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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aranatha (maranatha) 看板: Message
標題: 戰爭、暴力與人性__一個文化角度的思考
時間: Sun Sep 16 03:35:13 2001

===================《 來自衛蘭團契的反省 》 ===========================

◎戰爭、暴力與人性__一個文化角度的思考     文:何撒娜


                    為什麼人要互相屠殺?

                   人類必須彼此作戰嗎?

                    衝突是不可避免的嗎?

  究竟戰爭是由我們的社會性本質、抑或是生物性本質衍生出來的?

             或者,戰爭的起因是源於一些社會條件的不完美,

                而,這些條件是可以被改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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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次發生在美國的911悲劇,想必在大家心裡引起很多的疑問。我回想自己
乍聽到這個消息的心情,覺得很像在作夢一樣,直到現在,都還覺得這個事件讓
我感到很不真實;以前在很多好萊塢電影裡看多了大金剛攻擊大樓、或是恐怖份
子攻擊五角大廈、或是外星人攻擊白宮、或是巨大慧星撞擊地球、把美國洛杉磯
夷為平地之類的鏡頭,在特效當中不知道這幾棟著名的、具有象徵性的建築物已
經倒塌了幾百遍了,真的很懷疑現在自己不過是又看到另一部災難電影的經典畫
面而已。

    這個事件可以引發很多不同向度的討論,我們可以討論世界體系的問題、可
以討論媒體霸權主宰價值體系的問題、可以討論國際外交政策,基督徒領袖們也
可以趁機站起來大聲呼籲「末日近了,你們要悔改」之類的slogan。對我而言,
暴力與死亡是最難解的生命之謎;我常不懂為什麼民要攻打民、國要攻打國,我
也不懂為什麼在歷史進程中,以上帝與公義之名為何要帶來如許多的血腥殺戮,
究竟,暴力與衝突的本質何在?是人們的宿命,抑或是可以破解的輪迴?

    基督徒們碰到此類災難事件發生之時,最常有的反應之一就是將事情歸諸於
「世人都犯了罪,虧缺了神的榮耀」,因此,「人都要在神面前好好悔改,靠著
神的救恩來洗淨我們的罪、赦免我們的不義」。這當然是在信仰層次上的解答之
一,我相信也是對於此類事件的重要反省,問題是:事情真的有那麼單純嗎?如
果我們要悔罪,也必須改變我們的罪行,就必須先知道我們究竟犯了什麼樣的罪,
人們究竟有什麼樣的盲點有待克服?

暴力的生物性因素

    有許多人認為人類天性嗜殺並且愛好攻擊,我們的雙手與生俱來就沾滿了無
法洗清的血腥,而現代的戰爭就是原始攻擊衝動的再現。也有許多人認為攻擊性
是一些經由文化模塑出來的行為所構成的;和諧與攻擊都是文化塑造出來的,而
非經由生物性因素。

    事實上,這二種論點都有需要修正之處。身為哺乳類動物的一份子,我們不
能否認我們的生物性基礎的確對我們的行為模式有一些重要的影響與制約;除了
我們人類以外,許多其他種類的動物都一樣有著領土慾與攻擊性。但是,如果將
現代人的戰爭視為是一種攻擊性暴力的解放,這種論點未免太過簡單了。人們在
許多時地都曾表現一種現象,也就是當文化控制瓦解之時,可能會陷入瘋狂的血
腥行徑;在戰爭中,某些個人可能會從暴力與殺戮中獲得深層的生物性滿足,但
人類的戰爭與衝突包含了象徵的要素、制度的框架、以及文化的模塑等,這些因
素遠比我們所能想像的還要複雜許多。文化差異性必須放在一個更廣的演化框架
中來看,但人的生物性也同樣地受到文化因素的制約。

    生物性和「人性」並不能解釋溫順的剛果小黑人和兇暴的雅諾馬莫(Yanomam?)
人、或是殺人如麻的納粹之間的差異。一切人類都有可能變成殺人兇手,但只有
部分人真正殺了人。溫文有禮的日本人會在大戰期間變成可怕的劊子手;印尼峇
里人的文化雖然強調自制與和諧,卻在一九六五年的政治整肅中,集體屠殺了許
多同胞;而最近的印尼暴動中,有個當地原先的獵頭民族又開始在都市戰役中進
行馘首。

    著名的澳洲籍人類學家基辛(R. Keesing)曾提出一個有趣的例子來說明人
的生物性與文化性的互動情形。人都有飢、渴、性等生物性驅力,而這些驅力永
無休止地受到文化習尚的再塑造與重整。藉著文化學習,一個嬰兒可以變成雅諾
馬莫部落民、或祖魯戰士、或Hopi印地安人的農夫、或墨西哥的鄉民、或是紐約
曼哈頓公寓裡的居民。以飢餓為例,在不同社會中,一天吃一餐、二餐、三餐、
四餐都是很「正常」的,不同的文化會決定一個人什麼時候肚子餓,也決定他想
吃什麼東西。有人在下午四點想吃腐蛆,有人早上想吃火腿蛋喝咖啡,都是一樣
「自然」的。如果我們不先檢視雨林小村、沙漠營地、鄉民農村、還有現代都市
中形形色色的人類經驗,我們就無法開始瞭解人類的生活方式怎麼不同、人性是
什麼、人類生活方式有多少可能性等問題。

暴力衝突的下層經濟結構

    暴力或是血腥爭鬥在某些情境中有其下層結構、也就是經濟方面的因素。以
阿衝突很重要的一部份原因是來自於對於土地的擁有權;以色列復國後,佔領了
原來居住在該地的巴勒斯坦人的土地,從此戰火頻仍。恐怖頭子賓拉登之所以堅
決抵制猶太人,甚至進一步地想要趕盡殺絕,基本上也是根源於童年時期家園一
夕之間被復國的猶太人所摧毀,在心裡深深地種下怨恨的種子。

    因為搶奪資源而引起的戰爭或暴力侵略行動自古有之。考古學家從一些挖掘
出土的斷裂或穿洞的骨骸中推論:漁獵採集社會的戰爭,應當是發生在人口增加
引起環境壓力的時期。考古學家曾在舊石器時期的考古遺址中,發現了許多堆積
如山的頭骨,可能就是獵人頭戰爭或是食人儀式的證據;在新石器時代最古老的
關於食人儀式與戰爭關連性的證據,則出現在法國東南部封貝古(Foutbregoua)
洞穴中,有六具遺骸遭到屠宰和吞食,其開腸剖肚的刀法與動物宰殺的方式沒什
麼不同。在台灣的原住民有許多族有獵首的習俗;這個獵首的習俗自然包含許多
層面的意義(例如文化象徵結構等),然而,有很重要的一部份原因來自於對於
獵場的守護:每個原住民次級群體都有屬於自己的獵場,可以在其中打獵採集,
但是只要侵入別人的獵場而被發現之後,就有可能遭到被獵首的命運。因此,獵
首成為了一種控制生態平衡與資源平均分配的機制(當然,這個問題沒有如此單
純,請不要誤會我過度簡化事情)。

    當資源分佈不均之時,大規模的血腥屠殺運動就很容易興起。例如:前幾年
印尼興起嚴重的排華運動,許多華人遭到血腥屠殺、或是婦女小孩被施暴凌虐;
更特別的是,當地許多神職人員還鼓勵民眾去搶奪公家的糧倉。當然,進行血腥
屠殺活動或搶奪並非值得鼓勵,我們卻更應該注意的是當地貧富極度不均的事實。
由於歷史因素,華人在東南亞普遍擁有高度的資源控制權,早在很久以前,就有
一些人權組織呼籲當地華人應當改善貧富不均的事實。有個很久以前刊載在雜誌
上的照片令我印象非常深刻:一個華人富豪家族墓園華麗壯觀,不但偌大庭院整
理得草木扶疏,景象宜人,墓園中還有一棟華麗別墅,冷氣家具一應俱全,為的
是一年一度掃墓之用。諷刺的對比是,墓園高大圍牆外是一排排低矮破舊的民房,
許多當地民眾一家老小擠在幾坪大的屋子,這篇文章標題講到「死人還比活人過
得舒服」。因為貧富極度不均,因為民眾已經陷入長期的飢餓狀況中,政府卻一
應不理,所以爆發了血腥屠殺事件,所以目睹長期不公義狀況的當地神職人員會
鼓勵會友去搶奪積糧豐富、卻置民眾於飢餓而不顧的公倉。

    現在其他國家情形也是如此,世界體系越來越堅固,全球化的結果導致富裕
國家佔有越來越多的資源,窮國永無翻身之日;當然,進一步細談,應該說是全
球的資本家階級握有越來越多的資源,即使富裕的歐洲國家,也有越來越多的窮
人與失業人口產生,當一個人一無所有的時候,他還會在意、顧惜他的生命嗎?
當他明天的下一頓飯、或是小孩的奶粉完全無著落時,即使採用自殺方式去攻擊
別人,對他而言有何損失呢?不過只是命一條罷了!

暴力的文化性、象徵因素

    之前提到暴力衝突、戰爭、或是殺戮行為所包含的層面,應該要加上許多文
化機制以及象徵符號的問題。有個有趣卻嚴肅的民族誌結論,可以先作大家的參
考。在一些從夫居,也就是男性為主導特色非常強烈的社會當中,通常也就是戰
火頻仍的地區。而相反地,在某些性別平權的社會如生活在非洲的孔族(!Kung),
基本上都很少投入戰爭。然而,一些以父系為主、強調男人主導權、女性地位低
微的社會,基本上都是戰火頻仍的,甚至,殺女嬰或虐殺女童、女人的習俗也相
當普遍。例如,生活在中南美洲雨林區裡的雅諾馬莫人(Yanomam?),正是以強
烈的男性偏見與殺女嬰俗而聞名。新幾內亞東部高地,也以男性中心的團體儀式
和對女人施以肉體虐待而聲名大噪,該社會同樣戰爭不斷。

    雖然這個研究結論來自於一些所謂「隊群」(band)社會、部族(tribe)
社會或是簡單父系王國的資料,而非現代化國家的研究,不過,我相信這樣的結
論仍然可以提供相當程度的思考。如果大家回想一下最近電視上出現的畫面,我
們可以發現出現在公領域「慶祝」的阿拉伯世界人民,基本上都是男性面孔;在
這樣的社會,女性地位低下無庸置疑,男性主導了絕大部分公領域的決策權。我
承認在沒有充分研究現代社會的性別與戰爭機制之時,這樣的推論有點草率且趨
於簡單化,但是,如果一個文化機制會一面倒地貶抑另一性別,那麼,這個社會
會出現極權甚至是恐怖統治也是可以想像的。

    暴力通常會伴隨象徵系統的出現,在此次事件中是非常明顯的。恐怖份子會
以飛機去攻擊世貿大樓、五角大廈以及國會山莊,因為這些建築物都有其象徵意
義存在;世貿大樓象徵著全球化的資本主義霸權、五角大廈是美國的武力中心、
國會山莊是政策決策的地方,都富有象徵意涵。他們沒有選擇一個大型購物商場,
因為象徵意義不大明顯,他們也沒有選擇一個托兒所,也是同樣的原因。在台灣
白色恐怖的時代,語言成為一種象徵,許多不會說台語的人就會成為眾人圍堵之
人;書籍也是一種象徵,只要擁有一本資本論,就是匪諜;唱「神聖的」國歌時
不起立,就是不愛國;損毀國旗,就要坐牢。象徵在暴力行為中無所不在,制約
了人們的情緒與思想。

禧年運動與文化復振(在宗教中的神聖性)

    賓拉登曾盛讚阿富汗是一個淨化的回教國家,鼓勵回教人們移民阿富汗並支
持當地政權與組織,認為這樣才是對真主的獻身。進一步看,就像是美國學者杭
廷頓的論點,這已經成為基督教文明與回教文明之間的衝突問題。美國替以色列
撐腰,背後應該也有基督教文明精神(ethos)的影響吧!於是,許多的政治問題
隱身在宗教的幕簾之後,披上了神聖性的外衣,因此,恐怖份子與對立的美國都
一樣,打的是一場「聖戰」。

    我們可以把這次的例子放在更廣闊的復振運動(revitalization)的脈絡中
來看。在殖民者壓迫太嚴重、或是階級或是少數族群被嚴重剝削的情況下,人們
在宗教活動中就會特別關心在不久的將來或來生,生活會有重大改善。有些復振
運動態度消極,強調回歸舊傳統而拒斥新文化,獲釋認為死後會得到報償或是救
贖。另一些復振運動則提倡公開反抗或是實行政治軍事攻擊。在苦難與剝削嚴重
的情況下,即使雙方都刻意避免挑釁,復振運動遲早還是會造成政治甚至軍事衝
突。

    有許多實際的例子。前面提到的印尼暴動,已經很久沒有獵人頭的部族又重
新恢復了馘首的習俗,就是一個例子;而當初歐洲人入侵美洲,壓迫當地土著之
時,也曾引發廣大的復振運動。十九世紀最有名的復振運動是「鬼舞」,有人稱
為「彌賽亞狂熱」,有一個帕維歐族(Paviotso)預言家看到他們死去的族人在
滂沱大雨中從鬼魂之地回來,把白人驅逐出去,於是他們得到了白人的房子與財
物。為了催促死者早日回來,他們必須舉行儀式,跳著狂熱的舞步。在與殖民者
的衝突日益激烈之時,鬼舞領導者被殺,此次反抗風潮被迫停息。美拉尼西亞與
新幾內亞則有「船貨運動」(cargo movement)的產生;船貨運動的重要主題是:
祖先已經用船與飛機載滿了豐富的財物,但是被殖民政府給阻擋住了。因此,他
們必須抗議殖民政府的霸權統治,以要回自己被奪去的財物。

    在一五二一年,西班牙武力征服墨西哥,開始高壓剝削的殖民統治,並強迫
當地居民改信天主教。而當地居民稱呼瓜達露(Guadalupe)聖母為朵藍婷,也
就是阿茲特克人原先所崇拜的土地與生育女神,而非基督教的聖母瑪莉亞。對於
被壓迫的墨西哥印地安人而言,瓜達露聖母不僅是超自然的母親,也是政治與宗
教理想的具體象徵。在征服者的刀劍與傳教士宗教法庭的威脅下,阿茲特克人以
聖母來偽裝對他們信奉女神的崇拜,瓜達露聖母後來轉變成為新墨西哥擺脫殖民
政權的象徵,在後來反西班牙的獨立戰爭之時,以及後來反地主與教會統治的農
民革命中,瓜達露聖母都帶領他們參加聖戰。

    我們在看待這些禧年運動與復振運動之時,除了所謂「迷信」的外衣之時,
是否能同樣看到這些發起復振運動的、被剝削、被宰制奴役人民的悲哀?!


結語:基督徒的公義何在?

    一九七一年普世教協(WCC)與瑞士伯恩大學人類學系共同舉辦一項討論南
美洲印地安人悲慘遭遇的會議,會後發表「巴貝多(Barbados)宣言」,反省了
基督徒的宣教事業,承認傳教事業在拉丁美洲所呈現的價值觀其實是附庸著殖民
者利益的;土著人民深受的經濟與人性摧殘往往能夠藉著宗教外衣而獲得辯解,
同時,傳教工作本身往往也帶有種族中心主義的意識型態。這樣的反省在以色列
與阿拉伯國家衝突的問題中,是否也能夠存在呢?

    除此之外,除了大規模的衝突戰爭之外,在日常生活中也存在著許多暴力行
為。有基督教組織呼籲推行十年反暴力行動,這樣的運動,除了反對所謂的武力
衝突之外,是否也應該包含日常生活中遍拾皆是的暴力行為?基督徒是否應該反
省人們虐殺動物、撲殺流浪貓狗的惡行?基督徒在喝咖啡享受品味人生之際,是
否應該自覺參與一項剝削咖啡莊園勞工的結構性惡行?在購買廉價傾銷商品之時,
是否敏感到背後被剝削的犯人、女工、與童工?在存錢給銀行之時,要不要先調
查該銀行是否援助、貸款給軍火販子、恐怖組織、或是壓迫人民的極權政府?

    我們除了在災難當頭口頭上說要悔改以外,行為上要如何行才能與悔改的心
相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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