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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up (霜子) 看板: Story
標題: 破襪子
時間: Sun May  9 20:42:03 1999

PART-44
宿舍到建築系系館的路並不算長,趕課的時候,我可以只花三分鐘就衝到這個位置。
但是同樣的路,這個晚上卻讓我走了將近半小時。
我在拖,慢慢的拖時間。
每走一步路,就停下來呆一會兒。
看看天空、看看鞋子、摸摸頭髮又拉拉衣服。
我在浪費時間,我知道。

這是一個很爛的希望,我希望,當走到目的地的時候,阿燦已經走了,系館人去樓空。
然後,至少我可以不必勉強自己去應付這樣尷尬的場面。
也許過幾天,等到我想出個好理由、好方法之後再來面對他。
為此,我的步伐,慢的可以與烏龜比美。

可是心裡多多少少也知道,阿燦是一個很難纏的人物。
「不到黃河心不死」,這句話真該給它裱框掛在他頭上。
他是那種,如果要知道答案,願意程門立雪三天三夜也不罷休的人物。
從之前被他死纏爛打的問「妳是不是討厭我?」開始,我就知道這傢伙難纏。
問個問題已經煩得讓人頭疼,邀請我去舞會的經驗更是不必說,記憶猶新。
更何況是現在這種莫名其妙的情況。

我覺得,阿燦說的那「禮物」,絕對不是一個好拿的東西。
誰知道他要給我什麼禮物?看我那群同學在旁邊吶喊助陣的模樣,我
實在沒有辦法往洋娃娃這方面想去。
說不定又是個擾人的麻煩問題。
越想,我全身都不由得打起冷顫來。
整件事情都變得複雜了。
我討厭複雜的事情。
但是無論如何,我總得親自去把事情講清楚;如果我不誠心誠意的去解釋,以後,我和阿燦之間的關係就會變得相當詭異。

我還記得一年以前是怎樣把那事情弄砸的。
那時候,我沒有勇氣去當面解釋、沒有膽量去面對突如其來的變化。
我躲起來,躲在棉被裡哭。
又為了害怕,我決定逃避,我把對方踹了一腳,然後迅速的逃走。
那個男孩子後來的憤怒,是可想而知的。
他當然就從此與我陌路了。
而更可悲的是,我是真的愛他。
曾經,真的那樣愛他。
然後我,親手扼殺了自己的愛情。
嘿,請不要說我愚蠢哪,那樣傻氣的我,是的的確確,曾經存在過的。

我也後悔過,而且為此悲傷了好長的一段時間。
我覺得,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人讓我像愛他那樣付出自己了。
不過那畢竟是一年多以前的往事,而且這個世界,總是不停的產生變化。
誰也說不準自己會不會再愛。
我不會給自己的未來下斷語,但是我也不願意再碰到相同的情形。
同樣的錯誤,不要一錯再錯。

現在想到這個,實在很不搭調。
我到底有沒有喜歡阿燦,我說不出來。
沒有把握。
不討厭他,真的,雖然他有時候怪的可以,和我所接觸的,中文系的男孩子都不一樣。
他太有主見了,想法又特殊。
老是出些鬼點子。
而且固執的厲害。
這些和我所認識的男生,都相差很多。
系上的男孩子,也許是因為女性眾多的緣故,到最後,都淪為我們的「奴工」,呼喝來、指使去,從來沒一句抱怨。
說話總是客客氣氣、文質彬彬。
我們總說他們是「女性化」了的男生。
這和阿燦根本是兩回事。

可是他給我很多新奇的想法,許多不一樣的方向。
我喜歡聽他和小葉無厘頭式對話,喜歡看他低頭專心在唸書的樣子,也喜歡看他搞怪。
可是,這些喜歡,就和我喜歡和阿菁一起聊天、一起讀書的感覺是一樣的。
並不特別。
這只是「好朋友」的層次。
還沒有、還沒有進展到更深一層的地步。

應該,應該還沒有進展到更深一層的地步吧?
總之,我並不想失去這樣的朋友。

PART-45
這樣一邊想著、一邊數著自己的腳步慢慢走,終究,還是走到了系館外。
從老遠就可以看到,玻璃窗內燈火通明、人影幢幢。
雖然已經深夜了,可是看來,他們還在為明天的舞會作準備。
一群學弟嘗試著在門口架設標語、有人忙著佈置會場,吵吵嚷嚷的樣子,看起來正熱鬧。
我有大事不妙的感覺。

「嘿,我看還是明天再來好了。」我聽到自己腦袋裡有個聲音這樣勸說著。
「人這麼多,碰到多尷尬啊!」
這樣想著,我的雙腳已經不由自主的向後轉。
小心翼翼的,我小心翼翼的想要在其他人尚未發現之前,悄悄地開溜。
然而我知道,每當自己開始打壞主意的時候,總是會殺出程咬金出來,阻撓我的計劃。
這次的程咬金,是小葉。

沒走幾步,我就聽到他打老遠的叫喊。
「阿霜!!」小葉扛著木架子,站在系館門口對我又叫又喊。「妳來啦!」
我…我…。
我呆站在步道上,不知道該前進還是該後退好。
而聽到小葉的嚷嚷,一堆學弟不知道打那兒全跑出來,堵在門外,像是研究新世紀恐龍一般的打量我。
立時,我成了萬眾矚目的對象。

小葉丟下架子,跑了過來抓住我。
「我下個月要吃泡麵過日子說,都碼是妳害的。」
他一邊扯著我往系館走,一面嘴上嘮叨。「要是餓死了怎麼辦…」
「關…關我什麼事情啊!」
「幹!那鍋死人阿燦跟我賭說妳一定會來…,碼的,妳要嘛早點來,要嘛不要來,幹嘛現在跑來啊,這下換我不會來了。」小葉用著幾乎要哭的聲音抱怨。「我連下個月的薪水袋都
押了,本來說要泡一個哲學系的美眉…這下子連老本都沒有,連陽春麵都沒得吃。」
「什麼來不來的,」我忍不住好笑。「你幹嘛賭那麼多錢?」
「碼的勒,十二點以前還不敢賭,怕說妳突然來了害林北血本無歸……」
他咕噥著。「可是那鍋鳥蛋燦實在太屌了,篤定妳一定會來,看了真讓人想開砂石車輾他…」
「那我現在走好了,下個月你就不必吃泡麵。」我甩開他的手。

「免談!」小葉又抓住我。「我跟那鍋賤人燦是好兄弟,輸點錢就算了,他總不會看我餓死…林北是講義氣的人,現在要是讓妳走了,我會對不起兄弟。」
「……」我簡直無奈。「那你餓死算了,我要回去。」
「阿霜不要這樣。」他對我猛搖頭。「阿燦等妳很久了。」
「讓他等到天荒地老吧…」我又用力甩了兩次手,可是小葉抓的太緊,搖不開,氣的我幾乎要揍他。
「放開啦,要講義氣你們哥倆好,自己去講去,我要回去睡覺了。」
「麥啦,你看,阿燦來了。」
我還來不及轉頭逃走,阿燦已經站在我們面前。

他好高興的笑著,抓抓頭髮、拍拍我的肩膀,一臉開心過頭的傻模樣。
「曉霜,妳來了喔。」
阿燦的笑容,誇張到幾乎可以把冰塊融化。

PART-46
「幹!不然你以為來的是鬼喔。」小葉毫不客氣的罵。
「白痴、智障,你媽生你的時候除了少給你生鳥蛋之外,還忘記給你生腦袋啊!」
如果平時,碰到這樣的人身攻擊,他們兩個一定已經扭打成一團了。
不過這個時候,除了傻傻的笑之外,阿燦好像已經喪失了其他的反應。
「幹他媽的電冰箱啦…」看到阿燦沒反應,小葉的眼睛幾乎要噴火。
「拿去,女生的手要自己拉!兄弟就做到今天了,以後林北看到你絕對要扁的你魂歸西天…」他一面痛罵,一面把我的手抓到阿燦面前。「你是雙手殘廢了是不是?連拉女生的手都
不會哦!」
阿燦有點猶豫,看了我一眼,兩隻手不知道往哪裡擺。

「喔,拜託勒,鳥蛋燦你今天變得這麼清純喔。」小葉放開我。
「好,你們兩個清純的白痴自己去散步,林北不打擾你們了,我去幹電腦。」
他說完扭頭就走。
「碼的勒,看什麼看!沒看過啊!」
小葉一面走、一面對著站在系館門口盯著我們瞧的學弟們喊。
「你們以後也會有的啦!不要流口水了!快點滾去做事情去!」

然後就是一片安靜。

我們兩個幾乎是無言以對的對立著。
這種情況說有多尷尬就有多尷尬,我甚至不敢抬頭看阿燦。
僵局一直持續著,無限延長。
大概過了幾分鐘之後,我越來越覺得自己像笨蛋,想要轉身走,又怕被阿燦攔住。
這時候,說什麼話好像都沒用了。

「那個…」我從口袋裡掏出盒子。「你…嗯…」
「嗯……?」
「這個,欸…」我苦思要怎麼開口。「我…我是來領禮物的。」
「我知道。」阿燦說。
「幹嘛、幹嘛要弄得這樣神秘兮兮的,又不是藏寶圖。」
「妳同學提議說這樣比較好。」他說。「這樣比較有神秘感。」
「可是害我找不到機關。」我抱怨。「什麼hidden gate,我連拚都拚不出來。」
「但是妳還是找到謎底啦!」他笑聲愉悅。
「那是因為…嗯…」我考慮著要不要說實情。

「我知道,妳室友剛剛有打電話跟我講過,前因後果我都知道了。」
都知道了?我開始頭痛。「你知道什麼?」
「都知道。」阿燦說。
「我知道妳躲在被子裡面鬧脾氣,也知道妳來找我是要跟我攤牌的。」
「我沒有牌要跟你攤。」我趕緊搶著說。「我是來跟你解釋一些事情的。」
阿燦停頓了一下,然後輕鬆的笑了。
「哪,今天晚上天氣很不錯,要不要一起去散散步啊?」
「散步?」

「我們邊走邊說話吧。」他極自然的牽住我的手。
「我有很多時間,也有很多話要跟妳說喔。」

PART-47
我巧妙地把手抽了回來。「我想回宿舍了。」
「好啊,」阿燦回答的爽快。「我送妳回去。」
他的表情熱切,再說什麼理由拒絕都顯得我小家子氣。
「隨便你。」我不置可否的轉身就走。

我可以感覺他的步伐就在我身後不到兩步的距離,亦步亦趨的跟著。
也許是天冷了,山頂校園裡寒風陣陣,十二點之後幾乎沒什麼人在室外遊蕩;偶爾看到幾對親親我我的情侶,都躲在避風的建築物屋簷下親密的倚靠著,無視於我好奇的眼光。
我們一路上,不發一言的沉默。
我幾乎想要轉身問他,剛剛說要和我談的話題是什麼?
可是我沒有回頭,當然不會回頭去問他。
這是自尊問題,他如果打死不開口,我也絕對不會吭聲的。

天氣極好,雖然冷,但是暗夜的天頂中幾乎沒有雲。
星星滿天,從我們的方向往山的那一端眺望,可以清楚的看見台北城市的燈火,在黑暗中溫暖的亮著。
我安靜地看著這些熟悉的景緻。

「有沒有聞到薄荷的味道?」他突然開口說話,聲音低沉。
我有些吃驚。「薄荷?哪裡有?」
「沒聞到嗎?吶,看到那邊的景觀花圃沒?」
阿燦走過去,低下身子在花草間深深吸氣。「中醫社有人在這裡種薄荷。」
「真的?」我驚奇的也湊過去,對著眼前的花草嗅了嗅。
「好像真的有耶,很清涼的感覺。」
阿燦從口袋中掏出一支小型手電筒。「我找找看薄荷,摘兩片給妳。」
「你怎麼會有手電筒啊?」我有點好笑。「你口袋裡面還裝了什麼?」
「很多東西,呵。」他笑,一面埋頭尋找。
「手電筒是因為學校的路燈三不五十就掛掉,晚上走夜路誰知道會不會踩到蛇,所以才特別準備的。」
「哪,這就是薄荷。」他轉身遞給我兩片葉子。「聞聞看。」

我把軟軟的葉子放在鼻尖,輕輕嗅了一下。
一股清涼、香甜的感覺快速的往腦中擴散,這比什麼人工合成香料都來得真實、自然,讓人感覺輕鬆。
我不自覺的微笑。
「你怎麼知道這是薄荷?」我問。「好香、好涼。」
阿燦在黑暗中聳聳肩。「妳好幾次來我那邊喝咖啡、喝茶,我在茶水裡面有泡薄荷,就是這裡摘的。妳沒感覺出來嗎?」
「沒有。」我羞愧。「我只覺得茶水很特別,味道很甜。」
「早該知道妳是味覺白痴了。」他喃喃的說。「害我那麼辛苦。」
「什麼辛苦?」
「嗯。」阿燦抓抓頭,避重就輕的說。「沒什麼。」

看他這副樣子,沒什麼才有鬼呢。「沒什麼?」我固執的問。「到底是什麼?」
「說了妳也不懂的啦。」他撇過頭去。「走了,我送妳回去。」
「不行不行。」這樣的態度,真的激起我的好奇。「到底是什麼?你
不說我怎麼知道?」
「說了怕妳會生氣哦。」他仍然一副『我看算了』的表情。
「不說我才會生氣呢。」我嚷了起來。

抓抓頭,阿燦想了想。
「好吧,」他沉吟片刻。「妳知道,在英國,薄荷是什麼意思嗎?」
「誰知道。」我不耐煩的說。「我又不是英國人。」
「……」
「是什麼意思?」我追問。「快點說啊。」
「哈哈,沒什麼意思。」阿燦突然發出奇異的笑聲。「我耍著妳玩的。」
他一面傻笑著,一面加快速度的往前頭走。

我總覺得不對勁,他的笑聲好假,看起來好像在隱藏什麼秘密似的,
可是我也實在搞不清楚他是真的在瞞我什麼?還是真的拿我當玩笑耍?
我把薄荷葉子塞在口袋,然後趕緊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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