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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 台大映像五 （大門口之二）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 (Thu Apr 29 10:58:22 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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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門口之二

<<騎機車的男孩>>

  天空一片陰白，不過就是沒有下雨的前兆。

 『嘰∼∼∼』

  刺耳，頻率高聳至尖峰的輪胎煞車聲，將他拉回了更恍惚的現實。

  闖禍，卻閃避得宜的黃色計程車已揚長而去。沒有例外。從街上所有陌生臉
孔上看到午後的煩悶，一道道極黑色的不安怨懟照射在他身上，他知道自己正
是眾所矢的罪孽噪音肇事者。人車來往的街，氣氛瞬地僵化。重複嘲笑自我低
賤的因，猛然化學轉變引發的怒火燒得他腦子發燙。昏沈沈地，身體控制權移
交與生俱來的群體獸性潛意識，『去死吧！』手上使力一轉，車子自仍在斑馬
線上嚷嚷的路人身邊馳過，像逃開的風似忽地消失蹤影。原地徒留紛多吵雜的
抱怨四起，和在紅綠燈交換後怒吼的引擎聲中。

 『咻∼∼∼』一台車，三台車，所有的車都遠遠地落在後面。

  低伏的情緒直飆了幾條街還繼續著，但和剛才的幾乎爆發著實不同，轉為緩
慢的沈嘆。滿是坑洞的路上已沒有搶道的計程車，只有步履蹣跚，巨大的公車
隆隆。這讓他反而沒了適才敏銳的衝勁，穿梭在車陣迷宮中也顯得了然無味。
小腦此時掌控沸騰一半又冷卻下來的身體，車子無意識地前進著。

  大門前的廣場上恰空無一人。就在如是冷清的時候，他挾著整趟車程的不愉
快份量，迂迴沒力地騎進大門前的廣場。十分鐘之內來往的人群斷斷續續地進
出，然後熱鬧忽然來臨。冷清成一片蒼白廣場上頭的天空，雲一散，終於又見
到久違的太陽，在陽光普照之下，周遭充滿著生氣的綻動與眩目的光輝。從大
門口進進出出人們的談笑聲音，與溫暖空氣流動的聲音此起彼落。他為了避開
突如其來的光線而把安全帽的前簷拉下，一個人藏在密不透風的透明小空間裡
。僅管如此，他仍避不開陽光在臉上印下眉頭深皺的表情。

  關掉熱烘的引擎，車子斜停在廣場上，除了來往熙攘的學生吵雜著，他的心
情此刻卻靜得出奇。卸去安全帽，他只注視著一個熟悉的位置，沒有轉頭。可
能在等待一個無法預測的突發事件，同樣的位置上，紅磚道椰子樹下突然站著
一個黃衣女孩，不需要用文字形容長相或氣質的黃衣女孩。她跟他一樣，都正
在為映入眼簾的景象癡迷著。一股電流偶發在兩人雙眼之間，隨後消失於無形
的絕緣空氣之中。良久，就如萍水相逢的蓮般，他跟她一樣無言地移開了眼。
女孩並不是他在等待的女孩。

  黃衣女孩杵在樹下，像是在等人。他也基於同樣的理由杵在原地。

  不停地有汽車穿梭出入於警衛室旁的門口，幾部豪華轎車裡頭坐著他依悉可
認，教授與關係良好同學的組合。驚訝般的模糊，不熟悉身邊成日使壞的同學
到底現在身在何處。一陣暮然凝滯，門口突地蜂湧出一大群男男女女，猜想定
是約好的聯誼隊伍。不一會兒，吵吵鬧鬧，在校警有序的哨聲中，歡樂的聲音
很快地被兩大台遊覽車整團載走，目的地或許是晴天的山中花季？澗水旁的熱
情營火？他想著。他不曾對聯誼的事情抱持過任何興趣。一群只見表面薄薄的
外皮，就故自大方地將內心敞玩在沒有交集，沒有感動，大眼，瞪小眼，漂浮
在滿是空洞的幼稚園遊戲裡。

  因而他是個自閉者。而他也無暇否認，總是一味無視狎怯的眼光漫自獨我。

  大門口旁有個地圖，標示詳盡，把校園中什麼該在何處的方格填得清清楚楚
。他打量著地圖，望著地圖標示的某一角略顯不悅。他的女孩住在校舍裡，幾
番任性地對他埋怨起宿舍的老舊擁擠。她曾央求著搬到外頭去，隱瞞著所有人
與他一起，兩小無猜地同住。為此他們曾爭吵過幾回。自由的空間到最後並沒
有被誰侵佔，也不曾以任性打擾過誰，然而吵架已造成的隔閡卻消抹不去。是
不是因為吵架過後彼此更愛著對方，這樣的因果著實無止境地混亂著。

  再怎麼樣，他的女孩依舊是自己認定，唯一可以一生一世相處，從第一眼就
愛上的女孩。

  這次，真是他犯了錯了。他不知道為何對她說出如此的重話。他對互相私訂
終身的女孩說出莫名其妙的重話。自己聽了都怨起話中的毒。自此埋下錯誤的
種。

  她一如往常的任性早該被他所習慣，對，事情原本可以圓滿解決，像以前一
樣哄她、細語關心她，他知道她需要的不過是如此簡單而已。不過放不下的自
尊終於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一開始只是想氣氣她，以他抱持著曾經兩人滄海
難為水的恩情為信心，他相信她愛自己的程度，超過容忍自己的任性加上他硬
梆梆的自尊。他知道與她的情早就是根深蒂固，像是怎麼扯也不斷的尼龍絲。
屬於"分手"的情況絕對是兩人一生一世中的暫時。

  早上的一通電話，卻孤立了他的這種想法。

  他的女孩先是在電話中哭泣，後來轉而一股黯淡、沈幽的語氣，最後電話掛
得毫不在乎。他覺得事情似乎變得模糊了。什麼事情即將發生的絕望感突然湧
上心頭。控制閥軸變得柔軟，牽制不住這麼混沌的東西，失了魂無助地拿起鑰
匙朝車子走去，慌亂中隨手還不忘拿著她的安全帽。一路上急速狂奔，路的一
頭接著另一頭路，引擎的進氣閥承受不住那樣的高速運轉，嘶嘶地尖叫著。他
決定到她面前認錯道歉，想清楚不管以後再有任何事情，也絕不跟她爭了。他
想著自己變成一個乖小孩的樣子。

  他沒有跟她約，因此他只是等在這大門口前，在她的必經之路上守候。無論
幾個白天黑夜刮風下雨，這樣無怨無悔地守候著，也許才能顯出自己悔過的決
心，順利的話能讓她感動，以後好好過下去，一切也值得了。他這樣盤算著。

  等待的第一個小時過去了。剛才對面站著的黃衣女孩身邊出現了一個高大身
軀的英挺男孩。英挺男孩對黃衣女孩道歉著自己的遲到，黃衣女孩微微笑著，
沒有多說些什麼。他們離開的時候，黃衣女孩回頭順勢望了他一眼。眼神中意
味些許同情與不捨。不過他只是鐵了心，沒有做太多的意會。

  等待的第二個小時也過去了。此刻他心中不知積了多少話欲對他的女孩傾訴
。他感到煩躁，索性拿起手機打到她的寢室問究竟。她的室友說她出門許久了
，好像挺晚才會回來。對於她的生活，他是最熟悉不過的。他奇怪著她不曾在
這種時候出門逛街，通常習慣晚上同他一起逛街才是。也許是心情不好，逕自
出去散心了嗎？他猜想著。

  他回憶起每一個他曾陪她逛完街的夜晚，走回宿舍的路線、以及她時常會走
的路徑與經常獨自一人到的地方。他真希望她別太傷心，別出了什麼事才好。
念頭一轉，便騎著車往剛才想起的路徑與地點尋找她的芳蹤。但無論他怎麼找
，大學口、幾家書店、椰林大道、新生南路後面的咖啡店....就是沒有一點心
上人的影子。他開始焦急，擔憂起連續劇中曾發生的情節：一對相愛的男女主
角互相尋找彼此身影，卻在同一條街上錯過對方了。不過顯然不是這樣，如果
她要找他，打他的手機應該就可以了，她卻沒有這樣做。

  有些氣急敗壞。他開始討厭手機。科技那麼發達，廣告做那麼大，在這個時
候，卻一點都沒辦法傳遞我現在的心意給她啊。等待的第四個小時過去了。他
反覆不停地焦慮、忐忑、心浮氣躁。他始終尋不著她的人影。道歉好比一種時
效性的食物，過了期限後無論再怎麼努力卻也只能任其腐爛。他意識到生命中
某些重要的時間，在他摸不著的次元邊緣悄悄溜走。好像永遠挽不回的悲哀。

  再一個鐘頭過去了。

  等待的第六個小時，即將天空也布上灰黃的傍晚亮裟，已是黃昏時分。他騎
回大門口，不抱持任何希望地，在警衛室旁的一塊舊公佈欄下等著。警衛室的
校警瞧見他，連忙叫他把車騎走，紅線是禁停的。他苦笑解釋著，再五分鐘就
騎走，真的再五分鐘就好。心中的急切被迫轉移到整個臉，整個顫抖的身體。

  五分鐘過了，他無奈地起身，揮舞在警衛室上的國旗在冷風中胡亂飄搖，雲
一下子集結起來攏住原本明朗的昏黃天空。也許明天再道歉也不遲.....他只好
這麼想著。能靠的只有憑空的幸運了。正當他發動引擎的時刻，他看見他的女
孩出現在大門口的廣場入口。朦朧的夜色竟是暗得令他幾乎無法一下子就認出
她的臉。他幾乎對女孩叫了出來。終於看見她了，眼巴巴地等了一個下午卻如
同一個世紀那麼樣的難熬。第一句話該怎麼起頭？

  只是他的女孩，此刻正坐在另一個男孩的腳踏車後座。女孩雙手環抱著前座
的男孩，他們既親密且有說有笑著聊天。他幾乎沒辦法相信這件事，那前座的
男孩不是自己。

  當腳踏車走近大門，瞬地間他屈身在車子的另一頭躲了起來，因而腳踏車上
的兩人沒有發覺他的存在。事實上他們也沒發覺路旁的任何人，沈浸在兩個人
的新世界裡面。他再一次看到笑得燦爛的她，心化作碎了一地的殘骨灰粉。隨
後他也認出前座那個男孩就是自己的社團學弟，學弟常來他的住處找他抬槓，
她通常也同一時間在那裡陪自己。偶而學弟跟她也會抬槓上幾句。

  他的女孩，此刻好像是他從未見過的神采奕奕。多麼自在相配的一對啊。他
有著這樣的感覺。自從兩人相處以來，他的女孩有多久沒有過這麼高興的表情
了？彷彿第一眼愛上的女孩，現在就重新出現在他眼前。

一切的一切說明了一切的一切。

他閃避這輛腳踏車，決定永遠避開這兩個人。很好，非常好。你們能快樂幸福
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理不理我都無所謂了，也許。

他的心情好像又再度慢慢平復了起來，不過心仍帶著碎掉的破裂傷口，一時間
也難以形容的複雜心情，他腦子裡只能用最空白的空虛來填補。

今天好累啊。他說著，不想流浪。回去睡覺吧。已從故事的主角貶為不大重要
的配角了。他頭也不回的馳車離去。

get out of here!
get out of here!

此刻，烏雲集聚足夠的量，放出了轟隆的小條雷電。

夜空開始下起大雨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