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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 農村的黃昏
發信站: 清華資訊(楓橋驛站) (Thu Jul 17 22:42:09 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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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村的黃昏

    阿信最喜歡看天邊的晚霞映滿整個天空的景色，整片天空都是紅紅的，好像
有人用很大的水彩筆，沾了粉粉的紅色顏料，慢慢的塗滿整個淡藍色的天空，在
滿片的紅色之中，間雜了些許的黃土色，那是由靠近山頭那邊的雲所映出來的，
每回田裡的工作忙完之後，阿信總愛坐在自家門前，看著這個景色，享受迎面拂
來的涼風。
    阿信是這個村子裡唯一還留在本地的年輕人，陪伴阿信一起留在這個小村子
的，是年紀都已經七八十歲的老頭子，一些壯年的農家人，還有村子裡大大小小
的小狗小貓，阿土伯家的鵝、清水嬸家的土雞，總之，就是沒有其他的年輕人留
在這個小村中。
    阿信是家裡面最小的孩子，家裡面前面幾代都是靠自己的勞力與田地來過生
活，還記得在阿信很小很小的時候，那時候祖父身體依然硬朗，每天到了黃昏的
時候，祖父會把小阿信抱起來，讓小阿信坐在腿上，看著天邊的晚霞，逗著小阿
信玩，阿信印象中只記得祖父是一個慈祥和藹的阿公，那時候的他，還是一個什
麼都不懂的小孩，整天只會跟著鄰家的小孩子跑東跑西，早上跟他們出去放牛，
下午又跟著那群孩子們去抓魚。
    阿信還記得，那群孩子裡面有一個孩子王，叫什麼倒是忘記了，只記得他那
時候常常帶領著阿信這群小蘿蔔頭跑來跑去，大家也都對他唯命是從，他說東沒
有人敢說西，在那群小孩子的印象中，孩子王是不會倒的。
    後來，有一次村子裡來了幾個比較兇的人，看到他們那群孩子在嬉戲，毫無
理由的把小孩子抓起來就打，孩子王挺身要保護大家，結果反而被打得更慘，聽
隔壁的福嬸說，足足在家裡躺了五天，從那次以後，他的地位也就一落千丈，不
過阿信還是很喜歡跟那群孩子們出去玩。
    等阿信漸漸大了，開始上小學，那時候家裡面主要的經濟來源是靠父親的田
地所生產出來的農作，阿信也開始學著幫忙家裡面大小事情，雖然他才七八歲，
下課後一樣跟著大人下田，常常中午的時候睡完午覺就出門，那時候的太陽正好
是最烈的，小阿信依然樂此不疲，等到田裡的工作忙完了，回到家裡，衣服一脫
就先去沖冷水澡，洗完澡寫一寫功課，就吃飯了。
    阿信有兩個哥哥，一個姊姊，小時候他的哥哥們都不大喜歡理阿信，不曉得
是不是因為阿信的皮膚看起來黑黑髒髒的，讓人家不想接近他，還是有其他的原
因，這一點阿信一直是不明白的，不過姊姊倒是對他還不錯，有好東西都會跟阿
信分享，也因此，阿信跟姊姊的感情比較好，跟哥哥們就比較疏遠一些。
    那時候的村子，還不像現在這樣冷清，很多人都還是以田裡的工作當作主要
收入來源，每天日出而作，應該說還沒日出就先下田了，到了傍晚黃昏時刻回到
各自的家裡，街頭巷尾也都彼此認識，阿信還記得小時候隔壁的福嬸就常常滷一
些雞腳、豆乾之類的送給家裡面，而家裡面在收成的時候也會送福嬸一些蔬果，
還有對面巷子口的何嫂也是常常到家裡面找母親。
    在阿信國中那一年，阿信的祖父過世了，死於肝硬化，祖父死的時候，阿信
還有些不相信，祖父身體看起來那樣硬朗，說走就走了，祖父剛走的幾天，阿信
很不能適應，他老是覺得祖父還在他身邊，好像還是像小時候一樣，很和藹可親
的跟他聊天，阿信後來終於轉過來，祖父是真的走了。
    儘管祖父走了，阿信還是很喜歡看黃昏時候的晚霞，他覺得晚霞跟祖父之間
好像有點關聯，偶爾阿信好像還會看到晚霞之中有祖父和藹的笑靨，揉揉眼睛，
才發現是自己看錯了。
    到阿信國中的時候，那時候兩個哥哥都已經在工作了，一個在台北，一個在
台中工作，那一年大哥要出去的時候，爸爸似乎是不大願意，畢竟自己的小孩要
離家那麼遠，還是會有點不捨，再說當時候台北的環境大家都不熟，都是聽說那
邊很好賺錢，於是大家就都出去到那邊去賺錢，不用留在這小小的村子中靠天吃
飯，大哥到了台北之後到也還好，找到了一份滿正當的工作，不出一兩年，回來
時就已經整個人看起來不一樣了。
    阿信那時候還是一個國中三年級的學生，看到大哥這樣子，似乎不錯，於是
覺得以後也想到台北去工作，阿信那時候在班上的成績也不是挺好，大約都在中
上的程度，不過到是長高長壯了，比阿信他爸爸高出一個頭，體格也發育得挺好
的，爸爸常常跟他開玩笑的說他將來一定是一個強壯的男人，那時候的他也不大
懂，只覺得好笑。
    阿信跟那個年代的國三學生一樣，參加了聯考，接受升學主義的洗禮，考上
了縣裡面一間沒沒無聞的高中，還好是省立的，家裡面的負擔還不至於一下子多
太多，跟家裡面商量之後，決定念那所沒沒無聞的高中，好歹以後出來也是一個
高中畢業生，比較好找工作一些。
    每次阿信放學回家，晴天的話，天邊的晚霞總映滿了整個天空，這時候的阿
信還是一樣喜歡看晚霞，只是在看的當時多了些許的情緒，不復當年的單純，村
子裡面的人口也越來越少，年輕人大多國中畢業就往外跑，到大都市去工作，自
己的兩個哥哥跟姊姊都是這樣了，何況是其他人呢。
    阿信有時候會想，種田其實沒什麼不好啊，每天定時給農作物照顧，他就會
照著時令生長、茁壯，然後收成，雖然利潤不高，但是生活過得去就好了，何必
每天為了多賺一些錢而在那邊拼命呢，想歸想，村子裡面的年輕人一樣一畢業就
往外跑，到了阿信高三要畢業的那一年，村子裡面的年輕小伙子已經所剩無幾，
村子後的那一大片農地都完全是由中年、甚至是老年那一輩的在照顧，阿信家裡
也只剩下他可以幫忙。
    高三畢業那年，阿信照例參加了大學聯考、夜大，不過這次阿信的運氣似乎
沒有上一次好了，連考了幾種考試都沒有考上，於是阿信想跟大哥一樣，到都市
去工作，那一年阿信十八歲。
    到了台北，大哥替他找了間房子，月租大約四千塊，房間不大，與另外兩個
人一起住，一個是大哥公司的職員，另一個則是一個大學女生，阿信那時候相當
佩服那個女生的勇敢，敢跟兩個男生住在一起。
    房子找到了，接著就是找工作了，阿信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汽車修護場
當一個小學徒，阿信對這方面還算是有興趣，薪水也還好，足夠他台北的生活，
記得當阿信領到第一個月的薪水時，打了通電話回去跟爸媽分享這個好消息，當
天晚上則是自己跑去看了場電影，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
    很快的，一年過去了，修車場的工作也漸漸步入軌道。
    一天，來了一輛賓士汽車，外邊的門凹了一大塊，車主交代說只要修好那個
門就好了，代價多少他不在乎，當時修車廠裡阿信跟另一個師父負責這項工作，
偏偏那個師傅就欺負阿信是新進人員，什麼事情都要阿信做，自己則在旁邊看報
紙聊天，讓阿信看了火氣有點大。
    修到一半剛好螺絲沒了，阿信很客氣的請那位師傅進去幫忙拿一下，誰知道
那個人不但不理會阿信的請求，反倒數落起阿信，阿信聽了很不服氣，當下拿了
傢伙就跟對方幹上了，這一架，把阿信的工作搞丟了，不過對方也沒有好到那裡
去，一樣把工作丟掉了，而且還得把車子修好才能走。
    就這樣，阿信的第一份工作報銷了，還好，幸運之神似乎尚未離他遠去，他
很快的又找到第二個工作，是在一家餐廳當服務生，那是一家西餐廳，往來的客
戶似乎都滿高級的。
    餐廳的工作辛苦了些，除了幫忙端盤子之外，還得幫忙打掃餐廳，維護玻璃
窗門的整潔，還得隨時掛著親切的微笑，以應付那些來餐廳用餐的客人，
    每次看到那些大戶們出手的闊綽，錢財流出的速度，都會讓阿信想起了家鄉
父母親辛勤一天的所得，竟然比不過一個出手大方的客戶給的小費，讓阿信的心
中有很大的失落感，有點酸酸的味道，很像一顆檸檬在心中不小心被剖開了，汁
液流滿了整個心頭一般。
    餐廳裡面有一個小妹人長得還不錯，阿信打從第一眼見到她就喜歡，上班時
也安安靜靜的，看起來還算有氣質，那年阿信十九歲，算算也該是情竇初開的年
紀了，不過每回她一下班就急急忙忙回家了，害阿信想跟他多說一點話都沒有辦
法。
    有一次，阿信好奇的跟在女孩後面，看她為什麼這麼趕著回家，結果跟到後
來的結果，那位女孩在一家理髮廳前面停了下來，把盤在頭上的長髮放了下來，
那時候，阿信才發現，女孩真的很漂亮，只是在餐廳那樣的地方，都是穿著制服
在工作，所以沒有女孩從來沒有把她的頭髮放下來過。
    正當阿信想現身跟她聊天時，一個看起來像是大老闆的男人走了過來，輕輕
的打了女孩的屁股一下，說一些阿信聽不到的話，然後兩人一起走進去燈光昏暗
的理髮廳，阿信終於明白女孩每天下班要急忙離開的原因了。
    算是初戀嗎？阿信不知道，他只知道那個女孩還是一樣在餐廳上班，偶爾他
還是會偷看她一眼，只是，阿信知道他大概永遠也沒有機會約女孩去看一場西門
町的電影了。
    在餐廳待了一年，由一進來的小弟升到接待領班，阿信突然有點厭倦這樣的
生活‘s做眼淚的液體流了下來，那天晚上，阿信失眠了。
    之後，阿信每天下班都會去河堤邊坐著，想家裡面的父母親，想農村裡面的
人情溫暖，常常想著想著就到深夜了，好幾次索性就在河堤邊睡了起來，隔天再
回家洗個澡，去上班。
    阿信二十歲生日那天，一個人走在西門町的路上，向公司請了假，一個人去
看了場電影，中午吃了頓生日大餐，阿信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他心中浮起了一
個念頭，回家種田吧，那裡才是真正自己喜歡的地方。
    福嬸又送來菠菜了，阿信把手邊拿著的白菜拿給福嬸，跟她說要趁早吃了，
免得太老就不嫩了，晒穀場中有幾隻公雞正在昂首踱步，好像在為明天早上的啼
叫養精蓄銳，阿信從門前的搖椅上起身，抬頭發現天邊映著紅紅的晚霞，想起了
這些年走過的路，阿信覺得，自己總歸還是屬於這個村落的，而且，他覺得，農
村的黃昏是比都市的黃昏舒服多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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