文化資訊站 (Sat Apr 27 21:08:20 1996)
轉信站: TWserv

最近 schweigen 想要貼一些有關嘎達瑪的文章,
叫 Srpache 來做個預告。
本來 Srpache 因為太忙拒絕了,
但是想到最近都沒來這裡貢獻心力,
慚愧不已,
所以就來 post 一下。

嘎達瑪(Gadamer)生於1900年,
現在還沒死。
Sprache 現在還在猜到底是他先死還是蒯英(Quine)先死。
我們常聽到有人認為嘎達瑪是反科學方法,
i.e.「真理與方法」=「真理反方法」。
但是, Sprache 覺得並非如此。
我們可以在第三部份探討語言的問題中看到,
嘎達瑪並沒有完全捨棄人工語言(i.e.科學語言),
他只表明人工語言必須基於自然語言。
這也就意味著,
自然科學仍有其可用之處。
嘎達瑪以藝術及歷史之研究出發,
指出了「理解」、「解釋」與「應用」三者的不可區分性。
由於嘎達瑪十分強調新柏拉圖主義之「流出說」在存有論上對理解的規定性,
於是「創造性」的重視使其將「作者意圖」放在傳統(i.e.更大的視域)裡,
以致於有時淹沒了「作者意圖」。
這一點在藝術及歷史的領域裡並沒有很大的問題,
但是在法學上卻很難斷定。
盡管大法官可以對憲法做某種詮釋,
以致於改變了法律背後的精神,
但是我們卻仍可以發現探詢制憲人的意圖似乎也是挺重要的。
當然, 由於嘎達瑪是將「理解」視為一個普遍的存有現象,
所以法學詮釋學對客觀性的要求仍可被其吸納到理論中,
恰如其將自然科學至入其中一樣。
只是因為嘎達瑪並沒有對此多做說明,
並且 Srpache 看的東西不多,
所以這只是 Srpache 的一個大膽的推斷,
也許 schweigen 可以來再多做說明。
至於嘎達瑪與哈伯瑪斯、德里達的論爭,
Sprache 學力有限,
不敢造次。
請大家期待 schweigen 的東西吧!
至於是什麼?
Sprache 也不知道,
因為 schweigen 說不是他曾經拿給我看過的文章。

發信人: schweigen@TWserv (成墨), 信區: philosophy
標  題: Gadamer 簡介
發信站: 台灣文化資訊站 (Sun Apr 28 12:06:59 1996)
轉信站: TWserv


謝謝 Sprache 的簡介, 我再補充一下。

==> 在 Sprache@TWserv (α-ληθεια) 的文章中提到:


Quine 生於1908年, 比Gadamer 小八歲, 他還有得拚。Russell 活了
98歲, Gadamer 快打破他的記錄了。
Gadamer 是海德格的學生。大家都稱他為詮釋學大師, 他把自己的理
論稱為「哲學詮釋學」。也就是把理解、詮釋和人的存有結合起來。
詮釋不僅僅是一種文本上的閱讀方法, 而且和存有習習相關。
他的大師奠基作是1960年出版的「真理與方法」, 一本消融整合幾千
本書的大作, 他的哲學極強調歷史的連續性和整合的重要性, 所以不
像康德、海德格、維根斯坦那種斷裂型的哲學革命人物, 高達美比較
像黑格爾, 他也重視黑格爾, 目前德國哲學界的氣氛幾乎都籠罩他的
的哲學方法之下。


或許, 高達美像海德格一樣, 是想指出科學不是獲得真理的唯一途徑。
藝術、歷史、詩都是開顯真理之途。
高達美的假想敵其實是笛卡兒學派的思想。也就是從「我思故我在」而
確定「我」為一個阿基米德點, 這種思考成就了「唯我論」, 透過經驗
主義而變成一切都從個我的感官經驗出發的實証論。
高達美援用海德格對理解的前結構之揭示, 指出「我」原來是存在於一
個歷史傳統延續下來的大結構當中。這便是一種「瞭解的歷史性」。
以下文章所論的, 便是對瞭解的歷史性之討論。這篇文章以解析德文
關鍵字的方法去理解Gadamer 的理論, 不懂德文的網可能會有閱讀上的
困難, 不過, 沒關係, 可以把德文略過去。

Posted By: schweigen (成墨) on board 'philosophy'
Title:     Gadamer 1 --瞭解和存有
Date:      Sun Apr 28 12:32:19 1996

    以解析關鍵字的方法論「瞭解的歷史性」

一、

  德國哲學家漢斯•喬治•高達美(Hans Georg Gadamer)在其詮釋學巨著
《真理與方法(Wahrheit und Methode)》中說:「瞭解[1](或譯瞭解活動
)其本質上是一效應歷史的過程(Wirkungs-geschichtlicher Vorgang)」[2
],並且在本書的第二部分闢專章探討瞭解的歷史性;如果我們想起康德(I.
Kant)在《純粹理性批判(der reinen Vernunft)》中規定:「……知性(Ver
stand)是一思想之機能(Vermogen zu denken)。思想是透過概念的知識」[3
],並且「我們能把知性之一切活動(alle handlungen des Verstandes)均
還原到判斷,如此,知性能被表象為一判斷之機能(Vermogen zu)」[4],則
我們可說知性乃是一心靈之機能,是「對概念作判斷之機能」,它具有純粹
形式的邏輯概念[5],而且在認知運作上優先(a priori) 一切感觸直覺之經
驗。如此,康德雖不是用 Verstehen 這個字,根據語族關係,我們卻可合
理地主張 Verstehen 為 Verstand 起作用時的活動,那麼 Verstehen 如何
由康德那兒作為一種「機能之運作」且具備某種「先驗性」,而轉變為高達
美的「效應歷史的過程」之歷史性(同時也就是「經驗的」[6])?
  康德和高達美所論述的可以這樣地化約為同一個東西嗎?他們的理論適
成為對反(Opposition)的嗎?他們分別論述的是同一個東西的兩個不同觀點
?還是同一東西的不同層次?還是兩個不同的東西?我們由上文將會很容易
地升起這些問題,然而本文尚無法承擔如此重大之工作,只因從 Verstehen
 和 Verstand 的相關性聯想上帶出了康德的知識論,做了上述的粗略對比
,藉以表明高達美對「瞭解」的觀點是多麼地不同於德國傳統的觀念論,而
這也標誌了「詮釋學(Hermeneutik)」對「認識論(epistemologie)」的反動
(如同理查•羅蒂(Richard Rorty)在《哲學與自然之鏡》中的說法[7])。
本文的目的乃在於把這個「反動」的參與者──高達美對瞭解的歷史性之討
論──展現出來。
  在高達美看來,瞭解活動的運作、過程、內容都富含了歷史性,而歷史
本身也提供了豐沛的探究題材;高達美充分地運用了此一現實,一方面對思
想史現象作描述詮釋,一方面建構瞭解的運作模式,並嘗試將之提升為普遍
詮釋學的原理;由於高達美引入討論的種種思想史現象超出了我們目前能力
之所及,依著高達美的方式或循著《真理與方法》的文本來探討我們的主題
,只能淪為一種「照本宣科」,並且我們關注的集中於原理及概念的瞭解和
呈顯上;故而我們嘗試採用關鍵字詞(關鍵概念)的分析以及考察關鍵字詞
間相互關係之探討方式,來切入高達美論述和所粹煉出的原理,或可產生從
另一面向來看待瞭解的歷史性涵義之功效。
  首先,我們將由 Verstehen 這個德文字的家族之解析開始。

二、

  Verstehen 是由動詞 verstehen 的字首字母大寫後轉化而來的名詞。
就動詞 verstehen 來看,在文法上是不可分離的前綴詞 ver 加上動詞 ste
hen 連結而成。在德文裡,動詞加前綴詞後的意思有很多種[8],我們可以
歸納出一個最普遍的含義,即「改變」;而 stehen 有站立、直立、處在…
…等含義,可是它也有「存在」的意思,如此 verstehen 就其組合的聯想
來看,有著「改變存在狀態」的意味。而 verstehen 又屬及物動詞(transt
ives Verb),它總是關涉了另一個他者(das Andere)[9],如此,一個對該
他者「做了 verstehen 」(也就是去 verstehen 那他者)時,便可能使得
「存在狀態的改變」發生了。然而,問題是:「那一個(welcher)」的存在
發生了改變呢?
  高達美說道:「海德格對人類的此有(Dasein)之時間性分析,在我看來
,令人信服地指出:瞭解不是主體的行為方式之一,而是此有自身的存有方
式(Seinsweise)」[10],那麼,這意謂了改變的是此有的存在,而這「此有
」並不是一個相對於客體(Objeckt)的主體(Subjekt),它是「在此的存有者
」、一種能夠「發問的存有者(des Fragenden)」[11],也就是人自己。人
透過 verstehen 而改變了他自己的存有,而不是一個本身已有固定存有方
式的主體在做著種種可能做出的行為之一。這樣看來,verstehen 的字義聯
想本身,就充盈著存有學的味道。
  另一方面,同一篇文章裡,高達美於澄清他的意圖並不是建構一個解釋
的方法論,而是「探尋所有瞭解方式所共有者」(WM, Bd2,(441),再次強調
了:「瞭解從來不是達至一所給對象(Gegenstand)的主體行為,而是達到效
應歷史,換言之,瞭解屬於被瞭解者的存有」(WM, Bd2, 441),暫撇開「效
應歷史」這個概念,瞭解屬於被瞭解者的存有意謂著被瞭解者的存有乃是透
過瞭解而得到規定;用淺顯一點的話來說:即一個東西被瞭解了才明白它「
是(sein)」什麼,或是,文本被瞭解了才有它的意義。這樣看來,在不同的
瞭解中將有不同的存在,被瞭解者的存在狀態也發生改變了。
  這般對 verstehen 的分析,在援引高達美的主張下,瞭解成了不折不
扣的存有論議題。然而,此有的存有方式和被瞭解者的存有之所屬,二者之
間有什麼樣的關聯呢?事實上,這兩者在瞭解中會相互運作、循環影響,我
們將在下文闡述之;現在,還是先看看verstehen的德文字家族[12]。
  Verstand 也是 verstehen 的名詞形式之一,在動詞的時式變化中有兩
個同字根的動詞,即過去式 verstand 和過去分詞(Partizip des Perfects
) verstanden。Verstand 意指「瞭解能力」,所以康德說它是一機能(Verm
ogen)。然而,令人感興趣的是:它和兩個同形的動詞之間有什麼樣的聯繫
?或者說。為什麼它是由過去式的動詞轉化來的?
  由之作為過去式而言,就帶來了「瞭解」的「時間性」,這裡暗示了由
過去的瞭解來「幫助」現在或未來的瞭解,是故過去的瞭解(verstand)累積
而成瞭解能力(Verstand)。或許,我們正可由此看出高達美所謂「瞭解的歷
史性」以及他強調傳統(Uberlieferung)在瞭解中所扮演的角色等觀點之端
倪。
  此外,尚有一名詞形 Verstandnis ,以及形容詞形 verstandlich (
可瞭解的)和衍生的名詞 Verstandlichkeit(可瞭解性)。Verstandnis
在的相關字家族中是純然的名詞,即是「瞭解」這種東西本身,因此人們用
它是拿「所有(haben)」或者其他形態的動詞來連接的,如Ich habe fur Mu
sik kein Verstandnis.(我對音樂「沒有瞭解」、我不懂音樂),人們因
為對某個事物採取某動作有了「它(瞭解)」,它不被看作一個動作、或一
種能力,純然地被看作一個東西(雖然這「東西」是因採取某動作有了某個
「結果」才「存在」的)。我們可說它強調了「活動之成果」。
  現在我們再對 Verstehen、Verstand、Verstandnis 做個比較,由原形
動詞而來,因此它意指該活動本身;有著由過去的活動而形成該活動的能力
之意味;則不從「活動著的」本身來看,而是對「活動的成果」予以名詞性
的表達。就「存有(Sein)」和「存有者(Seiend)」的區分而言,瞭解是一個
特殊的存有者。哲學詮釋學並不是在考察這個特殊的存有者,而是探討關涉
了此有之存有的那個瞭解,此有總是在「活動之中」或「存有之中」,故高
達美面對,運用的概念乃是。在中滿盈著豐沛的歷史性,這正是高達美所要
揭開的課題。

發信人: schweigen@TWserv (成墨), 信區: philosophy
標  題: gadamer 2 --歷史性和詮釋循環
發信站: 台灣文化資訊站 (Sun Apr 28 12:33:47 1996)
轉信站: TWserv

三、

  我們已從 verstehen 在文法上的過去式(prateritum)verstand,以及
它們和名詞形的 Verstehen、Verstand 之間的關聯帶出一條探查歷史性的
線索。因為 Verstehen 正是那Verstand 的「執行運作」,Verstand 是因
過去的 Verstehen 而累積。過去式總被用以表達「發生過的」事態,發生
過的總已成為過去的(vergangen);儘管,我們面對的並不是「過去的」,
而是歷史性(Geschichtlichket)這個概念,然而兩者間多少有著關聯。這關
聯使 Verstehen 能和Geschichtlichkeit連結起來。不過,現在尚不足以全
面進入瞭解和歷史性的關係中,毋寧是歷史性這個概念應先被考察一番。
  該怎樣來瞭解歷史性,即德文字 Geschichtlichkeit 這個概念?它由
geschichtlich (歷史的)而來。我們可以說:某物是歷史的,或者是,某
物被規定為歷史的、被賦予「歷史的」這種特性,它即具有「歷史性」。那
麼,我們的問題便被轉移 geschichtlich 到之上了。這又直接帶出 Geschi
chte(歷史)這字,因為前者正是後者(名詞)的形容詞形。海德格曾經對
 Geschichte 這概念的含義有所闡明,正足以為我們所引用。
    首先 Geschichte 這詞的第一類含義在於(1).「……這個並非必然對象
化了的存有者本身,把歷史瞭解為過去的事,算得是這一種具優先地位的用
法。在〝這事或那事已經屬於歷史了〞這話中昭示了這一層含義。」(SZ, 3
78)再者,(2).「……歷史大抵不意指在過去的事(Vergangen)之意思上的〝
過去(Vergangenheit)〞,而是出自過去的淵源(Herkunft)。〝有歷史〞的
東西,處在於一個變化的聯繫體(Zusammenhang)中,在其中,〝發展〞是忽
升忽降的。這樣型態的一個〝有歷史〞的東西同時也能〝造就(machen)〞歷
史來。它〝劃世紀的(Epochermachend)〞為〝當前(Gegenwart)〞規定出一
個〝未來(Zukunft)〞。在這裡,歷史意謂一種貫穿〝過去〞、〝當前〞、
〝未來〞的事件聯繫體和〝效應聯繫體〞(Ereignis-und "Wirkungszusamme
nhang")」(SZ,378~~379)。第三類含義則是(3).「……〝在時間中〞演變著
的存有者整體。雖然,自然亦是〝在時間中〞運動著的,兩者卻有所區別。
歷史意謂人類、人類的組合和他們的〝文化〞之演變和遭遇(Geschicke)。
歷史在這兒大抵不意指這種存有者的存有類型,即經歷之事(das Geschehen
),而是其領域……」(SZ, 379)。最後,(4).「流傳物(das Uberlieferte)
本身也足以被當作〝歷史的(geschichtlich)〞」(SZ, 379)。
    海德格還進一步把四種歷史的含義概括起來述說,則得到:「歷史是存
在著的此有在時間之中所持有的特別化的經歷之事,如此,即使在相互並有
(Miteinandersein)中〝過去的〞且同時〝流傳下來的〞並持續作用的經歷
之事,也在強調的意思上,足以被當作歷史」(SZ, 379)。
    在我看來,這些闡述是相當詳盡而明瞭的,毋需我們再予以改述說明,
不同我們可再提出一些日常的語例來做個補充支持,好比,「一件三十年前
發生的事已成為歷史的」、「這件事足以做為一個歷史的教訓」、「我們都
活在歷史之中」、「古董物品是屬於歷史的」……等敘述所敘說的東西我們
皆能稱之為「具有歷史性」。
    事實上,對海德格而言,首要具歷史性者(即歷史的)乃是此有,其次
才是在世界內(innerweltlich)遭逢的東西(Begegnende)[13]。也就是說,
海德格不僅把此有也解釋為歷史的,而且更是首要、基原的(primar)一個歷
史的存有者。回顧我們前文已知的,瞭解是此有自身的存在方式,這方式按
照瞭解本性而言無疑是一種活動;另一方面,此有也「是」歷史的,即是說
,此有的存在方式、此有的瞭解活動同樣具有其歷史性。這樣,我們便將此
有、瞭解、歷史性諸概念關聯起來,這關聯顯然是在海德格的哲學基礎上進
行的。
    但是,此有瞭解活動的歷史性是怎樣一種歷史性呢?瞭解如何地發生了
它的歷史性呢?海德格在《存在與時間》中所揭示的畢竟集中於此有的存在
論結構上,對瞭解的歷史性之具體內容做出重大貢獻的不能不歸功於高達美
。
    高達美由傳統(Tradition,或Uberlieferung,流傳下來的整體)、經
典作品(Klassischen,或古典作品,做為傳統的範例)、時間距離(Zeitab
stand)、效應歷史(Wirkungsgeschichte)這四個概念來展開瞭解的歷史性。
我們可以試著在上文海德格對歷史這概念的闡釋裡尋找它們的源頭。
    高達美同時使用 Tradition 和 Uberlieferung 來表達〝傳統〞的概念
,前者著重於其名詞性,即源於過去而保留迄今的文物、風俗、習慣、制度
……等等;後者則強調其動態性──流傳下來的、承傳至今的……全體。而
 das Klassisches則顯然意指流傳下來的事物(das Uberlierferte)中做為
典型、規範(Norm)的部分。它們當然都屬於「過去的」,卻也是「流傳下來
的」並持續地起著作用──這乃是高達美所特別重視的。
    再者,時間距離乃是指解釋者生存的年代和文本作者生存年代的差距。
高達美認為時間距離可使文本的意蘊(Bedeutung)超出作者的意圖,使解釋
者比作者自己更加瞭解作者[14]。這個概念和歷史性的關聯似乎再明白不過
了,因為歷史正有著「在時間中」變化著的存在者整體之含義。
    效應歷史這概念的含義相當複雜豐富,視為高達美對瞭解的歷史性闡釋
中最核心的概念亦不為過。我們無法在此三言兩語地交待它的內涵。不過欲
追查它和海德格所說明的歷史概念之含義的淵源,卻是十分輕易的,從德文
觀之,在海德格的說明中本有著貫穿過去、當前、未來的 Wirkungszusamme
nhang(效應聯繫體),我們可以理解 Zusammenhang 這詞為一交織成整體
的關係網絡,歷史正是這樣一種交織過去、當前、未來成一連續整體的網絡
,它在瞭解中發揮著作用、產生著效應(Wirkung),所以高達美使用了 Wirk
ungsgeschichte 一詞來表達這概念。
    以上,我們對傳統、經典作品、時間距離、效應歷史四個概念作了初步
說明,並考察其分屬「歷史性」之一環的淵源,但它們是針對瞭解活動而提
出的,首要的重點在於「瞭解的歷史性」上,在其中,瞭解活動的存有論結
構扮演著關鍵角色,也就是「詮釋的循環(Zirkel)」。

四、

    若對瞭解活動的存有論結構(die ontologische Struktur)做一個詳細
的劃分,則我們可將它析為以詮釋循環為主體的瞭解活動自身的結構;和瞭
解的前結構(Vorstruktur),即瞭解始終處在一歷史脈絡或詮釋情境中而對
詮釋活動本身產生必然的影響,支配瞭解的方向。
    高達美描述詮釋活動為:「任何想瞭解一文本(Text)者,總是做著一投
射構作(Entwerfen)活動。當一文本顯出第一個意思時,他就立刻投射出一
全體的意思。只因人們已帶著在一特定意思上的某種期望來閱讀文本,而顯
示了如此的情況。在一個如此先前構架(Vorentwurf)的形成中,它不斷地被
那繼續闖進來的意思所修正,瞭解就處在這種情況」(WM, 271),這裡顯示
了詮釋循環的初步狀況,繼之:「先行構架的每一修正,代表了如下的可能
性:構作出一個新的意思構架,連帶地能夠帶來兩個敵對的構架之形成,直
到這些意思的其中之一較清楚地確定下來,而被放入解釋中的前概念(Vorbe
griffen);又被再評量的概念所置換:這個不斷的新的投射構作活動,構成
了瞭解和解釋的意思運動,這是海德格所描繪的過程」(WM, 271)。
    高達美(和海德格)在這裡指出我們在瞭解一文本的過程裡,會有一不
斷被取代、不斷變化的中介性的意思整體構架,高達美以 Entwurf 來稱之
。 Entwurf 的動詞是 entwerfen,有草擬、計畫、構想……等意思,其字
根 werfen 則是手臂的拋、擲……之意,故而英譯為 projection ;循此,
正像由計畫、草案而終至完成、定案一般,在瞭解過程中,不斷修正之新的
、階段性的 Entwurf 將會越趨於明朗,直到整個文本的涵義昭然大揭。而
每一個 Entwurf 相對於其後瞭解的進行中倏起忽滅的 Entwurfe ,則是一
個 Vorentwurf ,即 Entwurf 加前綴詞 vor (在……之前)而成為〝先前
構架〞;在瞭解之初,更有一最源初的 Vorentwurf ,影響了其後的瞭解。
     Vorentwurf 代表了一種對文本意思整體的模糊把握、觀念、或期望,
也是一種前意見(Vormeinungen)、前概念(Vorbegriffen)的投射活動,它不
是可任意割除拋棄的,而「每一試圖去瞭解者,都受到前意見的動搖,這自
我證實了不在事物自身之上」(WM, 272)因此,「……解釋者不直接地瞭解
文本,而是從已根植於他前意見出發,更確切地說,對他而言,根植的(le
bend,原義為生活、生存著的)前意見明顯地檢查文本的合法性,也就是,
它的來源和適用性(Herkunft und Geltung)」(WM, 272)。這樣看來, Vore
ntwurf 對瞭解的方向有決定性的影響,甚至它事先決定了解釋者對文本的
最初訊息之接受與否,亦可說是決定了解釋者以什麼樣的心態來閱讀它。然
而我們必須注意,即使在瞭解活動中對文本有著這樣一個意思整體的架構、
觀念、期望,它也不是如計畫、構思、草擬這些中文語詞背後所蘊含的主觀
性意圖,可以由計畫者主動、明顯地醞釀;瞭解的 Vorentwurf 是受制於其
前結構的,明乎此,我們便可進一步地追問 Vorentwurf 的來源和如何發生
之問題了。
    高達美對瞭解的前結構也是全盤地接收海德格的闡發。海德格以前有(V
orhabe)、前見(Vorsicht)、前把握(Vorgriff)這三個加前綴詞 vor 的概念
來說明前結構[15],從德文字本身的構字原則,我們已能輕易地看出它們的
含義,以及和 Vorentwurf 的關係;就如 Vorgriff 中的 Griff (意為把
握、掌握)和 Begriffen (概念)之間的同源字根;然重要的關鍵是, En
twurf 這字所代表的「方向之決定」的意味,乃是由這前結構所支配的:「
意思透過前有、前見和前把握結構化了(strukturierte)構架的向那兒(Woau
fhin des Entwurfs),從其中某物變作某物就能夠瞭然」(SZ, 151)也就是
說,這前結構能決定意思(Sinn)的方向。而意思正是「某物的可瞭解性(ver
standlichkeit)自我保持之所在。在瞭解的開啟(Erschliessen)中可清楚串
連的(artikulierbar)東西……」(SZ, 151)海德格用了很多不同的詞彙來描
繪這些概念,無非是說前結構決定了瞭解活動的運作。
    這樣由前結構的揭示便把我們帶入歷史的領域中,因為只有在歷史之中
才能形成這樣的前結構而有前有(傳統、經典作品)、由前有所塑造起來的
前見(僅僅在於〝看〞的階段[16],尚未進入任何關注、規定或一個成形的
概念)、以及由前見領導對前有裡先行占有事物的前把握(這把握就決定了
最初意思的方向)。具體說來是,在瞭解之初,我們對歷史,對傳統的「有
一定方向的見解」正是這瞭解的 Vorentwurf;而正如同我們上述:每一個
在瞭解過程中先行的 Entwurf 相對於其後不斷形成的 Entwurfe 都是 Vore
ntwurf,這樣一來瞭解的前結構也參與了詮釋循環,和瞭解自身的結構融為
一體(事實上,它們未來就是一體的,我們最初的區分不過是一個因應本文
闡述架構的權宜措施);也因此,詮釋循環擴大為此有與文本在歷史脈絡間
的「意思運動」,瞭解於是才成為一個「存有論的結構」。在這一點上,高
達美是這麼說的:「傳統不只是一個我們始終處於其下的預設,而是我們自
己在我們瞭解時建立了它,並參與(teilhaben)傳統的發生演變,更透過這
參與我們自己再度地決定了它。如此瞭解的循環斷然不是一個〝方法〞的循
環,而是描述一個瞭解的存有論結構」(WM, 298~~299)。這段話又額外地透
露一訊息:即傳統也是「變化著的」,是在我們的瞭解中產生出來的。當然
,這裡的「我們」應該是指一個文化社群(Kulturgemeinschaft)的整體,就
生活在巨大文化社群下的個人而言,他受傳統的約束力比他個人對傳統的改
變力可能要大得多。因此,毋寧說,個人在詮釋循環裡,不僅瞭解了文本,
同時也「塑造了自己」(Bildung)(見下文的發揮)。
    詮釋循環的概念並不是海德格或高達美所發明的,在歷史主義那兒,已
有所論述。它被當成一文本之整體和部分的形式關係──即單個字隸屬於句
子的脈絡;單個文本屬於作者作品的脈絡,而作者作品則屬文體種類的脈絡
[17]。並且,瞭解在於「整體的預知期望(ahnenden Vorwegnahme)和對部分
的後續說明上。根據這個理論,瞭解之循環運動沿著文本來回運作,而終止
於完滿的瞭解(vollendten Verstandnis)」(WM, 298)。高達美批判這種詮
釋循環的形式化說明,同時也反對歷史主義者把完滿的瞭解置放於「再現作
者心靈」這種高蹈的空想上。他認為:「詮釋學的任務不在於澄清瞭解的奇
蹟,也不是一靈魂之充滿神秘的融合(geheimnisvolle Kommunion),而是共
同意思的分享(Teilhabe an gemeinsamen Sinn)」(WM, 297)。儘管如此,
高達美並不反對整體和部分的循環這個概念,他指出:「與之相比,海德格
所描述的循環是如此一進路:文本的瞭解(Verstandnis)恆常地由前瞭解(Vo
rverstandnisses)之前把握的運動來決定。在完滿瞭解活動中整體和部分的
循環並不被取消掉,而是相反地最實在地被執行著」(WM, 298)。高達美所
反對的只是它的形式化解釋──那並非循環的本性,「循環既非主觀也非客
觀的,而是描述瞭解活動為傳統的運動和解釋的運動之互相運作。意思的期
待引導我們到文本的瞭解,不是一主觀性的行為(Handlung der Subejktivi
tat),而是決定於共通性(Gemeinsamheit)之連結我們和傳統。共通性也是
在我們對傳統的瞭解中不斷地塑造起來的」(WM, 298)。
    結合上述,詮釋循環可被描述為瞭解在文本和傳統之間的往返穿梭而形
成的一個「圈圈(Zirkel)」,因傳統帶來的歷史性,揭示了這往返運動是在
時間中進行著,使得這圓形(Zirkel)的隱喻(Metaphor)更加地貼切而鮮明。
在循環中,我們集體的瞭解塑造了傳統,我們個人的瞭解塑造了自己,這並
不是一個任意或所謂主觀的塑造,而是一個過去、當前、未來在時間中交織
而成的統一體。在其中,經典作品是過去的偉大事物,是傳統的典型和代表
,展現經典作品的特性,恰可讓我們進一步類推傳統在瞭解活動中呈現的模
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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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 gadamer 3 --效應歷史意識和視域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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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形容詞 Klassisch 轉為名詞 das Klassische 時,意謂「經典的東西
」,故我們以「經典作品」譯之,然而當它被視為一概念來探討時,卻著眼
於經典作品之來源於古代(Altertum)和它做為「經典的」特性。
    Das Klassische 的概念幾經流變[18],高達美對它作思想史分析後指
出它的存有方式是「無時間性(Zeitlosigkeit)」它意謂:「我們稱之為〝
經典的〞某物,乃是一個持續存在的意識(ein Bewusstsein des Bleibends
eins),不會失去它獨立於一切時間環境(Zeitumstand)的意蘊(Bedeutung)
──是一種無時間的當前(zeitloser Gegenwart),對每一當前而言總是表
示出同時性(Gleichzeitigkeit)」(WM, 293)經典的無時間性並不和它屬於
歷史的互相矛盾,因為它正是這樣一個特殊的歷史存有者:發生於過去,卻
能夠在歷史演變中,自我解釋、自我賦予意蘊、自我克服時間距離[19],而
穿過時間,在當前繼續起著效用、產生意義。高達美所謂的「自我解釋、賦
予意蘊……等」我們可理解經典作品能在不同的時代不斷引起人們對它的好
奇,而不斷地試圖去解釋它,去賦予它意義[20],無須任何刻意的手段或作
為。反過來說,這也是它之作為經典的條件。所以,經典能夠保存下來,無
視於任何來自歷史的批判:「經典抗拒著歷史學的批判,因為它的歷史統馭
性(Herrschaft),它的自我流傳和保持有效的約束力,已先行於一切歷史學
的批判且繼續存在於批判中。」(WM, 292)
    經典作品構成了我們瞭解時,背後的傳統之主要成份,它本身也常常成
為首需解釋與瞭解的文本,做為這樣的文本,經典作品和我們所處的當前之
間無疑有一時間距離。在高達美看來,這距離並不是一需要跨越的鴻溝,也
絕不造成瞭解的障礙,相反地,它加大了瞭解的深度。
    高達美認為「後來的瞭解(nachkommende Verstehen)對原初的生產(urs
prunglichen Produktion)具有原理上的優越性(Uberlegenheit)」(WM, 301
),這正是因為「文本的真實意思(wirklich Sinn)並不依賴於作者和他的原
初聽眾的那場合的再現,……因為它總是透過解釋者的歷史情境從而是客觀
歷史過程的整體所一併決定(mitbestimmt)」(WM, 301)既然文本的意思是整
個歷史過程所決定的,越豐富的歷史過程累積了越多決定文本的因素,而使
得「文本的意思總是超越了它的作者」(WM, 301)因此,不僅後來的瞭解優
於原初的生產,我們更可推得在歷史進程中的後期的瞭解將在原理上優於較
早期的瞭解,因為歷史給予了後期瞭解更多的資源,這意謂了時間距離越大
,我們將能夠瞭解得越深刻,遠遠超過作者最初賦予文本的意思。所以,「
瞭解不只是再生產(reproduktives),而總也是生產的(produktives)活動」
(WM, 301),並且「時間距離是作為瞭解之一正面的(positive)和生產性的(
produktive)的可能性條件」(WM, 302)。
    高達美用了生產和再生產這一組概念正是表明了瞭解不會只是一個作者
意圖的再現活動,它的生產性意義更為重要,瞭解生產出文本的意思和塑造
解釋者的存有。
    以上經典作品和時間距離的闡述,可說屬於瞭解的前結構部分之歷史面
向的鋪陳,以下我們將進入瞭解自身結構的歷史面向,也是解釋者如何形塑
自己的展示。

六、

  解釋如何在瞭解中形塑自己,必須由效應歷史這概念來切入,它也是瞭
解的歷史性這理論內涵的核心。
  Wirkungsgeschichte 是由 Wirkung(效應、作用)和Geschichte組成
(亦可譯為「時效歷史」,這是突顯了時間性)。簡單地說,即歷史必然地
對解釋者發揮影響、產生效應──亦即歷史一方面限制了解釋者,一方面是
解釋者從事瞭解活動的可能性條件,從而也幫助了解釋者突破限制。效應歷
史是強調了必然產生前述作用的歷史,它當然不是一個什麼樣的特殊歷史,
而是只要瞭解活動運作著,效應歷史便在其中了──這乃是一效應歷史原理
。
  歷史如何限制解釋者,這限制又是怎樣一種限制?首先,我們生存在歷
史中,從而是一情境(Situation)中。情境這概念包含了時間、空間和文化
等因素,亦即我們身處的週遭人文環境、文化體系、歷史演變中的某個時段
……等;這兒是著重它的時間性意涵。高達美賦予情境一個特性是「人們無
法覺察到自己和它相對(gegenuber),因而不能有它的對象性知識(gegensta
ndliches Wissen)」(WM, 307),也就是,人們不能立足到情境之外,不能
把它對象化。因此,想完全闡明它到它是徹底不可能的任務。效應歷史意識
(Wirkungsgeschichtliches Bewusstsein)是一個對詮釋情境的意識[21],
因此吾人相當不易完全地反省它,高達美指出:「這不完全性並不由於反省
的欠缺,而是我們所「是」的歷史存有的本質使然」(WM, 307),這正是歷
史加諸給我們的限制,也是我們自己的歷史性。高達美說:「歷史的存有(G
eschichtlichsein)意謂自我知識從不能完全」(WM,307)。
  除此之外,高達美還規定情境的概念為一個「表現出一個立足地,它限
制了我們觀看(Sehens)的可能性,所以,情境的概念本質上屬於〝視域(Hor
izont)〞的概念」(WM, 307)。高達美在此引入了Horizont這詞彙,它本意
指「地平線」,地平線總是由一個人站立的地方所看到的界限來決定的,所
以它也關聯了觀看,並且在地平線上的界限內,一切事物和地平線的相對意
義,如遠近、大小等,都能清楚地呈示出來[22]。然而,因視界外的東西無
法見及,因而視域對吾人也有了限制意義。
  另一方面,當我們由立足地移動時,所見的「地平線」也跟著移動,視
域隨之變化,因此我們能說「視域的狹窄、視域的可能擴展、新視域的開啟
等」(WM, 307),如此,就蘊含了突破視域限制的可能性。但這突破並不是
完全跳出原來的視域,我們已由情境和視域的關係而知它是不可能的。我們
是立足在當前的情境中,不斷地檢查我們先具的成見而不斷地擴大原來的視
域,相對於我們原先的視域而言,就好像不斷地在開啟的新視域一般,並且
不斷地和舊視域的融合,把我們從原先的視界帶到一個能產生更寬廣視域的
地帶,這即「視域融合(Horizontverschmelzung)」也是視域提升[23],它
既做為達到瞭解時的狀態,又說明了瞭解的具體過程。我們必須強調:這是
一個連續不斷的過程,每一個階段的視域都不停地在變化當中,原先的視域
和所開啟的新視域,並不是兩個各自封閉的視域,像兩個泡泡融成一個般地
融合在一起,而是新的視域總是包含了舊的視域,它是舊視域的擴大。讓我
們進一步以比喻來說明之,視域融合就好像我們爬山時的眼界,不斷地因登
高而擴展,在較高處我們仍看到過去所看到的一切,但我們的眼界更開闊,
看得更多。但儘管如此,我們仍要踏著山道,那就我們立足的情境。
  視域融合乃是一個動態過程,但我們仍可從靜態的結構面上來解析它。
基本上,瞭解活動的視域融合主要是歷史視域(historische)和當代視域(Ge
genwartshorizont)的融合,所謂當代視域乃是指我們處在當代的情境中,
所必然先有的成見,這樣的成見總是開展了一個視域;而歷史視域並不是說
把我們自己放入歷史的情境中而形成的視域,而是相反地,是我們立足在當
前,由和傳統的接觸,而反省我們當前的成見所展開的視域,它和當前視域
並不是兩個獨立存在的視域,而是一開始就以「視域融合」的形式存在著。
並且在瞭解一文本時,必然會有樣二而一的視域之產生,但並不是我們刻意
去形成它們。「瞭解總是這樣一些被誤設為獨立存在的視域之融合」(WM, 3
11)。
  進一步地解析之,高達美認為歷史視域的形成並不在於我們能夠進入過
去的情境,以過去自身的詞項來觀看過去;同樣地它也不像病人和醫生的對
話,只是想瞭解對方的立場和視域,並不謀求對某件事達成一致,「在會話
中的對方,若吾人弄清他的立足地和視域時,他的意見(Meinung)即被瞭解
了,毋需吾人自己和他一致也能瞭解他;對歷史的思考也正是如此,流傳事
物的意思之被瞭解,並毋需吾人自己在流傳物的內部而和它相一致來瞭解它
」(WM, 308)然而,這都不是瞭解的歷史視域的真正情況,因為這樣的理解
,彷彿已從相互瞭解中撤退出來,並且把歷史流傳物當成客觀的事物。然而
,真正瞭解的歷史視域並不是如此,它並不是和當代視域互相立的東西,相
反地,它是立足於當代視域之上。
  至於當代視域則在於我們不斷地檢查自己所有的前判斷(Vorurteile)中
形成的[24]。(前判斷就是在瞭解的前結構中因種種前結構的元素而在事物
上產生的預先判斷,高達美十分重視這個概念,基於種種理由我們並不討論
它,下文將會有所交待。)高達美對當代視域形成的描繪我們綜述如下:我
們的瞭解總開始於一詮釋情境,在其中總有某些前判斷,它們形成一個特別
的當前視域,但它不能被看作一組固定的意見和價值,並且只在遭遇到過去
或對傳統進行瞭解時,才會主動檢查我們自己的前判斷[25],換言之,歷史
視域迫使我們反省我們自己的當代視域之見與不見,使我們不致於停留在固
定不變的意見上,而變成頑固的偏見。
  我們可以說這樣一種視域融合,並不是把處在當前的我們移入過去中,
也不是讓過去來屈從於我們當前的標準,而是要提升到一個能夠克服我們自
己的個別性,以及過去歷史的個別性之普遍性上。「視域」「這一概念本身
就表示了這一點,因為它表達了試圖去瞭解的人所必須要有的更加優越寬廣
的洞見。為了獲得這樣一個視域,總意謂著吾人必須學會超出以吾人手邊的
距離來看事物--不是為了避而不見,而是為了更好地看它,以一個更大的
整體和更真實的比例來看它。」(WM,311)可見得,視域融合和視域的提升擴
大,都是為了改變我看待事物的態度,讓我們能超出自己的個別限制,而從
更寬廣普遍的角度來形成一個新的更包容的態度。因此,視域融合的瞭解是
這樣一種過程:從我們自己的當代成見出發,最終終將超越我們自己的當代
限制,克服我們的成見,達到一更高的普遍性。最後,我們再引高達美的一
段話:「瞭解的實行中顯現出一真正的視域融合──是由於歷史視域的投射
構作且同時提升了它」(WM, 312)。
  回到我們所曾提及:解釋者如何塑造了自己,即表現在視域的融合和提
升之上。每一次瞭解,不僅使解釋者掌握文本,並且加深對過去的瞭解,把
自己提升到更寬廣的視域上,突破歷史性的限制(但不可能完全脫離),從
而改變自己的生活或生命,也即是塑造了自己。
  由高達美的觀點來看,傳統和歷史對人的塑造影響是深刻且無可避免的。

七、

  最後,在作結論之前,我們將交待前判斷(Vorurteil)這概念。高達美
非常重視它,事實上在展開瞭解的歷史性中,傳統和經典作品是放在這概念
之下來討論的。
  Vorurteil 是前綴詞 vor 加 urteil (判斷)之意,英文對應字是 pr
ejudice ,故一般根據英文而譯成偏見、成見;事實上英文裡 pre 也是在
前、在先之意,又有 judical (司法的、審判的)這種字族,因此英文也
有前判斷之意。高達美曾簡論 Vorurteil 和同義的拉丁、法、英文等對應
字的字義史[26],而且他對 Vorurteil 的討論是在思想史脈絡裡進行的,
可知Vorurteil 在德國思想裡的重要角色。高達美的闡述很有為 Vorurteil
 之受到貶仰的命運翻案之作用,進而提升它為瞭解的條件,然而他之所以
能夠如此也是因 Vorurteil 本身就具正、負面的含義。但中文並無「前判
斷」這個常用詞,若是譯成偏見、成見則總是有較大的負面含義且「判斷」
的意思以「見」來代之並不很恰當,因而在討論「瞭解的歷史性」中,我們
改以傳統和經典作品來代替 Vorurteil 。它們較具普遍性,且適於作為本
文的論述題材。
   本文以對德文字詞和概念的分析及相互關係的尋求之探討方式,來展現
高達美對「瞭解的歷史性」的論述,基本上是以筆者自身的思路架構,來串
接高達美的諸概念,並重組其文本於這一架構下,因此它也是對高達美這一
理論的詮釋和重構。這樣的作法是抽離了高達美所棲身的德國思想史脈絡,
但卻是一個我們較易切入角度,諸概念之間也能得到較清楚明瞭的解析。
    此外,我們探討的主題是瞭解,詮釋高達美的理論也是在進行著瞭解活
動,在探討中同時對持續運作著的瞭解作內省,無疑可印證高達美理論的正
確性。筆者的內省經驗告訴我,前瞭解的確在瞭解中扮演重要角色,但筆者
也有被前瞭解所誤導的經驗,這往往使得對正確瞭解的標準之需求變得迫切
起來。然而根據筆者目前對高達美理論的初步瞭解,它似乎不易提供一個標
準的,這當然需要進一步深研之。
    傳統的地位在筆者的內省中則較為模糊,這當然牽涉到對「傳統」的認
知。現在,問題是,高達美的理論對筆者而言是一不折不扣的異質文本,它
是在筆者身處的文化傳統之外的,筆者去瞭解它時,根據高達美的理論,文
本、瞭解、傳統之間又會產生什麼樣的互動變化?無疑是一極富挑戰性的問
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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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 gadamer 4 --註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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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註 解

[1]和 Verstehen 意思相當的中文詞語有:懂、領悟、領會、瞭解、理解…
…等,通常被譯為「理解」,可是我們並不採用此譯名而主張譯為「瞭解」
,乃是考慮了西方傳統認識論中,一向有感官覺察、概念認知、理性推論三
個層次的劃分,而 Verstehen 是對應於概念認知一層的(我們將於內中再
詳細析之)。如果我們把個別單字的意思考慮到中文語彙中,則「理解」一
詞因包含了「理」字,而可析釋為「循理而瞭解」,似乎有著「推理」「理
論」之意味,於是牽涉到理性推論的層次。而「瞭解」的「瞭」字則是明白
、清楚之意,可引申為使掩蔽模糊的概念清楚明瞭,這裡尚無需涉及方法、
理性之運作,以之來譯哲學詮釋學的概念似乎較為貼切。當然,我們也注意
到在中文的一般用法之中,理解和瞭解往往被混用著,而且也少有人將一語
詞中的諸單字拆開作這樣的解析因而,基本上我們的改譯乃是為求更加明白
,並不是由於其其他譯名之本質上的錯誤。
[2]H.G.Gadamer,《Wahrheit und Methode》(Tubingen:J.C.B.Mohr(Paul S
iebeck), 6Auflage, 1990) Gesammelte Werke Bd1, S.305。下文縮寫為並
將頁數直接標註於內文中,作(WM, 305)。
[3]I.Kant, 《der reinen Vernunft》, 2Auflage, 1987,Textausgabe, Ka
nts Werke BdⅢ (Berlin:Walter de & Co., 1968), S.86。
[4]I.Kant, a.a.O (am angefuhrten Ort)
[5]即 Kant 的悟性底純粹概念,著名的十二邏輯範疇。
[6]自然康德的「先驗」──「獨立於經驗」中之經驗和歷史性引申而來的
經驗並不是同層次的「經驗」;肯定了後者並不就拒絕了前者,這得仔細深
入地辨析才能清楚地展現兩者之間的層次關係。然而這並非本文之主題。
[7]參看《哲學與自然之鏡》第七、八兩章。本文使用桂冠出版的中譯本。
[8]可參看任一本德漢詞典或德英詞典。如《新德漢辭典》(三聯書店)。
[9]此處,不宜使用「對象(Object)」這個詞,故改用他者(das Andere, th
e other),較為貼切於高達美的哲學。
[10]Gadamer, Gasammelte Werke Bd2, S.440, 〝2Auflage (WahrheitMehtode)〞
[11]M.Heidegger,《Sein und Zeit》(Tubingen:Max Niemeyer Verlag,16A
uflage,1986),S.6。下文作(SZ,6)。
[12]verstehen 的英文對應動詞是understand, stand仍是站立之意(原形
動詞),under 卻是「在……之下」而可轉引為「支撐、支持」,連接起來
則成為「支撐其站立」;I understood what you said.意謂通過 understa
nd 的支撐,你所說的對我而言已「站立起來了」、「被我掌握了」、關於
verstehen 和 understand 的不同解析,是否暗示了 英文和德文兩文化間
對「瞭解」的深層意蘊之不同「瞭解」?這無疑也是一個有趣的課題。
[13]SZ, S.381,海德格對此有之做為歷史的,有一很卓越的闡釋。他以〝
古董(Altertumer)〞為例,指出流傳下來的古董物作現在依然存在,為什麼
稱它作〝歷史的〞?海德格問:是不是因它具有〝某種過去的東西〞?而什
麼〝過去〞了?海德格指出:「無非是那個它們曾在其內而遭逢的世界。它
們曾在那個世界內屬於某一用具聯繫體,做為上手事物(Zuhandenes)而遭逢
並被一個關慮著的(besorgenden)、在世內存在著的(in-der-Welt-seienden
)此有所使用。那世界已不再存在。」(SZ, 380)。而那世界又是因它是做為
此有之存有論的整體性結構而被規定的,「但世界之所以有歷史事物這存有
種類,乃是因它構成了此有之存有論的規定性」(SZ,381)由此,世界之歷史
性因存有論的優先性上被轉移到此有身上,世界具有的東西(此有在世內所
遭逢者)之歷史性,也因而退為次要的。
[14]見WM, S.301
[15]見 SZ, S.150, 本節相當著名幾乎每位談詮釋學者必引用之。
[16] Vorsicht 這個詞由 Sicht (能見度、視界、看法)而來,在德文相
關兩個動詞 sichten (望見、審閱)、sehen (看、認出、領會),海德
格曾提及奧古斯丁(Augstinus)曾經闡釋了這個動詞相較於其他感官動詞,
在認識事物的使用上之優勢地位,譬如,我們不說:「聽聽這東西怎樣發光
」;「聞聞這東西如何閃亮」「嚐嚐這東西如何漂亮」「摸摸這東西何等耀
眼」;但我們不僅能用sehen在能用眼睛看到的東西上,我們也說:「看看
這怎麼響的」「看看它怎樣發出香味」「看看這嚐起來如何」「看看這多麼
硬」(Wir sagen auch:sieh, wie das klingt, sieh, wie es duftet, sie
h, wie das schmeckt, sieh, wie hart das ist) (SZ, 171)。就中文而言
,視覺的字眼也有著這樣的優先性,因上述的翻譯在中文語感裡同樣可行且
貼切,這反應了其他感官所具備的「看」的功能。事實上,視覺字眼跟思想
的關係十分密切,如意見、見解、看法、視界、觀點、瞭解這些字詞均反映
了此一特性,感官做為思想形成的一種管道,因此人們會期待各種感官的接
觸外物後能提供出意見、看法,從而視覺字眼可應用到其他感官上。也成了
「瞭解」的前結構之一環。
[17]WM, S.296
[18]高達美指出在思想史上,「經典的古代(das klassische Altertum)」
和「古典的(das klassisch)」概念之意義曾隨歷史的演變而變化,主要在
規範的(normative)和歷史的(historisch)兩個意義上徘徊。自德國古典主
義的時日後,它便兼含了這兩個側面,即使黑格爾(Hegel)已系統性地轉化
它為描述的風格概念(deskriptiven Stilbegriff),而代表著歷史發展的一
個時段(eine Zeitphase geschichtlichen Entwicklung),它仍然保存著它
的規範元素,以至於今日的人文教育中。以上見, S.290~~292。
[19]WM, S.294~~295, 「Klassisch ist, was sicht bewahrt, weil ess
ich selber bedeutet und sich selber deutet; ......Was`Klassisch' H
eisst, ist nicht erst der Uberwindung des historischen Abstandes B
edurftig-denn es vollzieht selber bestandiger Vermittlung diese Ub
erwindung.」
[20]我們用意義、意蘊、意思在英文裡相當significance、meaning、sense
,可是德名詞裡常用Bedeutung 和 Sinn 兩個詞彙,因此英文往往以 signi
ficance 和 meaning 來譯二者,但德文裡有一形容詞 bedeutsam 相當於英
文 significant,故若 Bedeutsamkeit 對 significance、Bedeutung 對應
 meaning 、Sinn 對應 sense 便較為完滿,基本上,我們對意義、意蘊、
意思的使用是由這個對應而來的。
[21]WM, S.307
[22]WM, S.307~~308,高達美指出,Horizont 這字自尼采和胡塞爾以來
,已被應用於徵定在一個有限定義上思考的限制性和視界發展的步調。(WM,
 307)
[23]高達美對視域的運作和提升作了很多解說,如:「當我們的歷史意識置
放自己進入歷史視域時,並不意謂進入一無關於我們自己的異己世界,而是
它們一起塑造一巨大的,從內在運動出來的視域,它超越了當代的範圍而掌
握我們的自我意識之歷史深度」(WM, 309)和「如此一自我置換既非對另個
人的移情,也非使其他人隸屬於我們自己的尺度之下,而總是意謂提升到較
高的普遍性,不只超克自己也包括他人的特殊性。」(WM, 310)
[24]WM, 311
[25]WM, 311
[26]WM, 2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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