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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經得起考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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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你我的聖誕>>


一九八八年十二月,只有十八歲的我正在為聖誕節而興奮。我走遍了各大商店,希望

用少得可憐的儲蓄來買一份最好的聖誕禮物給我的暗戀對象曉嵐。尖沙嘴的貨品太貴,我

買不起。旺角的便宜,但不夠體面。最後我在銅鑼灣買了一顆小小的水晶鎖匙扣。


「曉嵐,聖…聖誕快樂﹗」我用微微發抖的雙手把包裝得十分漂亮的禮物遞到她面前

。

「謝謝你,子維。可是對不起,」一陣紅暈從她的耳根散發到她的面龐。「我沒有送

聖誕禮物的習慣,我沒有準備。」
    我看著紅蘋果般的曉嵐,真是可愛極了。
    「二十四號學校聖誕舞會,你會參加的嗎?」她問。

「大概會吧。我還沒有決定。」其實我根本不打算去,家裡沒什麼好衣服,又沒錢買

新的。
    「我多買了一張票子,送給你吧。」
    我接過那張票子,說﹕「謝謝﹗」
    結果,我替媽媽做了兩個星期的家務,才得到額外的零用錢買衣服。


這個聖誕舞會,真是衣香鬢影,所有男同學全部盛裝出席,連平時粗粗魯魯的臭小子

都變成翩翩美少年,當然我也不例外啦﹗而女同學也穿著華麗的晚裝,爭艷鬥麗,美不勝

收。可是我沒有被她們的美麗而吸引,我的目光在舞池裡游來游去,希望找到曉嵐的芳蹤

。終於我看見她被一群鄰校的男生圍住,我向她點頭笑笑,就坐在一旁了。
    當我低頭喝著果汁時,曉嵐竟然走到我的面前。

「曉嵐,你今晚很漂亮。」我看著曉嵐,她穿了一套淡黃色的晚裝,成熟之中又帶點

俏皮,美麗之中又帶點秀氣。
    「謝謝。子維,你今晚也很俊。」她好像很認真地對我說。
    「你不用陪他們嗎?」我指指剛才跟她一起的男生。
    「我才不去。他們整晚都在談足球,差點兒把我悶死。」
    我鼓起勇氣,大膽地說﹕「我…我可以請你跳舞嗎?」

曉嵐輕輕地點頭。我們拉著手,慢慢地走到舞池中,隨著音樂的旋律翩翩起舞。
    「子維,我的舞跳得不好,你要帶著我呀﹗」
    「曉嵐,我也是剛學會跳舞的。」我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這時候,一個男生不知從那裡鑽出來,我認得他是我們學校的籃球隊長大恐龍。

「小子,不懂跳舞就不要參加舞會。」他兇神惡煞地對我說。然後立刻變得溫柔有禮

地對曉嵐說﹕「曉嵐,我跟你跳吧。」

我有點驚慌,這種事竟然發生在我身上,要知道我是第一次參加舞會,我沒有什麼經

驗的。正當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曉嵐已經回應了他﹕「對不起,我正在跟子維跳舞。

你等一下吧。」

「曉嵐,這個小子有什麼好呢?」大恐龍一手推開我,一手握著曉嵐軟若無骨的纖手

。
    「你放手,我已說過不會跟你跳舞的。」曉嵐吃力地掙扎著。
    「曉嵐叫你放手呀,你聾的嗎?」我大聲的叫。

「小子,關你什麼事﹗」說著,他一拳揮過來,結結實實地打在我的面上。我頓時覺

得天旋地轉,然後跌倒在地上。所有的人都圍在我們身旁看熱鬧。

「你太過份了。」曉嵐立刻奔到我身邊,替我抹去嘴角的血絲。她扶著我,慢慢地離

開了舞會的場地。
    我們到便利店買了一些棉花、膠布及消毒藥水,就走到附近的公園去。
    「痛嗎?」曉嵐仔細地替我消毒傷口。
    「還好。」我臉上感到陣陣痛楚,心裡卻感到絲絲甜意。
    她憐惜地撫摸這我那瘀黑的臉龐,然後貼上膠布。
    「曉嵐,其實你不用陪我的,你回去繼續跳舞吧。」
    「如果我回去,那人一定逼我跟他跳舞的。我寧願跟你靜靜地坐一會兒。」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無用呀?剛才看見你被大恐龍欺負,我也保護不了你。」我無奈

地說。

「子維,你不要這樣說吧。我知道你是本性純良,才不知如何應付他以己。」曉嵐安

慰著我說。
    「你知道嗎?從沒有人這樣讚過我的,人家只會說我軟弱怕事。」
    「我就比較喜歡溫文善良的男生。」她紅著臉地說。
    「曉嵐,那你喜歡我嗎?」我鼓起勇氣地說。

我閉上雙眼,期望著我心目中的答案。但我什麼也沒有聽到,我立刻睜眼看看,只見

她含蓄地點點頭,我簡直興奮得跳起來。
    我看一看手錶,原來已經過了深夜十二時。
    「聖誕快樂﹗」我說。
    「聖誕快樂﹗」
    「曉嵐,你可以跟我跳完剛才那隻舞嗎?」

她把手交給我,我輕輕擁著她那柔軟的腰肢,感受到她身上幽幽的香氣。雖然週圍靜

寂一片,但我們卻很有默契地共舞。這是我和曉嵐第一個一起渡過的聖誕節。這剎那,我

真的衷心地感激那籃球隊長。


一九九三年十二月,我和曉嵐已經大學畢業了,我唸建築系,她唸工商管理系,還得

到一級榮譽。曉嵐找到一份很好的工作,在一間美資的企業公司擔任副主任。而我還是無

業遊民一名,百多封求職信全都石沈大海。
    一天晚上,我們和幾個舊同學到旺角一間茶餐廳吃飯。
    「曉嵐,恭喜你找到一份那麼好的工作。」曉嵐的好朋友雪瀅說。

「子維,你也要努力點。找不到好工作,小心曉嵐不要你。」有成笑說。他是我的好

朋友,也是雪瀅的男朋友,當年還是我和曉嵐為他們牽紅線的。

「你不要嚇他吧。他們這麼多年感情,曉嵐不會那樣做的。」我另一個好朋友尚然說

。

「尚然就說得對,我和曉嵐的感情是經得起考驗的。」我說。「曉嵐,對嗎?」

「這就要看你以後的表現了。」她對我做了一個鬼臉,然後問他們﹕「你們找到工作

沒有?」
    「我現在在一間酒店裡做公關,薪水也不錯。」雪瀅說。

「我會當地產經紀,現在的房子不斷升值,買一間八百尺的房子要二百至三百多萬,

做地產業一定有發展。」有成胸有成竹地說。

尚然呷了一口咖啡,認真地說﹕「我爸爸叫我去他公司工作,但我還沒決定。」他爸

爸是一間跨國企業公司的主席,尚然其實是個名副其實的富家子弟。
    「尚然,還有什麼有考慮的?如果我是你,一定去爸爸公司幫忙。」有成說。


「有成就說得對了。我真羨慕你有一個那麼富有的爸爸,我讀大學的費用全部都是靠

自己賺回來的。所以我現在要努力一點,將來一定要有很多很多錢。」雪瀅說。
    「有成,聽到了沒有?你沒有錢就不要娶她了。」我笑笑說。
    「雪瀅,如果你將來賺不夠錢的話,你就嫁給尚然吧﹗」曉嵐開玩笑地說。

聽到這句說話,尚然有點不自在。因為早在有成跟雪瀅在一起以前,他已經很喜歡雪

瀅,只因為他害羞而沒有向她表白。這件事除了我之外,就沒有人知道了。

「有很多女生都很喜歡尚然的,我看雪瀅你還是排排隊吧。」尚然用一個感激的眼神

望向我,多謝我替他解圍。我向他點頭笑了一笑。
    他們沒有發覺尚然的不自然,還繼續閑談說笑。

有成舉起杯子,大聲地說﹕「以後大家各有各忙,我想我們五個很難再可以有空聚在

一起。我們乾杯吧。祝大家前程錦繡﹗」
    「好,祝大家賺到很多錢﹗」雪瀅說。
    「祝大家好運﹗」曉嵐跟著說。
    「那我…我祝大家身體健康,世界和平吧。」我笑說。
    尚然看看我和曉嵐,再望望有成和雪瀅,說﹕「祝…祝有情人終成眷屬﹗」
    晚飯之後,有成跟雪瀅去看電影,尚然獨自回家,而我就送曉嵐回家。

「曉嵐,這個平安夜,你想怎樣慶祝?」我把她的手拉著,放在我外套的袋子裡,一

陣暖流從掌心流遍全身。
    「對不起,我不可以陪你渡過今年的平安夜。」曉嵐不好意思地說。

我有點愕然,平安夜對我們來說是別有一番意義,因為那天是我們的拍拖紀念日。


「公司裡的同事約了我一同慶祝,我才剛剛上班,所以要跟他們溝通一下,打好關係

。子維,你會不高興嗎?」
    「不會,要我陪你去嗎?」我問。
    「不用了,我知道你不喜歡應酬的。」她體貼地笑笑。
    我們一邊走,一邊漫無邊際地聊天。忽然之間,我覺得有點失落。


沒有曉嵐的平安夜,我沒有讓自己閑著。我找到一份兼職,是在尖沙嘴一間百貨公司

門外扮聖誕老人,派聖誕禮物給小孩子。

平安夜,百貨公司很晚才關門。直到十一時多,我才下班。我拿掉那長長的白鬍子,

當我正準備換掉那件臃腫的聖誕大衣時,我看見一個修長的身影向我慢慢走過來。

    「聖誕老人,下班沒有?」曉嵐笑瞇瞇地問我。
    我既驚奇又興奮,連忙反問她﹕「你不是跟你的同事一起嗎?」
    「是,不過我還是想念著聖誕老人,所以早就離開了。」

我高興得說不出話來,只是把她緊緊地擁抱著,我嗅到她髮際的陣陣清香,心裡感到

十分感動。此刻,那點點的失落感已經逃去無蹤了。
    「曉嵐,你想去哪兒?」
    「隨便吧。」
    「那你等我先換了這件衣服。」
    她從頭到腳地打量著我,我被她望得有點不好意思。
    「不用了,我覺得你這樣很好看呀。」
    結果,我就穿著那件紅彤彤的聖誕大衣,跟曉嵐手挽手,在尖東的海旁散步。

    「小姐,你男朋友很可愛﹗」一個走在我們旁邊的女孩子說。
    「是呀。」曉嵐笑笑說。「因為我喜歡,他才這樣穿的。」

「你男朋友對你真好。」那女孩子羨慕地說。「如果是他,」她指指身旁的男朋友,

「才不會為我而穿著散步。」
    那對情侶走了之後,曉嵐一邊走一邊微笑。
    「你究竟笑什麼呢?你已經笑了很久了。」我不解地望著她。
    「沒什麼,我在想原來你對我真是很好的。」
    「我一直都對你這麼好的,永永遠遠都會。你現在才知道嗎?」

「子維,其實有一個問題我很久已經想問你。如果當年不是大恐龍,你會不會向我表

白呀?」
    「我想總有一天我會跟你說的,不過可能會是很久很久之後。」
    「那你就一定要多謝他了。」

「我一早就想多謝他,但每次見到他兇神惡煞的樣子,我就不敢走近他。我怕他打我

。」
    這時,海旁的人群對著大鐘倒數。十二點一到,周圍的人歡呼起來。
    「曉嵐,聖誕快樂﹗」
    「子維,聖誕快樂﹗」
    這是我們一起過的第五個聖誕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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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我從未發覺的一面>>


踏入新的一年,我很幸運地找到一份工作,是在一間規模不大的建築公司當畫則員。

雖然薪水不是太多,但我也很喜歡這份工作。因為員工不多,所以人際關係不是太複雜。

    跟曉嵐吃飯的時候,我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她。
    「我找到工作了。」
    「那真好。」她沒精打采地回應我。
    「曉嵐,你最近怎麼總是悶悶不樂的?工作辛苦嗎?」

「子維,小妹回來了﹗」小妹是曉嵐的妹妹,比她小三歲,是個十分反叛的女孩子。

在三年前,小妹在街上跟人爭男朋友打架,還戳了那女的幾刀。曉嵐發現了這件事,就把

她送到警察局,結果小妹被判入女童院三年。因為這樣,她十分痛恨曉嵐,連她爸爸媽媽

也認為曉嵐做得不對,害了小妹,但我知道其實曉嵐心裡是十分愛錫這個妹妹的。

    「她什麼時候回來的?」
    「上一個星期。」
    「曉嵐,你放心吧。小妹現在一定會明白你當年的苦心的。」我安慰著她。
    「她現在根本對我不瞅不睬,像陌路人一樣。」她嘆息著說。
    「雖然我沒有見過她,但我想她只是像你一樣倔強吧。」
    「子維,我想搬出去住。」
    「如果你搬了,就沒法子跟小妹和好的。」

「沒關係,既然小妹都不當我是她姐姐,我也不在乎她。」曉嵐咬了一下嘴唇,決絕

地說。「現在家裡沒一天安寧,我也不想令爸爸媽媽為難。」
    「要我跟你一塊兒搬出來嗎?」

「不用了,你還要照顧伯母。而且我想趁這次機會學習一下獨立。遲些我會打電話給

有成,看看有什麼適合我的房子。」


有成的辦事效率果然十分高,沒多久就替曉嵐找到幾個租盤。星期三下午,我們就一

起去看看。

第一間房子的設計很簡單,四面塗上白色的乳膠漆,還配襯了一系列的傢具。一踏進

大門,就有一種很舒服的感覺。雖然面積不是很大,只有大約五百尺,但麻將雖小,五臟

俱全,無論是電器還是廚具,都一應齊備。曉嵐好像很滿意,裡裡外外的走了幾遍。


「你們看看,這間房子有個無敵大海景。下班回家之後,坐在窗台上欣賞一下,簡直

是享受﹗」有成走到大廳的窗前,眉飛色舞地說。
    「有成,你還當我們是朋友嗎?說些客觀一點的意見吧。」我說。
    「子維,我不是賣花讚花香。這間房子真是很好的。」有成說。
    「租金多少?」我問。
    「九千。」

「九千?」我嚇了一跳,我一個月的薪水才只有一萬多。如果租了這間房子,真是沒

有多少錢剩下。
    「不要那麼吝嗇吧。你跟曉嵐兩個人的薪水加起來,也有三萬大元吧。」
    「關我什麼事?」我奇怪地問。

有成用一種鄙視的眼光望著我,他說﹕「子維,你還是男人嗎?跟曉嵐一起住,卻一

毛子也不出,不是小白臉是什麼呢?」
    我呆了一會,原來有成誤會了。當我正想解釋時,曉嵐已經從睡房中走出來。

    「誰說我跟他一起住?這次是我自己一個人搬出來的。」
    「你們不是同居嗎?」有成問。
    「當然不是﹗」我說。
    曉嵐四處打量了一會,說﹕「有成,我真的很喜歡這房子。我就租這裡吧﹗」


我有點詫異,租金這樣貴,曉嵐也不用詳細地考慮一下,再看多一兩間房子。我以為

今天要走很多地方,還向公司請了一個下午的假。
    「大家那麼好朋友,租金可不可以便宜點呀?」我似熟賣熟地說。
    「算吧,子維。有成也很難做的,就九千元吧。」曉嵐說。

「曉嵐,你真爽快。子維,你要好好跟她學習學習,你一個大男人又麻煩,又沒主見

。」
    「我也不是那麼差吧?」我問。

有成沒有回答我,他看看手錶,說﹕「才三時多。現在有沒有空?去吃下午茶吧。」

    我望望曉嵐,看她有什麼表示。
    「你們去吧,我想回家收拾一下。」她說。
    「要我幫忙嗎?」我問。
    「不要了,你跟有成談談吧。有成,你幫我約一個時間到你公司辦手續吧﹗」

    我們和曉嵐在街角分手後,就到附近一間餐室喝下午茶。

「子維,你真的要把曉嵐看緊一點了。她現在又能幹,又漂亮。你看她剛才租房子價

錢也不跟我講低些,多大方得體呀﹗」
    「曉嵐一向都是這樣的。」我自豪地說。

「她那麼拼命工作,將來一定是個女強人。你要努力點了,日後她職位比你高,賺錢

比你多,你就麻煩了﹗」
    「有什麼麻煩呢?如果她那麼能幹,我一定會替她高興,為她自豪的。」

「你現在就說得輕鬆,所有女人都是同一個模子做出來的,賺到錢就以為自己很能幹

,將來你做每件事她都要過問,她都要管,你就有苦自己知了。」
    「你說得好像是自己身受其害那樣,雪瀅不是這樣對你吧?」我笑笑說。

「現在還不是,不過遲些我就不敢說了。」他說。「不要再說那些女人了。你現在什

樣呀?」

「還不錯。現在我找到工作了,雖然公司不是很大,但我也做得很開心,老闆和所有

同事打成一片,好像一家人般。」
    我跟有成談著,不經不覺已經到了六時多,我們就各自歸家了。


一個星期後,我一早就起床幫曉嵐搬家。我上上落落走了幾趟,替她拿著大袋細袋搬

到計程車的行李箱裡。
    「曉嵐,你有這麼多衣服的﹗為什麼我從來也不知道?」我問。

「大部份是為了上班而買,你知道我那間是大公司,如果不穿得體面一些,會給人取

笑的。」曉嵐說。
    「那也不用買這麼多吧。」我皺一皺眉說。

「不多了。你沒有見過我公司的女經理,真是每天穿不同的名牌套裝,時裝表演一樣

。」

我們把行李搬到新居,就到處打掃,然後到超級市場買了一些日用品。結果,我們忙

到晚上七時許。
    「很累呀﹗」我伸了一下腰。
    曉嵐走到我身後,替我按摩了幾下。「今天辛苦你了,我們出去吃晚飯吧。」

    「剛剛我們買了很多菜,為什麼不在家吃呢?」我奇怪地問。
    「我也很累,不想燒飯,還是出去吃好了。」她說。

「曉嵐,現在你要省一點錢,租這間房子已經用了很多錢。」我站起來,走到廚房。

「讓我來煮。」

「子維,你不用替我擔心,我自己會打算的。你的廚藝我就不懂得欣賞了,出去吧。

」曉嵐拿起鎖匙,然後打開大門,我也只好跟她出去。

她帶我到附近的一間餐廳,我看看餐牌,真是嚇了一跳,簡直是酒店扒房的價錢。

    我坐近曉嵐,在她耳邊輕聲道﹕「曉嵐,為什麼來這裡?這裡的東西很貴﹗」


「上一次我的同事帶我來這間餐廳吃飯。這裡的東西很好吃的,廚師還得過很多獎,

物有所值的。」
    「但真是太貴了﹗」我說。

「你不要這樣小家子吧,那經理已經頻頻望過來了。」我望望那經理,他一副狗眼看

人低的樣子,好像我們沒有錢般。
    最後,我們叫了很多食物,果然很美味,可是那帳單也貴得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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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愛情是盲目的>>

    在公司忙了一整天,終於可以回家了。
    「媽,我回來了。」我伸一伸腰。

「你去洗澡吧,很快可以吃飯了。」媽媽從洗手間走出來,我看到她眼睛和鼻子紅紅

的,好像剛哭過。
    「媽,你剛哭過?」我緊張地問。
    她忙道﹕「沒有,我只是剛剛砌完洋蔥。」
    「媽,一定是有事發生了,你告訴我吧。」
    這個時候,爸爸從睡房走出來,還挽著兩個旅行袋。
    「子維,你回來得正合時。我走了,我要跟你媽媽離婚。」他說。
    「什麼?你要跟她離婚?」我走到他面前,一手拉著他的衣領,激動地說。
    媽媽立刻奔上前,說﹕「子維,你先放手吧。」

我沒有理會媽媽,繼續對爸爸說﹕「你有沒有良心的?媽媽替你挨了這麼多年,你現

在跟她離婚?」
    爸爸鬆容地說﹕「隨便你怎樣說,我已經決定了。」然後就轉身離去。

「你不要走,你這個不負責的男人﹗你不說清楚就不可以走。」我想攔住他,但沒有

成功,因為媽媽拉住了我。

「子維,算了吧﹗」這時,媽媽的眼淚已經從眼眶中湧出來了。「就算你打他一身,

他也不會改變主意的。」
    「那我也要打他一身,替你出一口氣。」
    媽媽嘆息一下,慢慢地說﹕「他是你爸爸。難道你忘了他的種種好處麼?」

「媽媽,你為他犧牲了這麼多,現在他不要你了,你還替他說好話。」我大叫一聲,

然後衝出大門。

當我下樓之後,已經不見了爸爸的蹤影。其實我也不知道如果見到他,是不是真的會

打他。我記得在我小時候,爸爸媽媽是十分恩愛的。
    為了平息我的怒火,我用盡力氣跑起來,不經不覺跑到曉嵐的家。
    「子維,是你?外面很熱嗎?幹嗎你滿面大汗的?」
    我抹抹面頰的汗水,問﹕「我可以進來嗎?」
    「可以,但我現在很忙,你自己招呼自己吧。」
    我走進曉嵐的家,只見周圍都是文件夾。我坐在沙發上,默默望著她。
    「曉嵐,愛情是不是經不起考驗的?」我問。

她坐在電腦旁,頭也不抬一抬。「子維,我明天要交一份計劃書,如果做得好,可能

會升級的。」
    「為什麼一對從前相愛的人,現在就像陌路人一樣。」
    「你說什麼?」曉嵐仍然專注她的工作。

我站起來,走到她面前,大叫﹕「我來了這麼久,你望也沒有望過我一眼。我今晚很

不開心,你知道嗎?」

我走到門口,轉身就離開。在大街上,我有點後悔。其實我也知道不應該向曉嵐發脾

氣,但我控制不了,因為我實在太希望有一個人可以開解我、安慰我。
    「子維﹗」

我聽到街角的呼喊聲,我回望一眼。只見曉嵐穿著背心短褲,腳踏拖鞋,向我的方向

奔過來。
    「曉嵐,對不起。剛才我不應該發脾氣的。」我慚愧地說。
    「其實我也有不對。你走了之後,伯母打電話來,我已經知道了。」
    我們慢慢地走到一個公園裡,然後坐在鞦韆上。

「曉嵐,你知道嗎?我爸爸最後一次帶我到公園玩是在我五歲的時候。」我感慨地說

。
    曉嵐沒有答我,只是默默地聆聽著。

「那時候,家裡很貧窮。爸爸說為了賺多點錢,所以要去做海員。起初我以為他很偉

大,為了令我和媽媽的生活好過一點,就離鄉別井去工作。但是他一去就去了十五年,而

且一毛子也沒有寄過給我們。」
    「或者他也是迫不得以的。」曉嵐說。

「他根本就認為我和媽媽是一個包袱,所以一走了之。」我搖搖頭說。「我知道媽媽

為我放棄了很多東西,所以我怎樣被人欺負、侮辱,我都可以忍受。但我絕對不容許其他

人說我媽媽半句難聽的說話。」

「子維,我知道你很愛你媽媽。但是離婚始終是他們兩個人的事,我們做子女的是幫

不了他們的。」

「我看過他們年輕時的相片。在相片裡面,他們笑得很燦爛,很漂亮。那個時候,他

們很合襯,而且很愛對方。我想他們那時一定沒有想過今天會這樣的。」

「明天會發生什麼事情,我們也估計不到,更何況這麼多年之後的事。其實人是很渺

小的,人的感情也很脆弱。」曉嵐說。

我們靜默無言地盪鞦韆,當曉嵐在上面時,我就在下面。當我在上面的時候,她卻在

下面。我企圖令到我們的鞦韆並排在一起,但是沒有成功。
    「子維,心情好了沒有?」曉嵐問。
    我點點頭。
    「那就回家吧。你這樣走出來,伯母很擔心你的。」
    我看看錶,原來已經深夜一時了。

「曉嵐,多謝你陪了我一個晚上。但…你的計劃書還沒做好,怎辦呀?」我抱歉地說

。
    曉嵐俏皮地向我笑笑﹕「我這麼能幹,很快就可以完成的。」
    「多謝你。」我柔情地凝望著她,然後在她唇上深深地吻了一下。
    當我回到家的時候,因為怕吵醒媽媽,就躡手躡腳地走進睡房。
    「子維,你回來了﹗」
    我不好意思地說﹕「是呀。你還沒睡嗎?」
    媽媽輕輕地說﹕「你沒有回家,我又怎能安睡呢?」
    「媽,對不起。我知道我不應該這麼大聲地跟你說話的。」

「沒關係。我知道你疼惜媽媽,替我不值。」媽媽嘆一口氣。「其實這麼多年來,我

已經習慣了一個人。」
    「媽,你不是一個人的。我永遠也會在你身邊支持你。」
    她滿足地笑笑說﹕「子維,媽媽知道你孝順。」

我輕輕地擁著她,我看見她髮鬢中有一絲絲斑白。記憶中,媽媽的頭髮是烏黑而柔順

。不知從何時開始,她的頭髮悄悄地變白了。
    「媽,你還愛爸嗎?」

「愛不愛已經不再重要了。子維,你年紀還小,感情的事你還未完全明白。感情就像

一顆牙齒,如果被蟲蛀,我們會盡量補救。但假如已經蛀得補無可補,就要忍痛拔了它。

我跟你爸一早已經補無可補了,但是因為媽媽怕痛,以為不理它就不會痛,其實這樣只會

更加痛,而且痛得入心入肺。現在我終於拔了它出來,整個人都輕鬆了,以為也不會痛。

」
    「媽媽…」我把頭伏在她得肩膀上,淚珠不自覺地流下來。
    「傻孩子,哭什麼呢?你應該為媽媽高興。」
    我擦了擦鼻子,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有如雨中的太陽一樣。

    「伯母沒有事嗎?」曉嵐在吃午飯的時候問我。
    「沒有事。想不到媽媽會這樣堅強,我真的以她為榮。」我說。

「我一早就知道伯母很堅強。因為要把你這個麻煩鬼撫養成人,少一點堅持也不可以

。」
    半晌,我問﹕「曉嵐,最近你有沒有見過雪瀅呀?」
    「沒有。幹嗎忽然提起她?」她反問。

「我前兩天見到雪瀅。如果不是她叫我,真是認不到她。以前雪瀅總是帶著一副厚厚

的眼鏡,傻乎乎的。現在她漂亮了很多。」我說。
    「我聽說現在有一個公子哥兒正在追求她。」
    我緊張地說﹕「那我要快點告訴有成了。」
    「他們兩個人的事,你不要插手吧。而且又不知是不是真的。」
    「曉嵐,你跟雪瀅那麼好朋友,你跟她談談吧。」

「唉﹗老實說,我也不是太看好他們。你知道雪瀅是多麼渴望往上爬的,如果那個富

家子真的可以在事業上幫到她,說不定雪瀅會跟他一起的。」
    「你們的現代女性個個都貪慕虛榮的。」我不滿地說。

「貪慕虛榮是發奮圖強的原動力。這些就是我們的特點,所以大部份現代女性都有很

好的事業。」
    「我說這是你們強詞奪理吧﹗」

雖然我和曉嵐的看法不同,可是也沒有影響我們的感情,不過我也瞞著她把雪瀅的事

告訴了有成。我在深夜時分打電話到他獨居的家,接電話的竟然是雪瀅。原來他和她鬼鬼

祟祟的同居了,也不通知我這個兄弟一聲。有成已經知道了雪瀅的事,但令我氣憤的是他

的看法。他竟然毫不關心,還說如果雪瀅找到一個被他更好的,他也會祝福她,何況好過

他的男人已少得可憐。我約了他和尚然第二天下班後去喝酒。電話中還傳來一陣陣淫笑聲

,真是聽得我面紅耳赤,我不好意思打擾他們,就只好匆匆掛上電話。


「子維,尚然,很久沒見了。」有成神采飛揚地走進酒吧,然後就叫了一枝啤酒。


我一見到他,就大聲說﹕「你跟雪瀅同居也不告訴我們,你有沒有當我們是兄弟的?

」

「子維,難道我要打鑼打鼓通知大家麼?說到底雪瀅也是女孩子,她會不好意思的。

」
有成笑說。「你們最近怎樣呀?」
    「還不是一樣,天天上班下班。」我說。

「我最近忙得要死,很多人都要看房子,但沒有人買的。尚然,我真是羨慕你,自己

爸爸的公司,做不做也沒所謂。」有成說。
    尚然說﹕「我也不是白拿他薪水的。」

忽然,有成的傳呼機響起來。他從褲袋中拿出來看看,然後不好意思地說﹕「真是對

不起。雪瀅要我回家陪她,我要先走了。」
    「你的啤酒還沒有來呀﹗」尚然詫異地說。
    「豈有此理﹗」我忿怒地說。「還說是兄弟,你真是重色輕友。」
    「不要這樣吧,下次請你們吃飯。」

我把有成推出門口,說﹕「你快點回家,如果雪瀅等不及,就隨便找一個男人你代替

你。」
    「你去死吧﹗」有成邊走邊說。
    有成走了之後,只剩下我跟尚然。他一向都不大喜歡說話,所以我們沉默了。

    過了片刻,我才問﹕「尚然,有女朋友嗎?」
    他搖搖頭。
    「為什麼不找一個?」

「現在,當我聽到雪瀅的名字,我還有點異樣的感覺。我知道就算我有一個女朋友,

我也不能全心全意地愛她,我覺得這樣對那個女孩子很不公平,所以還是不要拖累人家了

。」
    「其實有成跟雪瀅在一起都有兩年多了,你為什麼還不能忘記她呢?」
    「子維,愛情是盲目的。」他嘆了一口氣。


星期五的下午,我陪媽媽到律師樓簽離婚協議書。媽媽看來很精神,沒有一絲傷心的

樣子,不知道她是已經放下了這段破碎的感情,還是將它好好的埋藏在心底裡呢?我想是

後者吧,因為她向來都是一個重感情的人,更何況是一段二十多年的感情。

在律師樓裡,爸爸對我笑了一笑,而我只是冷漠地望著他,哼也沒有哼一句,我想他

也不會在乎我的態度。
    離開律師樓之後,我先送媽媽回家,然後就到曉嵐家。

我看見她拿著幾枝紅酒,放在櫃裡。我奇怪地問﹕「曉嵐,幹嗎有這麼多酒?」
    「我跟公司的同事買了一箱紅酒,所以拿幾枝回家喝吧。」
    「你平時也不喝的?為什麼突然買來喝?」

「子維,你真是落伍了,現在很多人都開始飲紅酒。」她倒了一杯給我,我淺淺地嘗

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感覺有點像提子汁。
    「我還是喜歡喝啤酒多一點。」我說。
    曉嵐一手拿回酒杯,說﹕「你不懂欣賞就不要多喝了,很昂貴的。」

    第二天我很早就回到公司,就走到休息室喝咖啡。
    「子維,早晨。」

「燕姐,早晨。」燕姐是公司的清潔工人,雖然只是負責清潔,但她常常也替我們沖

茶及買食物,所以公司上下每一個人都很喜歡她。
    「子維,吃了早餐沒有?要不要燕姐替你去買?」她問。
    「不用麻煩你,我習慣不吃早餐的。」
    「這樣不可以的。你們年輕人應該吃多點,才有力氣工作。」
    「我真是不想吃。」
    「那隨便你,但如果餓就叫我替你買東西吃吧。」燕姐笑笑說。
    喝完咖啡以後,我回到辦公室工作,其他同事也逐漸回來了。

突然,一聲巨響從女廁傳出來,然後是燕姐的一聲慘叫。我們也顧不得其他,立刻衝

入女廁,只見燕姐躺在地板上呻吟著。
    「燕姐,你什樣呀?」一位女同事扶起她。

「我…我看見天花板有蜘蛛網,所以爬高清理它,但我站不穩跌了下來。」她痛苦地

說。
    「燕姐,你年紀大就不要爬高爬低吧。這些東西叫我們男人來做嘛﹗」我說。

    「傻孩子,燕姐是來幹活的,不是來享福。」她苦笑說。
    「燕姐,你還是去看看醫生,然後回家休息吧。」老闆說。

我看看燕姐辛苦的樣子,很不放心她一個人回家,就自告奮勇地說﹕「老闆,我想請

半天假送燕姐回家。」
    「也好。」老闆點頭說。

我扶著燕姐一拐一拐地離開,我帶她到一個相熟的醫師處看看。那醫師熟練把熱燙燙

的山草藥貼在她的背部及足踝上,燕姐頓時痛得死去活來。

「她傷得那麼嚴重,年紀又大,我看她起碼要休息一個月才上班吧。」醫師說。

我和燕姐回到家,原來她的丈夫因為染有重病,所以沒有工作,一家兩口的開支全靠

燕姐的一份薪水。
    「子維,喝茶嗎?」
    「不用了,你休息一下吧。明天我替你跟老闆請假。」
    「我看不用了,我的傷不大要緊,明天我會繼續上班的。」
    我急忙說﹕「那怎麼行呢?醫師說你要休息一個月。」

燕姐躺在床上的丈夫嘆了一口氣,斷斷續續地說﹕「阿燕,是我…我害了你。如果你

沒有我這樣不中用的丈夫,你就不用過得這樣苦了。」

燕姐柔情的看著她的丈夫,輕輕說﹕「你不要這樣說吧。我可以跟你一起,挨一點苦

又算什麼。」

望著燕姐和她的丈夫,我非常感動。只是輕描淡寫的幾句說話,就娓娓道出了一份恩

愛之情。我想起爸爸和媽媽,究竟是燕姐他們成功,還是爸媽失敗,不能維繫一段婚姻呢

?忽然,我有一個想法,如果躺在床上的是我,不知曉嵐會不會仍然愛我呢?
    「燕姐,我不打擾你們了。我會幫你請假,你不用上班了。」
    「子維…子維,不用了。」
    「燕姐,你要好好休息。如果連你都病倒,誰來照顧你的丈夫?」
    燕姐被我的話說服了,感激地說﹕「謝謝你﹗」

我向他們道別後,就往大門去。回望一下,燕姐正在替她丈夫蓋好被子。我從錢包中

拿出準備存入銀行的四千元,放在大門旁的抽屜上。

離開燕姐家後,我感到無限唏噓,我很慶幸我和曉嵐的愛情是甜多於苦。此刻,我真

是想立刻見到她。看看手錶,已經六時了,我想曉嵐已經下班回家,所以我決定到她的家

。

我站在她家門外,曉嵐打開門時,她面上露出驚喜的表情。我踏前一步,把曉嵐緊緊

的擁在懷裡。」
    「子維,你怎麼樣呀?今天怪怪的。」她奇怪地問。
    「沒有什麼,只是想念你。」
    我和曉嵐坐在沙發上閑聊。
    「曉嵐,你工作辛苦嗎?」我問。
    「不辛苦,而且還很有挑戰性。」她笑說。

我憐惜地撫摸她的面頰,說﹕「你那間是大公司,人際關係複雜得很,怎會不辛苦呢

?曉嵐,辛苦就不要勉強自己了。」

她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說﹕「你知道我一向不會向現實低頭的。越是辛苦,我就越

要克服它。」
    「我知道,從小到大,你都是一個堅強的女孩子。」
    晚上,我跟曉嵐出外吃飯。結帳時,我才記得自己沒有錢。
    我不好意思地說﹕「曉嵐,我沒有錢。你可以先付帳嗎?」
    曉嵐拿出錢,然後奇怪地問﹕「子維,現在還是月中,你那麼快就沒錢了?」

    「我借了幾千元給同事,她很可憐的。」

「你又借錢給別人?」曉嵐有點發怒。「你以前也常常借錢給同學,結果他們誰也沒

有還給你,背後還笑你戇居,容易欺騙。難道你忘記了嗎?」

「這次不同的。燕姐是我公司的清潔女工,她今天跌倒,丈夫又病了,不能工作。」

我解釋著。
    「恐怕人家利用了你的同情心吧﹗」她不屑地說。
    「曉嵐,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曉嵐愕然地望著我,大聲疾呼﹕「小人?我是小人,你跟你的朋友就全都是君子。一

直以來,如果不是我這個小人,你一早已經給人騙光了錢。」

我有點著急,看來曉嵐這次真是發怒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

我活了這麼多年,我知道那些人是騙我的,那些人對我好。」

「好,那以後我不再管你,你喜歡怎樣用錢就怎樣用。你被人騙光了我也不哼一聲。

」

不知為何,我也有點火光了。我大叫﹕「從來我也沒有過問你怎樣用錢。你現在喜歡

去高級餐廳,買名牌衣服,租貴房子住,雖然我不認同你的想法,但因為那是你的私事,

我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曉嵐詫異地望著我,我繼續說﹕「曉嵐,你以前也不是這樣現實的。你變了﹗」
    我霍然站起,轉身離去。只剩下曉嵐失魂落魄地坐在那裡。

其實我也為自己對曉嵐的指責而感到愕然。跟曉嵐一起那麼久,我從來沒有向她發過

脾氣。忽然間,我的心有點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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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時間改變了你和我>>


第二天下班的時候,我乘的士到曉嵐的公司接她,向她陪罪。我等了差不多十五分鐘

,就看見曉嵐跟幾個同事走出來。
    我立刻跑到他們跟前,向她的同事點點頭,然後說﹕「曉嵐。」
    她看到我,什麼也沒有說,她的眼神很複雜,陰晴不定。

「曉嵐,你的男朋友來接你,我想你也不會跟我們去吃飯吧。」他們其中一個說。

    曉嵐急忙說﹕「怎會呢?我們已經約好了。」
    我很失望,但只是輕輕地說﹕「那我回家了,明天我再找你。」
    我向他們道別之後,就轉身離去。

「曉嵐,你不要這樣狠心啦﹗」她的一個女同事攔住了我的去路。她對我說﹕「我們

去吃晚飯,你也跟我們一起去吧。」

「我不會打擾你們嗎?」雖然我是問大家的意見,但我的雙眼卻只是在曉嵐身上轉來

轉去。
    「當然不會。」她的同事答。
    我看見曉嵐毫無反應,只是呆呆的站在那裡,動也沒動。

那個女同事看不過眼,就說﹕「曉嵐,你說句話吧。否則,我們就要在這裡站到天亮

了。」
    曉嵐想了一想,然後不屑地點點頭。
    雖然只是輕輕的點頭,但已經令到我高興得說不出話來。

我們一行五、六人浩浩蕩蕩地向附近一間酒家進發。我跟曉嵐靜靜地走在最後,她的

同事們也沒有跟我們說話。我悄悄地拉著她的手,卻被她甩開了。

當我們到了目的地,很快便點了菜。這時候,我才記起還不知道他們的名字。我自我

介紹後,他們也介紹了自己。
    「子維,你做什麼工作?」剛才叫我一起來的那個女同事說。
    「我當畫則員的。」我說。
    另外一個說﹕「原來是則師。」
    我不好意思地說﹕「那裡是呢?我只不過是一個小職員罷了。」
    「子維,你有沒有投資股票的?」
    我笑說﹕「沒有,股票太大風險了,我最多只是在銀行做定期存款的。」

「你為什麼不向曉嵐請教一下,她對買賣股票很有心得的,她自己也常常買的。」


我沒有回應,因為我真的不知道原來曉嵐也有買股票的,她從來也沒有跟我提起過。


其中一個男同事說﹕「曉嵐,你上星期叫我買的那隻股票到什麼價錢應該賣呀?」

    她鬆容地說﹕「不要著急,到六塊半才賣也不遲。」

他們七嘴八舌地交換著投資心得。有的沒有什麼經驗,就不停地問問題,曉嵐就像一

個專家般逐一回答,但她連一句說話也沒有跟我說過,只是偶然冷冷地望我一眼。我覺得

很悶,不過是我自己要來,不能怪任何人。我想如其說這是一個飯局,不如說這是一個投

資答問大會。我望著曉嵐,她散發著動人的光彩,流露著老練的聰慧。看著她滔滔不絕地

發表意見,我覺得她整個人充滿著自信及說服力。突然間,她變得遙不可及。是我忽略了

她的轉變,還是那轉變來得太快呢?
    等了差不多三個多小時,才等到我和曉嵐獨處的時候。
    「曉嵐,對不起。昨天我不是故意的。」
    她沒有說話。
    「你原諒我吧﹗」我苦苦地道歉。
    她說﹕「你放心吧﹗我以後也不會管你的。」

「不,我要你管我。如果不是你管我,我現在可能已經身無分文了。」我急忙道。

    「真的嗎?」她問。
    「當然是真的。」我乘機拉住她的手,她也沒有再甩開我了。
    「這次算了。如果你下一次再罵我,我不會這麼輕易放過你的。」她說。
    「好,你就不要放過我,你一生一世纏著我吧﹗」我笑說。

「你這個人,剛才還苦苦的求我原諒你,現在就嬉皮笑臉。」曉嵐輕輕地在我胸口打

了幾下。
    我捉住曉嵐的手,認真地說﹕「曉嵐,對不起﹗」
    我們拉著手在街上散步。
    「曉嵐,你什麼時候開始買股票的?」
    「幾個月前吧,我不記得了。」
    「你自己小心點,買股票會令人大富大貴,也會令人傾家蕩產的。」

「你放心吧,我在大學副修經濟的。子維,現在跟讀書的時候不一樣了,每個人都在

追求名與利。你也要為自己打算一下。」
    我把曉嵐的手握得很緊很緊,好像她快要離我而去一樣。

    一天下班的時候,有成來找我。
    「子維,我帶你去見一個人吧。」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見誰?」我不耐煩地說。

他沒有回答我,只是把我拉到一間咖啡室。他左望右望,然後就走到其中一張餐桌旁

。
    「嗨﹗」有成跟坐在那餐桌旁的人打個招呼。

我仔細地打量著那男人,他長得很高,而且很結實。他的樣子有點似曾相識,但我又

不記得他是誰。
    有成說﹕「子維,你認得他嗎?他是洪龍。」
    我在腦海中搜索著這個名字,但是也想不出他是誰。

那洪龍站起來,大力地握著我的手,然後說﹕「子維,很久沒見面了。我是籃球隊長

大恐龍呀﹗」
    我望著他,終於在他正氣的樣貌找到當年兇巴巴的影子。
    「大恐龍,是你﹗」我驚訝地說。
    「那天,我在街上碰見他,就約了他來喝茶。」有成說。

我們坐下之後,就談了大家的近況。原來大恐龍現在是一名督察,真想不到當年像惡

霸的他現在竟然成為一個警察。他口沫橫飛地訴說著一宗宗錯綜複雜、驚心動魄的案件,

聽得我和有成目瞪口呆,我真的很佩服他。
    「大恐龍,我真羨慕你。其實我也很想當一個警察的。」有成嚮往地說。

「我記得,你以前最喜歡替人強出頭的,說要除暴安良。那時我被大恐龍打,你還要

替我教訓他。」我笑說。

有成望望大恐龍,有點難為情,「以前年紀輕,衝動以己。現在回想起來,真有點後

悔。這幾年來,我成熟了不少,做事謹慎得多了,但我正義的心卻從來沒有變過。」


「當警察又不是什麼不正當的職業。想就去做吧,有什麼顧慮呢?」大恐龍說。

「你不明白的,我以前也有這個念頭,但我女朋友說如果我當警察就跟我分手。」

    我說﹕「雪瀅不是那麼野蠻的女人吧﹗」

「她說當警察危險,薪水又少。」有成說。「大恐龍,你的女朋友沒有阻止你嗎?」


「我的女朋友事事以我為重,怎會阻止呢?」大恐龍驕傲地說。「子維,你跟曉嵐還

在一起嗎?」
    「是呀。」

「其實曉嵐各方面都很好,就是太強了。」大恐龍說。「雖然現在男女平等,但我始

終認為女人還是溫柔點比較好。」
    「其實曉嵐有時候都很溫柔可愛的。」我說。
    「曉嵐的性格是外柔內剛,是個做大事的人。」他說。

我記得差不多的說話有成已經跟我講過。究竟是他們比我看得透徹,還是他們都誤解

了曉嵐呢?

這次約會,我覺得大恐龍改變了很多。我跟他交換了聯絡電話,我們都很有誠意繼續

交往,我想我們會成為好朋友的。


夏天轉眼已過去,我和有成、尚然已經有三個月沒有見面了。難得大家都有空,所以

我們兩對情侶加上尚然,約了大恐龍和他女朋友,一起到長州度周末。

大恐龍的女朋友叫憶翹,她很害羞,有點楚楚可憐、弱不襟風,是那種令人又愛又憐

的女孩子,我們大家都很喜歡她。
    我們在超級市場買了很多食物,然後就去剛剛租的度假屋。
    一進屋,曉嵐、雪瀅和憶翹三個女孩子就很好奇地四處看看。
    「有兩間睡房,男的一間,女的一間。」
    雪瀅走到比較大的房間,然後讚嘆﹕「很美呀﹗」

我們隨著她的眼光望過去,原來那裡有一個大窗對著沙灘。只見海水呈現著一片耀目

的金黃色,與柔和的藍天成為一個極大的對比,但卻又是出奇的調和。我們都看傻了,說

不出話來。可是不到一分鐘,景色就消失了。

最先恢復知覺的是大恐龍,他猶有餘悸地說﹕「實在太偉大了﹗這樣的奇景都給我們

看見。」

我忽然間覺得自己很渺小,很微不足道。大自然不時發揮它神奇的力量,令到人類自

慚形穢。這樣的美景,是我們五十年後、一百年後也無法人工做到的。

這天晚上,我失眠了。我到沙灘散步,海風呼呼地迎面吹來,浪聲很有節奏地一下一

下地替它伴奏。
    我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坐在沙灘上,我坐在她身旁,輕輕地喚﹕「曉嵐﹗」

曉嵐猶豫地抬起頭。她有點心神恍惚,眼中淡然失色,流露著無盡空虛及惘然。我心

裡一驚,這是曉嵐嗎?
    她靠著我,問﹕「睡不著?」
    我點點頭。

「你知道嗎?今天我得到很大的啟示。原來這個世界很大很漂亮的,我們只不過是井

底之蛙,把自己看到的、得到的當作最好。」

我堅定地凝視著曉嵐﹕「無論這個世界有幾大、有幾漂亮,你始終是最好的。」
    她看著天上閃爍的繁星,深深地嘆氣。
    這晚,我們就在沙灘上互相依偎,陪伴著朗月清空,直至天亮。

第二天,有成他們一早就到沙灘玩耍,我和曉嵐因為太累,所以沒有參加。晚上,我

們在沙灘燒烤,經過幾個小時的午睡,曉嵐恢復了平日的衝勁和瀟灑。大家一邊吃東西,

一邊玩遊戲,十分高興。

我們坐在一旁吃東西,大恐龍吃完憶翹替他燒的雞翼後,從口袋中拿出一副樸克牌,

大叫﹕「有誰要占卜?」
    有成不屑地說﹕「這些玩意只可以騙騙女孩子以己。」
    雪瀅卻坐在一旁蠢蠢欲動。

「雪瀅,我替你占卜吧﹗」大恐龍把樸克牌遞給她,告訴她占卜的方法。我對這些玩

意沒什麼興趣,所以沒有留心。只見雪瀅合上雙眼,然後把樸克牌反覆洗了幾次,就交給

大恐龍。
    他把牌逐一翻開,說﹕「雪瀅,你將來會是一個名女人。」
    單聽這句說話,她已經樂透了,但有成卻不以為然。
    「你將來的生活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多姿多彩……」

我望望有成,他好像毫不在乎的,但其實卻很專心地聽著大恐龍的解說,這麼多年朋

友,他騙不到我的。

我望望曉嵐,她坐在燒烤爐旁邊,滿頭大汗。她一手拿著燒烤叉,另一手用力地撥弄

紙扇。
    我走到她身旁,拿過她手上的燒烤叉,「曉嵐,這裡熱,你到那邊坐一下。」

    雪瀅向曉嵐揮揮手,「過來一起占卜吧。」
    曉嵐搖頭,說﹕「我的將來不用人家告訴我,是我自己一手創造的。」

    時間過得很快,已經踏入十二月了,天氣變得十分寒冷。
    一晚,我跟曉嵐到公園散步。她很少說話,只是默默地走著。
    「曉嵐,幹嗎整晚都不作聲?」
    「子維,我要離開香港。」
    我漫不經心地說﹕「去旅行?我有假期,可以陪你一起去。要離開多久?」
    她突然停下來,慢慢地說﹕「三年﹗」
    我驚訝地望著她,很久也說不出話來。
    「公司派我到美國總公司工作三年。」
    我凝視著她,問﹕「你已經決定了?」

她無奈地點點頭﹕「我已經考慮得很清楚。這個機會很難得的,如果我錯過了,可能

一生一世也不會再遇到。」
    我激動地說﹕「我是你的男朋友,為什麼你不先跟我商量一下呢?」

「因為我實在找不到理由拒絕這份工作。子維,你知道嗎?我自己也下了很大的決心

才得到這個決定,因為我不捨得你。但我真的很希望自己可以出人頭地,如果你是愛我的

話,請你支持我吧﹗」
    我抬高頭,堅定地望著她﹕「如果我反對呢?」
    「如果你反對,我也一樣會去。」她斬釘截鐵地說。
    「其實你去美國,無非是為了賺多點錢。」我不屑地說。

「不錯。」曉嵐也直言不諱。「我是想賺多點錢,將來生活過得好一點。難道這種想

法有錯嗎?我只是朝著自己的目標努力罷了。」

我捉住曉嵐的雙肩,柔聲地說﹕「曉嵐,我們結婚吧﹗結婚之後,你就不用出來工作

,我可以養你,我會給你最好的生活。」

她冷笑一聲,說﹕「你養我?子維,你不要那麼天真吧﹗以你現在的薪水,養你自己

也不夠,我不想跟你挨,我不想庸庸碌碌地虛度一生呀。」
    我眼定定的看著她,難以致信地說﹕「你嫌棄我?」
    她默然。

我怒吼﹕「你貪慕虛榮﹗在你心中,錢竟然是那麼重要的﹗比我們的感情還要重要。

」

「你可以說我貪慕虛榮。這個世界很現實的,有錢就有東西吃,有錢就有地方住。但

是感情呢?感情可以換什麼回來?」
    我搖搖頭,「曉嵐,你實在變得太厲害了,我覺得你很陌生。」
    她說﹕「每個人都是不斷地變,不斷地成長,只有你停滯不前。」

我的心很亂很煩,我不知道應該怎樣做。忽然間,我覺得很冷,從心裡冷出來。北風

呼呼地吹在我的面上,但我沒有特別的感覺,因為我的心被天氣更冷,甚至已跌至冰點。


望著曉嵐,我一步一步地後退,我沒有理會她的反應,只是死命地跑回家。我希望這

是一個惡夢,很快就會夢醒,可是我知道這個惡夢永遠也不會醒過來。
    我開了一浴缸冷水,把自己整個人浸下去。我需要冷靜。

我滾燙的熱淚混合了冷水,變得跟水一樣的冷。我記得曾幾何時曉嵐原本也有火紅的

心、熾熱的血,又是什麼令它們變得冰冷呢?


這幾天,無論我做什麼事,我都想著曉嵐—那個學生時代的曉嵐。我不希望一段六年

的感情就這樣就破碎,我不甘心。可是那又有什麼用呢?我有選擇嗎?我聽過一句說話﹕

「當沒有其他選擇的時候,就要接受那唯一的選擇。」
    我去接曉嵐下班,她見到我有點不知所措。

我溫柔地牽著她的手,我感慨說﹕「一年前我們就這樣手拉手地走出校園,踏入社會

。你朝著目標不斷向前走,而我只是原地踏步,停滯不前。當我發現我們的步伐不一致時

,我們的距離已經很遠很遠,遠到我再看不到你的身影。本來我想加快腳步,縮短我們之

間的距離,但是你沒有給我機會。曉嵐,如果你珍惜我們的感情,你留下來吧﹗」

    她想了很久,終於嘆了一口氣,說﹕「對不起,子維。」

「沒關係,其實我一早就知道你不會改變主意的,我只是多問一次吧。」我苦笑。

    她沒有說什麼。
    「只是三年吧﹗我等你回來,曉嵐。」

「我想了一個晚上,我覺得自己很自私。」曉嵐放開了那隻握著我的手。「今天是我

為了事業而放棄你,我不會奢望三年後你仍然愛我。你不用等我了,我不想你為了一個承

諾而背上感情的包袱。」
    我捉住她雙手,肯定地說﹕「我永遠都愛你的。」

「記得我說過人的感情是很脆弱嗎?沒有人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事。」她輕輕地搖頭

。

「子維,你是一個很好的男人。將來你會認識到比我更好的女朋友,但你一定要留住

她,不要讓她輕易離開你。」

我知道曉嵐向來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她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樣口不對心,這就是我喜

歡她的其中一個原因。

「曉嵐,如果你從美國回來之後,我們大家還是獨身的話,讓我們從新開始吧﹗」

    她抹掉那快要滴下的淚水,然後把頭埋在我的胸膛裡。
    「你什麼時候起程?」
    「二十四號。」

我笑了,笑得很無奈、很苦澀。一直以來,我都很感激上帝。因為祂不單賜給世人一

個救世主,更重要的是祂賜了曉嵐給我,但是現在祂又帶走了我的曉嵐。我覺得很諷刺,

我在平安夜得到我最愛的人,卻又在那一天失去她。我知道往後的平安夜,我也不會再平

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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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離別>>



每當我望著日曆的時候,我都希望時間可以停頓,那曉嵐就可以永遠留在我身邊。這

次我一反常態,我沒有用顏色筆把那天圈起來。我沒有在日曆上畫上任何的付號,因為一

個深得令我劇痛的記印已經劃破了我的心屝,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曉嵐也一步一步地遠離我。
    「收拾好沒有?你這個星期三就要走了。」我強顏歡笑。

「收拾好了。」她坐在沙發上,感慨地欣賞窗外的景色。「我本來以為會在這裡住很

久的,怎料還不到一年就要走了。」
    她嘆息,「本來我以為會跟你結婚的﹗」
    我鼻子一酸,「也許你真的會跟我結婚呢。」
    她苦笑,然後輕輕搖頭。

我覺得她很殘忍,竟然把我僅餘的幻想也一手摔破,我的眼角濕了,但我卻把眼淚硬

生生地吞進肚子裡。
    「星期三什麼時候上飛機?」
    「早上十時。」

「我想我不能來送飛機了,我要上班。」我知道這個藉口十分差勁,但我已想不到更

好的了。難道我據實告訴她,我不去送飛機因為我怕自己會哭嗎?雖然我不是一個大男人

主義的人,但我也不希望讓我愛的女人看到我哭,我不想被她看到我最軟弱的一面。

    曉嵐會意地點點頭﹕「我明白。」
    她送我到地鐵站,我遞出手說﹕「有空寫信給我,保重﹗」
    她跟我握握手。「你也是。」
    別過曉嵐後,我跟有成、尚然去喝酒。
    「你真是讓她走?」有成詫異地問我。
    「我根本沒有選擇。」我無奈地說。
    「如果曉嵐愛你的話,她一定會為你留下來的。」尚然說。

「她也說過如果我愛她,就不要阻礙她。」我苦笑。「可能我們都愛對方不夠深,始

終最愛都是自己。」
    「不錯,最愛的始終是自己﹗」有成喃喃道。「最重要的是自己開心。」
    突然他挺起胸膛,大聲地宣佈﹕「我決定考督察了﹗」
    我拍拍他肩膀,「好,我支持你﹗」
    尚然拿起酒杯,「祝你成功﹗」
    我們乾杯。
    「是兄弟的話,今晚不醉無歸﹗」
    「不醉無歸﹗」


星期三,我沒有上班,因為我知道就算我上班,也做不出什麼來。我雙腿不由自主地

往飛機場去。

我在遠處遙望著曉嵐,今天她有點憔悴,我仔細地打量她,要把她的樣子永永遠遠留

在腦海中,然後目送她入閘。

走出飛機場,我沒有立刻離開。我在附近的街道徘徊,那裡可以清楚地看到整個停機

坪。我不知道曉嵐在那一架飛機上,所以每當我看到飛機升空,我都會在心裡向她道別﹕

「再見了,曉嵐﹗」


曉嵐離開之後,朋友們知道我寂寞,所以一有空就陪我,我真的十分感激他們。媽媽

也怕我悶,所以常常把鄰居的女兒請來,希望我可以從她們當中選一個,其實我心裡還是

記掛著曉嵐。如果我這麼快就忘記她,我這個人也沒有什麼可取了。

廣州的表哥上星期來電,他要結婚了。今天一早,媽媽到了廣州飲宴。媽媽走了之後

,整間屋子冷冷清清的,所以下班之後,我就到了有成和雪瀅的家。
    「子維,喝什麼?」
    「隨便吧。」
    有成從冰箱中拿出兩罐啤酒,拋了一罐給我。
    我呷了一口冰凍啤酒,「雪瀅呢?」
    「不知道,還沒下班吧﹗」有成漫不經心地說。
    忽然,大門打開,雪瀅像一陣龍捲風般衝進來。
    她放下公事包,怒氣沖沖地對有成說﹕「你跟我入房,我有問題要問你。」
    有成望望我,「有什麼就在這裡說,子維又不是外人。」
    「好,你真的要去做警察?」雪瀅問。
    「我一早就告訴過你,我是認真的。」
    她一聲不響,就走入睡房收拾東西。
    有成跟著她,「你幹什麼呀?」
    「我說過如果你做警察,我會跟你分手。我也是認真的。」

我看見事情弄僵了,連忙把雪瀅的行李袋搶過來。「雪瀅,不要這樣吧。現在的警察

設備很好,沒有以前那麼危險的。」

她說﹕「子維,與其將來要為他守寡,不如現在我離開他,這樣我會好過一點。」

    當我想再開口勸她時,有成卻在另一旁冷冷地笑。

「你口裡就說得漂亮,其實我知道你為什麼要走。因為你覺得當警察薪水低,不及你

那當酒店經理的男朋友。」
    我望著他們,原來這件事不是我想像中那麼簡單,是另有內情的。
    「你說什麼鬼話?」雪瀅大叫。

「那個酒店經理的年紀足夠做你爸爸有餘,你向那老男人投懷送抱只不過為錢吧﹗」


「不錯。難道因為他英俊麼?有成,我是真心愛你的,可是他有的你沒有。這個世界

很現實的,只要你有錢,沒有人會問你錢從那裡來的。」

我愕然。還記得差不多的說話,曉嵐也對我說過。我問自己,錢真是那麼重要。是女

人對生活的要求太高,還是我太天真呢?

「你以為我真是什麼也不知道?你以為我也像那個老頭般被你玩弄於股掌之中?我一

早就知道你們的姦情了。既然你現在要走,我也坦白告訴你,你也不是我唯一的女朋友,

我外面也有一、兩個。」有成囂張地說。
    雪瀅面色鐵青,說不出話來。

有成繼續說﹕「你以為自己很高明嗎?我比你更高明,至少如果不是我告訴你,你現

在還被蒙在鼓裡。」

他的確高明,連我也被他瞞住。不過我很佩服他,我連一個曉嵐也留不住,他卻享盡

齊人之福,有空真是要向他請教一下。
    「我想我還是先走了。你們不要動氣,坐下來慢慢談吧﹗」

我看看有成,又望望雪瀅。我覺得自己的存在有點多餘及尷尬,他們兩個都是我的好

朋友,我當然希望他們可以言歸於好,但我這個第三者是幫不了他們的。

離開時,我反覆想著有成與雪瀅的對白,原來一段愛情真的可以涉及三、四個人,甚

至五個人。我一直以為這些亂七八糟的男女關係只會在電影中出現,相比起來,我和曉嵐

的感情就簡單得多了。

本來想在有成家渡過一個平靜的晚上,可惜被我看到那驚心動魄的一幕。而我又不想

回家,就到了尖沙嘴的一間酒吧喝酒。忽然間,我覺得很孤獨。每個人都有事情做,只有

我游手好閑、漫無目的。

我喝了很多很多,然後我哭了。自從曉嵐走了之後,這是我第一次哭。因為每個人都

很擔心我,所以我只可以永遠掛著笑容,帶著假面具。其實這個面具一點也不合適,它令

到我很痛。我只能在獨處的時候除下面具,將我的真感情發泄出來。我死命地哭,直至崩

潰,直至失去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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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另一個世界的人>>

    當我再次恢復理性,我聽到後面很吵。我吃力地爬起身,看看發生什麼事。

我看見幾個神情猥瑣的男人圍著一個醉醺醺的女人,他們笑得十分淫邪,令我全身顫

抖。
    他們骯髒的大手在那女人身上滑來滑去,「來吧,不要害羞。」
    那女人在長沙發上輾轉反側,口中喃喃說﹕「不,不要。」

我看看那個女人,她的頭髮蓋住臉龐,我看不清她的樣子。她穿著一條極短的黑色吊

帶裙,露出一雙白玉般的美腿,不用看也知道她是那些不正經的女人。
    我放下錢,起身就走。

忽然,那女人翻一翻身,我呆住了,她的樣子竟然有點像曉嵐。她大約二十四、五歲

,面上的化妝已經糊得七七八八,可是又不覺得難看。她懶洋洋地躺在那裡,像嬰兒一樣

。雖然她跟曉嵐有點相像,但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氣質。曉嵐有高貴雍容的氣質,令人覺得

遙不可及、神聖不可侵犯,眼前這個女人卻美得很有動感,有點淘氣,很有親切感。


看了這一眼之後,我已經不忍獨自離去。如果我就這樣走,我可以想像到將會發生什

麼事。可能這個女人也不把它當作一回事,但我總不能看著一個像曉嵐的女人任由這群臭

男人愚辱。
    「放開她。」我大聲地說。
    那些男人轉身,狠狠地瞪著我,我有點膽怯。
    他們其中一個笑說﹕「小子,你也看上她嗎?我讓你先吧。」
    我的面火辣辣的,像被人重重地打了幾耳光。
    「你們放開她吧。」我的聲音怪怪的,有點像乞求他們。
    「不放又怎樣?」

我心中一涼。看看那女人,究竟值得嗎?她本來就和他們是同一類人,她可能根本不

在乎。
    但再看看那張有五分像曉嵐的悄臉,我咬了咬嘴唇。
    「對不起,我多管閒事。」

當那幾個大漢轉身之際,我一個飛身撲向前,我一手拉著那女人,一手撥開其他人,

然後就拼命地往大門跑。
    我不停地跑,直至確定他們沒有追來。我坐在海旁的欄杆上喘息。

那個女人躺在地上,半睡半醒地傻笑。我望望她,覺得她很傻,但我自己更傻,竟然

冒著危險把她救出。
    她慢慢地爬起來,夢囈﹕「去你家還是我家?」
    我暗暗嘆息,這個不知自愛的女人﹗
    「你家在哪裡?」既然我把她拉了出來,總不能扔她在街上吧。

我扶著她,她像一堆爛泥般倚靠著我。她的頭枕在我的肩膀上,她的手肆無忌憚地在

我身上亂摸,我的臉莫明地熱起來。
    她的手游到我的褲袋裡。「這…這是什麼?」
    她把我的鎖匙抽出來,緊握在掌心。
    「你還給我吧。」我企圖翻開她的手,但沒有成功。
    她笑﹕「這是什麼?你幹嗎這麼緊張?」

忽然,她一手就把我的鎖匙拋進大海中。我急忙伸出雙手,但也接不到,我只能眼睜

睜地看著鎖匙墮海。

我的腦袋迅速地轉動,媽媽到了廣州,那些開鎖工人早就下班了,有成跟雪瀅正在開

戰,身上的錢又不夠租酒店。難道這個晚上我竟然要露宿街頭?
    我的眼光落在那個女人身上。這個不知自愛、恩將仇報的女人﹗
    我怒火中燒,一手將她推開,氣沖沖地離開。
    「不…不要走。」

我回頭一看,她已經跌倒在地上。我嘆一口氣,恨不得自己可以不理她,但我卻偏偏

做不到。
    「你住在哪裡?」我問。
    她斷斷續續地說出一個地址。
    我們乘的士到達她的家,我隨手把零錢塞進褲袋裡,就扶著她下車。

她的家很小,只有一間睡房,而且很髒很亂。我把她搬到床上,然後為她脫去那雙三

吋厚的高跟鞋。

當我正想離去的時候,我才想起自己已經無家可歸。我突然靈機一動,如果我在這裡

借宿一宵,她應該不會有問題吧,我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我四處打量一下,雖然是狗窩

一個,但也比街頭露宿好。

我翻開所有的抽屜,希望找到一張被子,但唯一的棉被已把她緊緊地捲住。我只好瑟

縮在客廳的沙發上,度過一個寒冷的晚上。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一時。
    「你醒了。」我爬起身,揉揉眼睛,看見一個少女從廚房中探出頭來。
    「嗯。」我含糊地回答。「你是誰?」
    「你在我家睡覺,還問我是誰?」她大笑,像聽到一個很好笑的笑話一樣。
    我搔了搔頭,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我記得昨晚我送一個女人回來的…」


我盯著她的臉,她的五官輪廓都跟那個女人很相像,而那氣質簡直是一模一樣。

「那個女人就是你﹗」我很震驚,昨晚那不省人事的女人竟然是今天朝氣蓬勃的少女

。
    她似笑非笑的望著我,「昨天晚上,我們有沒有…」
    我連忙說﹕「當然沒有,我睡在沙發上的。」
    不知是否我看錯,我竟然在她臉上看到失望的表情。
    「你以後自己小心點,不是每次都那麼幸運遇到好人的。」我說。
    「我根本就不在乎﹗」她燃起一枝香煙,不屑地說。
    我愕然。
    「我每晚都在那些酒吧流連,跟不同的男人睡覺,昨晚我碰到你才倒霉。」
    「你今年有沒有十八歲?」
    「我已經二十歲啦﹗」

她那張臉很稚氣年輕,跟一般的少女沒有什麼分別。可是她眼底卻泛濫著滄桑及世故

,像那些歷盡苦澀的風塵女子,我想她從前一定經歷過一些很痛苦的事。

但我知道我和她是生活在兩個世界的人,我永遠也無法明白她的思想感情,我們只是

兩個萍水相逢的陌路人。
    「對不起,打擾了你。我走了。」
    她向我揮揮手。

我下樓之後,剛好有一輛巴士經過,我摸摸褲袋,把昨晚的零錢拿出來付車費。
    回到家的時候,媽媽已經回來了。
    「子維,你昨晚沒有回家嗎?」她奇怪。
    「我昨晚丟了鎖匙。」
    突然,電話響起來。
    媽媽拿起電話筒,「喂……很好,你呢……他在,你要跟他談幾句嗎?」
    她把電話筒遞給我。
    「誰?」我問。
    「你爸爸。」她說。
    我奇怪,「他幹嗎打電話來?我們沒有話要跟他說。」
    「你不要這樣吧,他始終是你爸。」
    「我很累,你自己跟他談吧。」我走進睡房,用力地關上門。
    我伸一伸腰,覺得全身酸軟無力。我躺在床上,沒多久就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時了,我打了一個電話給有成。
    我問﹕「有成,你跟雪瀅和好了沒有?」
    他說﹕「我們分手了。」
    我詫異,「你們真是認真的?」
    他不屑地說﹕「為什麼不?」
    「但你們已經一起這麼多年…」

「子維,不要說這些掃興的話。我現在已經恢復自由了,陪我出來瘋一晚吧。」
    「好吧。」
    我掛了電話之後,就準備出門,但找了很久,也找不到我的錢包。
    有一個念頭在我腦中一閃而過,會不會是她?
    我打電話推掉有成,向媽媽要了一些錢,就趕到她家裡。
    她見到我的時候,露出驚訝的神色。「又是你?」
    「是。我的錢包不見了,所以來看看在不在你這裡。」
    「你隨便吧。」
    我裡裡外外地找了很多遍,但也沒有那錢包的蹤影。
    「沒有?」她漠不關心地問。
    我搖搖頭,企圖在她面上找尋一絲的破綻,但沒有成功。

我把公司的電話號碼寫給她,「如果你看到,請打電話給我。我的名字叫方子維,你

呢?」
    「我叫阿容。」她說。
    「如果你找到,你不會據為己有吧?」我說笑般問她。
    「當然不會。」

既然找不到我的錢包,我也不想在她家久留。可是臨走的時候,我看見她的口袋中露

出藍色的一角,竟然跟我錢包的顏色一模一樣,難怪我一直找不到,原來她把它藏著。

    「你口袋裡的是什麼?我可以看看嗎?」
    阿容面無懼色,伸手把那錢包拿出來。
    我一看,不是我的錢包是什麼?

「原來真是你偷了,我一早就懷疑是你了﹗」我一手把它搶過來,她漠然地望著我。

    我攤開錢包,整個人呆住了,因為裡面有一張陌生的相片。
    我尷尬地說﹕「對不起﹗」

她苦笑﹕「是什麼令你覺得我像一個小偷?是我生性淫蕩,還是我自甘墮落?」
    她的話像巴掌般向我迎面打過來,我紅漲了臉,說不出話來。
    阿容的眼睛泛著淚水,對著這張似曾相識的臉龐,我的心一下一下地抽搐著。


她揉了揉那雙含淚的眼睛,「我知道自己不知廉恥,我知道自己不是一個好人,不過

我就算打家劫舍,也不會偷你的錢,因為昨天晚上你救過我。我這個人一無是處,唯一值

得驕傲的就是恩怨分明。」

我心裡後悔得要命,我痛恨自己的魯莽,「對不起,我知道現在我說什麼也沒有用。

請你接受我的道歉吧﹗」

她自嘲﹕「我有什麼資格接受你的道歉呢?應該是我向你道歉,是我的行為令到你覺

得我偷了你的錢包,是我浪費了你的時間。」
    「阿容,你不要這樣吧﹗」
    她沒有理會我,只是低頭把玩著錢包,把它翻來覆去。

忽然之間,我的眼睛亮了,我看見那錢包的其中一邊有一條毫不顯眼的筆痕。我清楚

地記得我的錢包也有這一道痕跡,是當年有成無意中畫的,想不到現在竟然成為認出錢包

的主要憑據。

我很憤怒,眼前這個女人竟然把我玩弄在股掌之中,她利用了我的良心,欺騙我的同

情心,還要事無忌彈地踐踏我的自尊心。
    我大喝一聲,「玩完沒有?」
    她怔住了。

「你剛才那些對白想了多久?我覺得你很有才華,將來如果你厭倦了現在的生活,真

的可以去當明星。」我鼓掌。

她黯然,「這些說話,我想了很多年了,從我第一次被人冤枉偷東西到現在。你知道

嗎?所有人都把我當作小偷,現在我總算偷過東西,以後他們罵我小偷,我也心甘情願。

」
    豆大的淚珠終於在她面上滾下來。

雖然我不明白她的歪理,但從她的表情神態,我深深地感受到她曾受過的委屈。我的

心軟了。

從她的眼神中,我可以看到渴望。阿容渴望我可以關心她的過去,就算只是輕描淡寫

地問一句,她都會心滿意足。

我咬了一下嘴唇,我不能心軟的。這個阿容古靈精怪,滿口謊話,我真不知道她什麼

時候說謊,什麼時候認真。我不想再被她耍了。
    我拿過自己的錢包,「對不起,我不想跟你玩下去,這個遊戲我沒有興趣。」

    她失望了。

我回頭看她一眼,不禁暗暗嘆息,我竟然可憐她。一個人要說謊、要玩弄人才能獲得

其他人的注意,是她的錯嗎?
    不知為何,對她我是格外的包容和忍耐,是因為她的一張臉嗎?


回到家裡,我翻開錢包,裡面的證件沒有遺失,但錢卻全部不見了。我看到那張不屬

於我的相片,才記起沒有把它還給阿容,相片中的她大約十二、三歲,跟一個普通的小孩

子沒有什麼兩樣。我把它放在一個白信封裡,將它寄到阿容家。如果沒有必要,我不想再

見她。

我拿起茶几上的另一個信封,上面貼著一個美國的郵票,我看見那娟秀而熟悉的筆跡

,我的手僵硬了。
    這是曉嵐離開三個月之後的第一封信。

子維﹕
    來美國三個月了,已經安定下來。

對我來說,美國的一切都是新鮮的,但卻缺乏了一份親切感。想不到只是短短的三個

月,我已經患上了嚴重的思鄉病,我想念香港的家人、同事、朋友,還有你。

在美國,除了吃重量級的美國牛排和薯仔,就是那些騙外國人的中國餐,現在我才發

覺你的廚藝原來是這樣的好。

抱歉不能夠多寫,因為我只願意跟你分享令我快樂的事,真想立刻變成一隻小鳥飛到

你身旁。
                                                                曉嵐


握著曉嵐的信,我的手微微顫抖,原來在她心裡,我竟然佔了如此重要的一席位。我

把信看了很多很多遍,直至把這封簡短但震撼的信一字不漏地記在腦裡,然後珍而重之地

把它放在抽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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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原來女人可以這樣的>>



星期三中午,我約了一個客戶在酒店午餐。離開的時候,我看見雪瀅獨自坐在一個不

顯眼的角落,因為酒店餐廳裡的客人不多,所以我才看到她。
    我上前跟她打招呼,「雪瀅,好嗎?」
    她說﹕「好。你呢?」
    「還可以。」我看到餐桌上放著兩份餐具,「等朋友?」
    她點頭。

問候過之後,我們已經找不到話題了。其實我跟雪瀅一向都不是什麼交心的朋友,我

們的關係是靠有成和曉嵐來維繫,曉嵐跟雪瀅是好朋友,有成跟我是好兄弟。但現在有成

和雪瀅已經成為陌路人了,而我和曉嵐也天各一方。
    我看看一手錶,「我要回公司了,有空出來吃飯吧。」
    「好,我們電話聯絡。」

其實我根本不急著回公司,只是作一個藉口離開吧。什麼有空出來吃飯、電話聯絡,

只是客套的說話,有誰會認真呢?

我走出酒店餐廳的時候,一個中年男人迎面向我走過來。他走得很快、很急,還有點

兒氣喘。我的直覺告訴我,其實雪瀅是在等他的。

我打量著這個中年男子,他的頭髮很少,樣子很猥瑣,身子胖胖的。他的手按著肚子

,好像怕它會突然滾出來一樣。

他穿著一套名牌的西裝,頸上掛著幾條粗粗的金鏈。他煞有介事地拉起衣袖,露出一

隻金光閃閃的名錶,假裝看時間的樣子,其實就欣賞著旁人艷羨的目光,真俗氣﹗這樣的

男人,我連多望一眼也覺得難受。
    我暗暗嘆氣,人各有志﹗

回到公司之後,我忙著替客戶修改圖則,一改就改到六時,同事們已經走了,辦公室

裡只剩下我一個。
    當我穿上外套,正想離開的時後,我身旁的電話響起來。
    我拿起電話筒,聽到一把焦急的女聲。
    「請問你方子維在嗎?」
    「我就是了。」
    「我是阿容。你現在有錢嗎?」她在電話的另一端問。

我有點生氣,這個女人什麼禮貌也沒有。前幾天已經偷了我的錢,現在又向我要錢,

我一定不會答應的。
    「沒有,我的錢已經給你偷光了。」我說。
    「我是認真的。」她嚴肅地說。
    「我也是認真的。」我回應。
    她沉默了一會。
    我不耐煩地說﹕「你還有沒有話要說?如果沒有,我要掛線了。」

「求求你吧﹗除了你之外,我已經想不到有誰會幫我,我已經走投無路了。」她誠懇

地說。

雖然我看不到她,但我想像到她著急無助的樣子。我忽然有點飄飄然,原來我是她的

救星,除了我之外,沒有人會幫她的。
    我動搖了,「你要多少?」
    「一千塊錢。」

當正常的男人聽到一個女人這樣卑躬屈膝地求他幫忙,而那件事又是他能夠做到的,

我想很少男人會拒絕她。因為男人跟女人一樣,都流著虛榮的血。不同的是,女人的虛榮

來自物質,男人的虛榮來自女人對他的尊崇。
    我恨我是一個極之正常的男人。
    我說﹕「你把你的銀行戶口號碼給我,我明天存錢給你吧。」
    「不,來不及,我現在就要了。」她說了一個地址,要我送去給她。

我猶豫,既然我答應了借錢給她,要我送去也不是一個問題。但最大的問題是,我不

想見她,她總是替我惹麻煩。
    「求求你吧﹗」她哽咽。
    終於我敵不住她的苦苦哀求,答應了她。
    我到公司附近的自動櫃員機提取了一千元,就乘的士到目的地。

她給我的地址是旺角一棟唐樓的其中一個單位。我按了按門鈴,一個中年女人開門。

    她把我從頭到腳地望了幾遍,望得我也不好意思。

我一步一驚心地走進那個單位,裡面的光線很暗,空氣很污濁,而且還有一陣異味。


我四圍看看,有一對年青男女坐在沙發上,而幾個女人就背對著我,我走上前,發現

其中一個是她。
    阿容看見我,立即站起來,「你終於來了。」
    在昏黃的燈光下,我看見她的臉上有兩道淺淺的淚痕,她很憔悴。
    我把錢遞給她,她立刻走到那櫃檯前,還將錢給了剛才開門的女人。
    她鄙視地望著我和阿容,喃喃自語﹕「沒錢就不要來墮胎,浪費時間。」
    我驚訝地望著她們,阿容竟然…
    我還來不及作出反應,阿容已經憤怒地抽起那女人的衣領。

我慌忙地攔住阿容,她眼睜睜地望著我。她放手,然後一聲不響地衝入一間房間。


她出來的時候,扶著另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女,她的臉很蒼白,身子很虛弱,把整個

人都依附在阿容身上。原來墮胎的是她。

阿容扶著她一步一步地走,那少女好像一點氣力也沒有,阿容走得很慢、很吃力。

    忽然,幾個女人衝進來,攔住阿容和那少女的去路。

為首的那個女人大約二十四、五歲,頭髮染上鮮橙色,面上塗滿廉價的化妝品,真不

明白為什麼有品味如此差的女人﹗

那女人冷笑幾聲,對著阿容說﹕「告訴你朋友,搶我男朋友是沒有好結果的。」
    阿容的眼光直射著她,兩個人就這樣僵持著。
    我看見阿容咬了一下嘴唇,她很吃力、很辛苦,但仍然裝作堅強的樣子。

我被阿容的堅毅感動了,我知道自己不應該多管閒事,但我實在看不過眼了。我走上

前抱起那少女。

我兇狠地盯著那女人,其實我自己也很害怕,但不知怎地,她的眼神有點退縮,然後

就讓開了。

離開了那像噩夢的地方之後,我勉強地用一隻手擁著那少女,一手截停了一輛的士。

我把那少女輕輕地放在後座,讓阿容坐在她身旁,然後就坐在司機旁邊。
    阿容說出一個地址,我記得那是她自己的家。
    到達阿容的家之後,我依舊把那少女抱著。
    我把她抱到阿容的房間,就站在一旁。
    阿容用一條暖毛巾,替她抹了抹臉。沒多久,那少女就醒過來。
    「我…我在哪裡?」她問。
    阿容憐惜地望著她,柔聲地說﹕「是我的家。」
    那少女左望右望,問﹕「阿威呢?」

阿容聽到這個名字,激動地說﹕「阿威﹗現在你還想著他?為了他,你差點兒連性命

也沒有了。」
    那少女啜泣。

我覺得自己的存在有點多餘,但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我又想留在這裡。而且如果有什

麼事發生,我也可以幫忙,所以我輕輕地站在牆角,沒有打擾她們。

「你哭又有什麼用呢?根本他一開始就玩弄你,你以為有了孩子便可以留住他麼?簡

直是痴心妄想。」

那少女大叫﹕「不要說了,你不要再說了。我知道自己傻,不用你來提醒我,你不但

不安慰我,還要奚落我。」

阿容大喊﹕「我當你是好姐妹才罵你,不相干的人才不會罵你,他們只會在背後偷笑

。看見你這個樣子,我很心痛的,你知道嗎?」
    阿容擁著她,讓那少女伏在她肩膀上哭。
    阿容輕輕地說﹕「你盡情地哭吧﹗哭完就沒事了。」
    那少女呆呆地望著阿容,「真的可以當沒事嗎?」

阿容雙手有力地按著她的肩膀,「不錯,有些不愉快的事情發生了是不可以當沒有發

生的,所以你要勇敢面對。你越逃避,它們就越是陰魂不散地跟著你。我知道這段時間是

很難度過,但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兩個女人再次相擁,抱頭痛哭。哭了一會,又大笑起來。

忽然之間,我也很想哭。我覺得很感動,原來女人的友情也可以這樣轟烈震撼的。她

們擁有那種久違了的義氣,現在的人每個都是各家自掃門前雪,有義氣的男人已經很少,

何況有義氣的女人呢﹗

阿容替那少女抹乾眼淚,為她蓋上被子,「你今天已經很累了,睡一會兒吧。」
    那少女點頭,就合上眼睛。可能她實在太累,所以沒多久就睡著了。
    我和阿容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間,我輕輕地掩上門。
    「謝謝你,」她說。「我會盡快把錢還給你的。」
    「不用急,我也不是等用的。」我說。
    我們坐在長沙發的兩邊,大家都不知說什麼才好。
    我看看鐘,原來已經九時了。
    「你餓嗎?我們去吃飯好嗎?」我問。
    她點頭。
    我們默默地走到附近的大排擋吃飯,那裡很吵,所以更顯得我們沉靜。
    結帳的時候,我拿出錢包,沒有給她付帳的機會,我知道她的錢不多。
    她說﹕「我還要買一點東西給阿晶吃。你不介意嗎?」

「不介意。」我停了一停,「我聽人家說,做完那種手術身子很虛弱的,要補一補。

」
    她皺眉,「我也知道,可是去哪裡買呢?」
    「去那邊的便利店吧,那裡有雞精賣。」
    她解開眉頭,笑說﹕「不錯,為什麼我想不到呢?」
    她蹦蹦跳跳地走入便利店,我替她選了一盒雞精和一盒冰糖燕窩。
    「那女孩子叫阿晶嗎?你對她真好,你們認識了很久?」我問。

「我們認識了很多年,情同姐妹,我不對她好對誰好呢?」她嘆氣,「你才對她好,

你不認識她也幫忙。你是一個好人。」
    我不好意思,其實我當初也不想幫她們的。
    她繼續說﹕「我這種壞女人,連我的家人也對我心灰意冷了。」
    「你也不是那麼壞的,你只是貪玩罷了。」

「如果連我不算壞,這個世界就沒有壞人了。」她大笑,「你知道嗎?我很聽話的,

每一個人都說我壞,我就壞給他們看,還要壞得最徹底、最無藥可救。」

我想了一想,然後說﹕「或者你從另一個角度去想,那些人說你壞,其實他們的內心

是很渴望你學好,只是他們的表達方法有點問題。」
    「你不要企圖去改變我吧﹗」她說。
    「你不要為自己的墮落找尋藉口了。」我說。

她認真地想了一會,「或者你會覺得我做人的理論很荒謬,但這些是我從經驗中得到

的教訓。我之所以能夠生存到今天,它們有一定的功勞。」

我望著阿容,其實她是一個很聰明的女孩子,但她沒有把自己的智慧好好地利用。


「好,就當你的理論沒有錯。現在我告訴你,我希望你可以做一個好女孩,你會聽我

的話嗎?」
    她凝視著我,然後恍然若失地說﹕「不,你還沒有這樣的影響力。」

其實,我根本沒有期望憑我的三言兩語就可以改變她,但是不知為何,我竟然有點失

望。

    一個星期後,阿容約我出來吃飯,還把一千五白元還給我。
    我接過錢,「這麼多?我只是借你一千吧。」
    她說﹕「還有那次我偷你的。」
    「這麼快就還給我?你自己夠用嗎?」
    她點頭,「剛剛發了薪水。」
    我奇怪地問﹕「發薪水?你有上班的嗎?」
    「當然有,否則誰供養我?」她說。
    她從錢包中拿出一張名片,「 我在酒廊裡唱歌的。」
    我漫不經心地看看那張名片。
    「我把錢還給你之後,大家沒有拖欠。」阿容嘆氣,「我不會再找你的。」
    我問﹕「我們不是朋友嗎?」
    她苦笑,「你是好人,我不配當你的朋友。」
    「為什麼你不考慮我的提議呢?你改過之後,我們就可以做朋友了。」

她霍然站起,怒吼﹕「你為什麼硬要我改好呢?我現在的生活過得很好,我不需要改

變。香港有很多像我這樣的女孩子,你想當好人的話,你就去改變她們。以後我不會找你

,你也不要打擾我。你已經夠好了,不需要用我的低賤來襯托你的高尚,跟你一起,我會

很自卑的。」
    她一手拿著手袋,一手掩著面,衝出門口。

我沒有追出去,因為我走不動。我定下神來,喝了一口冰水,企圖令自己冷靜下來。


其實我應該氣憤的,她毫無理由地臭罵我一頓。但是我沒有,我反而覺得她很可憐,

很值得同情,這次可能真的是我錯了。


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見過阿容了,我沒有特別的想著她,但我總是有一種若有所失的

感覺,好像缺少了一些什麼似的。或者她只是我生命中的其中一個過客,在緣份的安排下

,偶然擦身而過。
    忽然,我很掛念曉嵐,心裡有點忐忑,所以我寫了一封信給她。

曉嵐﹕
    今天我特別的想念你。你在異鄉的生命好嗎?

在你離開之後,我認識了一個女孩子。她生活在我們的世界以外,擁有著我們不了解

的智慧和哲理。認識了她之後,我才發覺原來我們是很幸福的。我們有機會不斷追求學問

,我們傷心失望的時候,總會有人在身邊支持我們,而最幸福的是我們擁有對方。雖然現

在我們相隔兩地,但我們都朝著同一個目標進發,我現在已經急起直追,相信當你回來的

時候,你會發現一個全新的我。

子維

    寫完信之後,我的心定了下來。
    我微笑,曉嵐總能令我安慰和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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