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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 台大映像六 （福華圓桌會 上）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 (Thu Apr 29 10:59:37 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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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華圓桌會 上


午後一刻，三個中年男人與一個年輕男人的聚會。

溫暖陽光透過玻璃照進長廊。鮮花盆栽佈置整齊而素雅。西點美食與生菜沙拉
擺在不遠的長桌上，來往的客人無不盯著眼前豐富而鮮豔的菜色。餐廳配樂伴有
輕快淡泊的氣氛，然而年輕人居多的情況下，顯得有些鬧哄哄的。沒有人引以
為意，甚至心也跟隨鼓噪起來。

四個涵養謙恭，神態自若，在各自專業研究領域中有一番天地的男人，全掛著
黑框眼鏡。一陣自信與英氣煥發。只有稍年經的那位帶著金邊的。男人們像多
年的好友，互相客氣地勸坐，盡顯寒暄。習慣禮貌上應當如此。

『你就先坐嘛！哈哈。客氣的緊。』

『嗨！嗨！邱教授，最近可忙著啦。辛苦。』陳主任打了個招呼。

『哪裡哪裡。得獎的人都沒有說話了，輪不著我。』

『那是你跟他硬要拉我參展的，要不是托了你們的福，根本不當一回事呢。』
王教授道。

『總之，說到作實驗的方面，還是要多跟你學一點。一天到晚在紙上作業，理
論的東西自己都快搞老糊塗了。』

『小吳呢。病好了些沒？』

『最近在系上教大學部的課，很累。一開始很用心的教，結果自己的東西都顧
不著，最後乾脆通通丟給助教去給學生解題了。』年輕的男子道。

『哎，小吳是新上任的副教授。問題就在你太年輕卻有成就了。你周圍的人，
總會比較注意關照著。該擔待、認真些熬一熬，一下就適應了。』

『對...對....一開始適應最重要....』其他人對小吳點頭應和著。

『這事我大概懂。謝謝你。學長。』小吳慢慢地道。王教授是他從前的學長。

『小吳還是跟以前當學生一樣有禮貌啊，哈哈。一晃眼，都是副教授了...』陳
主任道。

『往後我們平起平坐，別再像從前那樣客氣了....』邱教授道。邱教授也曾是
小吳的授課教授。想想都已經快十年了。

『大家別盡顧著說話，餓了罷！大家吃菜，吃菜！』陳主任道。

邱教授與陳主任陸續起身離席，夾了菜又回來。小吳與王教授盤子裡頭的菜一
模一樣，都是燉牛肉跟鮮蛤義大利麵。旁邊一杯沒加糖的咖啡。兩個年紀較長
的教授都有著啤酒肚與幾絲捲捲白髮。小吳看在眼間有股欽佩。那是知識與歲
月歷練才有的記號。

『其實....不談我這次跟業界的人開會到底談得怎麼樣，技術上一點都沒問題
，只是會場裡總瀰漫一種奇怪的氣氛。他們又在跟我抱怨，抱怨我這幾年推薦
進去的學生優秀是優秀，』邱教授放低了聲音，『但做事情好像都不用著大腦
。上次管件超壓破裂，也不緊覺是自己事情的樣子。』

『你不是只推薦博士班實習的學生嗎？怎會出錯的？』王教授說。

『我也不大清楚事情的詳細，幾個我推薦的學生明明在實驗室裡認真的很，到
人家工廠去卻聽說變了個樣。我很想好好了解一下狀況。』邱教室嘆道。

『工作不適合的關係嗎？』小吳問。

『倒也不是。』

『其實，在這幾年來教育部辦的研討會裡，業界那方面抱怨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他們總抱怨教書的一方，新進的年輕人比較不好吃苦...鋼鐵廠沒有新血，化
工廠總倚靠國外技術，核電廠沒有後繼人才。』陳主任道。

『到底是功利使然，....流失到國外去的更多....』邱教授搖搖頭。

『我想，應該是態度問題。』陳主任道。『時代不同了，現在容易發達的行業
每每皆是。記不記得當年我們還是學生的時候哪，只想多念些書，多做點研究
，精神可都耗在裡頭。』他繼續道。『民國也才幾年，一股腦兒打算進工廠、
懂新技術、能苦幹就苦幹，總覺得就這麼一條適合自己的路了。沒別的誘惑，
也沒特別想著得多發達的事情，辛苦下來總算還小有成...。』

『這一代的誘惑太多，可惜多少迷失了些。』邱教授道。

『講到教課....』王教授一語，大伙兒望著他。

『哪。說起來也慚愧。咳....，就拿上課來說吧。同樣的教材內容，同樣的教
法，在幾年前台下的學生總聽的津津有味，深怕就漏抄了一行筆記，漏聽哪個
重點...對不，小吳？當你還是學生的時候，恐怕是這樣吧。每次下課鐘一響，
排隊問問題的，總擠得透不過氣。台上的都快應付不來...。雖教得忙，卻越說
越起勁兒。』王教授說。

『嗯。』小吳點點頭。

『但哪！這幾年來系務會議也不知道開了幾次，分了心在討論怎麼讓學生更容
易吸收上課內容，不過就是方案怎麼改進，同仁們怎麼絞盡腦汁，情況卻更糟
。』王教授道。『咳。』『現在每堂課，問台下有沒有問題的時候，一片鴉雀
無聲。剛開始很焦急哪，是不是年紀到了教得人們聽不懂，才沒問題的？他們
重科都不來聽了，怎麼學得好呢？以後畢了業出去....』他繼續道著，語重心
長起來。

其他三個默默地聽著。小吳靜靜把燉牛肉吞進肚子裡。

『後來日子一久，便習慣了。我總問自己能教多少就盡力教多少，其他的看學
生自個兒造化。是有幾個專心學生會問問題哪，不過每都那幾個。會自動自發
來討論的，自動自發預習複習的，好像好幾年沒有了過。白筆寫在黑板上，台
下死死地抄著筆記，整教室空蕩蕩，講著講底下總半晌沒有回音，心都涼了半
截。咳....咳..』

『最近咳的緊，別忙繃住了，看看醫生休息去罷！』陳主任關心起來。

『我知哪。』王教授道。

對於王教授的話，三人頓時無語。原本是說好為王教授慶功聚餐，想不到突來
這麼一著沈默。

邱教授終於開口道:『不就我剛提的？到底是現在誘惑多，台下大多忙著他們的
事情哪。就是摸不清他們到底忙著些什麼，我底下有個一看就知聰明絕頂的學
生，領悟力頂尖。雖缺課幾次，考試還能幾乎滿分。優秀。可惜總忙著在外面
呼風喚雨的，忙討好幾個女朋友的，心不專，可惜。』

小吳心滴咕著。從他一進大學，以至剛升上副教授的這段時光裡頭，帶著他的
師長們總是感慨：

『優秀的每年一樣多，打混的每年越來越多...』

『想想再過幾年，便是他們來當家啦。』

小吳不禁一驚。他從沒仔細想過這些，一直以來眼前只顧念自己的書，鑽自己
的學業。

王教授道:『是不.....？誤解台大的自由學風了。從前的一貫自由學風是鼓勵
學生多思考，大膽假設細心求證，別被老傳統八股束縛住...。現在的自由學風
是無論做了些什麼，誰也管不著誰的無度自由...整個變了樣了。哈....。』

『嗨，少說兩句哪。每年都要陳聽你那套『台大退化』要不就是『台大沒落論
』。聽多少年了？呵呵，沒趣，沒趣。』陳主任笑著道。『退一步想想，多少
整個大環境也有責任，教育者也有責任...。用填鴨把他們帶大，裡頭沒準備充
實好體系就對外敞開台大大門...許多只為文憑的這麼輕易就考進得來，分數一
年比一年低，不愛唸書的也都進來了...。能說什麼呢？』他繼續道，『既然是
教育事業，總隨時代快速變遷著。不改的定則。哪天狠下心來，乾脆自己埋首
研究到老死，什麼都不聞不問那也不錯呢。』

『小吳，這裡就屬你最年輕了，往後都把希望與擔子攏在你身上嘍。全看你年
輕一輩怎麼打拼了。』王教授拍拍他的肩，小吳連忙搖頭笑著，『怎麼怎麼...』


『別推辭了。』

『吶，小吳你看看....我們幾個，待台大，做研究那麼多年，再得更多獎，更
多技術受外界肯定....吶....終不過死讀書的書獃子一個。不足為提。』邱教
授道。『我滿腦子知識研究，抱負也一堆，不過沒完成的卻比完成的多太多。
之所以我們看重你，在於你年輕卻優秀，見識廣也有行動力。嘿，現成給你個
專題罷！"在研究之餘，致力大學教改"。』

『名字怎麼樣？』邱教授問。

"在研究之餘，致力大學教改" ？

『好！不錯，就這麼定了。這次一聚總算不流於空口白話。呵呵呵...。聽起來
雖然不怎麼容易去做，至少責任與期許分丟一些給你。那我落得輕鬆點了。呵
呵呵呵...。』王教授玩笑似地道。他愉快地大口嚼盤中的食物。

『加油喔。年輕人。』

『交給你嘍。』

『這是師長們的期許哪。』

『這，這個....一個人辦不成的。』『受不起，受不起...。』

桌上裡的四個男人有樣無樣地送辭推辭起來。這桌正玩笑地對草草起的案，有
些認真，也有些詭譎，一如茶餘飯歇的輕歎，沒個確定的說法而含含糊糊。小
吳只得跟著其他三人打趣著。盤裡的菜隨時間一過，便都剩下菜渣，見了白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