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信人: WanWanWan.bbs@bbs.ice.cycu.edu.tw (WanWanWan), 看板: story 標 題: 《只願君心似我心》[1/2] 發信站: 神秘之旅在中原資訊 (Fri Jul 11 12:58:18 1997) 轉信站: fhlbbs!news.ee.nctu!news.nctu!News.csie.ncu!csice 《只願君心似我心》[1/2] 漲潮時,老碼頭擱置的舟楫在繩線一端微微晃動著,船沿底在水面上漾開一圈圈 漣漪。從榕樹下望向對岸,枝葉被風稍稍吹搖透進慵懶光影,遠遠則是墨綠閃著鑫鑫 日色的溫柔潮波。六月初,淡水河口醞釀一片閒適不忍離去的午後情調。 我坐在新漆得乳白素樸的水泥石椅,靜聽潮水靠岸的清晰觸及聲。我喜歡這裡, 除了濃郁自河面飄來鹹濕氣味令人想要流浪,另一方面,長久下來的佇足業已成為習 慣,我習慣在此追想,童年的一切學生時代的莽撞青春與,初戀。我像是患了某種因 過度回憶而感傷的癖病,並且認為彷彿殷殷低語的河水懂得我心事。 他有個美如潮湧的名字,朝永。 大四那年,遠離學校搬到碼頭附近,為了攝影方便,更深層的原因是想在最後一 年裡好好認識此地。每每晨昏,我拎著相機腳架信步徘徊,只要能捕捉萬千美景於方 寸之間,均令我欣悅不已。我將相機定位,對準碼頭堤防上正在垂釣的一位年輕人, 燦金午陽將他輝映成河邊絕色。不會吧我想,他穿著白內衣紅短褲,這穿著該不會是 軍人?當我喀擦按下快門,他聽到了,轉過頭看我。 「照相啊?」他友善微笑。 「嗯。」我走過去︰「不介意吧?」 「不會。」他動動竿子︰「你喜歡攝影嗎?」 「喜歡。」我問︰「你也喜歡?」 「我以前是攝影社社長。」 「原來閣下是高手。」 「呵。」他笑笑,我才發現原來他有雙淺淺的酒渦。「只能說玩過而已。」 「你剛說以前。」我問︰「難道你現在不是學生?」 「我這樣還像嗎?」他笑得更開朗了︰「我在當兵。」 「哦?當兵還有空出來釣魚?」 「我放假。」他提起竿子,釣鉤像倏閃的晶鑽,匆匆瞥眼,餌不見了。「散步假 。」他邊說邊從塑膠小盒裡捏捏,將餌重新填上,揮動手臂,咻一聲,釣線以最優美 的曲弧入水,俐落灑脫。 「散步假?」我倒第一次聽說。我彎腰看看掛在岸腳邊的網子。「不錯嘛∼」我 巴結道︰「不但攝影高手,連釣魚都頗具水準。」 「你講話好優雅啊!」不知道是不是挖苦我,他說︰「剛剛是閣下,這會連頗具 水準都出來了。」 「哪有?講話不都這樣嗎?」 我們閒聊著,直到保七總隊的快速小艇遠遠劃過平靜河面,觀音山腰橫越著的鴿 群,傍晚了。 「傍晚了。」他提起左腕,黝黑且強壯的手腕上挽住一圈白白的、陽光沒曬到的 錶痕。「我的錶……」才說完便呵呵笑出聲:「放在寢室忘了帶出來。」 「沒關係,我有。」我看看錶,五點整。「五點囉。」我說:「要吃飯嗎?」 他想了一下,隨即收線。「不了,我得回去。」他起身提著水桶,將釣竿擱在肩 上:「改天吧!」 我看著他越過小馬路,直直往憲兵隊走進,這樣一位軍人,在我心裡悄悄點起漣 漪。回到碼頭收拾相機,我發現地上他留下的一串鉤子,小心拾起放在襯衫口袋,晚 風好愜意吹來,淡水河口氾濫著紫金輝煌色。 隔天下午我迫不及待來到碼頭,心想縱使機率渺茫也要碰碰運氣。我在不遠處的 榕樹下坐著,手拿相機什麼都不拍只是頻頻轉頭看他有沒有來,河水輕撫堤岸,無休 無止,才知道等待是件難熬的事。 他沒有來。我一事無成落寞回到租處,躺在床上玩弄撿到的魚鉤,然後閉起眼睛 ,開始回想前天的初遇:他矯好的體魄,他濃郁但溫和的雙眉,他精壯的手臂,他的 身軀轉化為我手裡的鉤子…… 「啊!」我猛然睜眼,檢視剛因過於想望以致用力不慎而被魚鉤刺傷的手指。 「我在做什麼?」一滴紅紅的小圓珠冒出來,我擠壓著,小圓珠變成一條紅線滑 下手指,滴在被單上。「可惡。」我吸吮這隻手指,決定不出去吃晚餐了。 再見面已是隔週,他還是那身打扮。我裝做不期而遇,強忍興奮之情淡淡說道: 「哈囉,又遇到你了。」 「喔!是啊。」他轉頭看我,陽光太亮他必須皺眉瞇眼才能看清楚我,這樣子更 俊挺好看了。「你又來照相嗎?」他問。 「今天不照……你等等。」我跑到機車旁,打開置物箱拿出一頂鴨舌帽遞給他: 「戴著吧。」我趁他接過的時候很技巧性地碰了一下他的手,粗粗厚厚的。 他開心笑了,上下兩排白花花的牙齒襯著麥黑皮膚,甚是迷人。他將帽子高高戴 著,說是這樣比較不會緊熱。「我叫李朝永,你呢?」 「汪汪汪。」我蹲在他身旁,磕磕敲著他的工具箱。「你現在是放散步假?」 「對啊。」他也蹲下來,陪我敲工具箱。「不過後天我就放假了。」 「放幾天?」 「三天。」 「第三天就要收假?」 「嗯。」 我們沈默著,突然我想到他的魚鉤。「你看。」我從襯衫口袋小心翼翼掏出鉤子 ,在他面前晃晃:「你上次掉的。」 「是喔∼」他一隻手輕抓我的手腕,另一隻在魚鉤下,手心朝上。「放下來。」 他微笑著,笑的時候兩頰淺淺的酒窩看起來就像童心未泯的大孩子。我打開手指,鉤 子輕巧一聲落在他厚實的掌心,發現原來他是斷掌。 「哇!」我諂媚道:「斷掌耶∼」 「可是斷在右掌。」他看著自己的掌心:「沒用啦。」 「男生不管斷哪裡,都有用的。」我解釋。 「什麼?」他不解:「你再說一次。」 「我說,男生不管斷哪裡都有用。」 「還是不懂,再說一次。」 「我說∼」我不厭其煩想再複述,突然發現被愚弄了。「好啊!」我戳他腰部: 「你陰我……?」他被我突如其來的偷襲弄得哈哈大笑。 我給了他電話,約定好後天放假時見面。 未料屆日竟是綿密不絕的陰雨天。我枯坐書桌前,食指無心地在窗玻璃上劃著朝 永朝永李朝永幾個字,然後對著呵氣,趁著霧氣未散再劃了汪汪汪,最後將朝永與汪 汪連線。我早早便起,整理好後七點整,等了將近兩小時,電話響了,是他。 撐著傘我騎車載他到我這裡,放下背袋他如釋重負。 「好棒啊!」他說完便仰身躺在地毯。 「別躺在地毯,我從來沒吸過,很髒的。」 「沒關係,我們當兵的髒慣了。」他伸懶腰:「本來我八點就可以出來,沒想到 昨晚被出公差,今早又被老闆拗到快九點,累死了。」他張著大口啊啊呼氣,那樣子 ,簡直就像在自己家裡扯懶的孩子一樣。 「你累啊?那我的床借你躺一下。」 「不了。」他說:「我的襪子剛剛沾濕了。」 「襪子濕了就脫下來嘛∼」我說:「我有吹風機。」 「呵!」他抬頭對我會心一笑:「你也用吹風機吹乾襪子啊?」 在我勉強之下,他將腳上那雙黑襪子脫下來交給我處理,然後爬上床小睡片刻去 了。我在浴室裡打開吹風機,仔細吹乾黑襪,這樣我會以為更靠近他。然後我將襪子 吊在衣架上,打開門,聽見他低沈的微鼾。 我走到他旁邊,細細看著他端稱的身軀,與碼頭的印象不同,碼頭的樣子是黝黑 健碩,現在則是斯文純朗,安詳而逸俊。他的襯衫很單薄,裡面的內衣隱約可見,長 褲的盡頭是一雙修剪得乾淨的腳,我一陣昏眩襲湧而至,這樣的心態我不應該過度揣 想才是。 「我也睏了。」看著他,我像小偷一般低聲說道。 「嗯?」他過了會才回應我,遂往內挪挪身體,讓出一點位置。 如此鼓勵讓我信心大增,滿心歡喜登上床,小小一張單人床喜歡的人就睡在身旁 ,我由背對著他,然後轉過去對著他的背,多希望他能轉過來,看看我,一眼也好, 對於這種念頭我直覺可笑,遂又強忍著翻過身去。 我這樣翻來覆去搞得他很難睡,終於他忍不住轉過來,與我對個正著,他的大眼 睛直直瞪著我。 「你不是睏了嗎?」他好氣又好笑:「轉過去。」 我像聽話的小孩似地乖乖轉身背對他,他竟然伸手摟住我,將我的手背握著。 「從現在開始,不可以亂動。」他在我耳邊輕聲說道。 我重重咬了下舌尖,好痛!是真的,我現在被他抱著睡覺,他還叫我「不可以亂 動」呢!之後他握著我的手漸漸鬆弛,微微鼾聲我知道他睡著了。我瞪著書桌上的鬧 鐘,心想就這樣睡死吧!這樣的死掉我也甘願。不久他轉開背對我,這時我才能偷偷 起身擦拭滿頭汗水。 [待續] > -------------------------------------------------------------------------- < 發信人: WanWanWan.bbs@bbs.ice.cycu.edu.tw (WanWanWan), 看板: story 標 題: 《只願君心似我心》[2/2] 發信站: 神秘之旅在中原資訊 (Fri Jul 11 12:58:36 1997) 轉信站: fhlbbs!news.ee.nctu!news.nctu!news.ncu!News.csie.ncu!csice 《只願君心似我心》[2/2] 中午我們頂著一支小黑傘出去吃飯,然後在站牌底下陪他等公車。 「四天後是我的生日。」我裝做不經意說著。 「四天……」他算算:「那不就十月十號?」 「對啊,雙十國慶。」 「時時樂。」 「你說什麼?」我作勢欲戳,但他機巧閃開,剛好此時公車也來了。 「掰掰囉!」他瀟灑將背包往後肩一扔,蹬上車子。 「掰掰。」望著已然遠去的公車,我兀自說著。為什麼呢?他為什麼要摟住我? 難道這代表某種意義嗎?小時候我羨慕鄰家大哥哥修長健壯的高個子;國小時我總愛 捉弄坐在隔壁長得可愛的男同學;國中常藉著遊戲與同學彼此偷襲取樂;到了高中, 這種感覺更強烈,為了抑止這種不尋常的念頭而參加攝影社,藉由鏡頭,我得以發洩 內心澎湃的情感;直到上了大學,甚至行將畢業,驀然回首我的璀璨鎏金學生時代, 我的感情竟然交了白卷。 我的感情,那些我所暗戀的同學,只能看不能講的好朋友們,我的鏡頭一一忠實 記錄。算是最後一段吧?我認識了朝永,他那樣短暫而恍惚地摟著我,即使是無心, 我都深深感謝。回來後我貪戀著他所躺過的床褥,對著枕頭盡情吸吻他的味道,軍人 的味道,潮湧的味道…… 沒想到隔天晚上竟然接到他的電話。「喂!」他說:「我在碼頭這邊的站牌,快 來接我吧。」 我好興奮飛奔而出,騎到他身旁,他理短了頭髮,戴著眼鏡。 「你不是明天才要回來?」 「還不是那個什麼人說過幾天是他生日……」他嚼著口香糖,無所謂道:「我想 先回來替他過。」他邊說邊從背袋取出一盒東西:「諾,給你的。」 「哎呀∼」我違心說道:「禮物來就好,人不必來了。」 「哼!」他說:「人都來了你不收留也不行。」他將盒子交給我。 我接過欲拆。「等等。」他制止道:「你不先載我回去嗎?」 我們臨時買了蛋糕汽水,回到租處佈置好,點起蠟燭。 「啊!你廿三歲喔?」他說:「我比你年輕。」說著說著他掏出皮夾子裡的身分 證:「看,我比你小兩歲。」他說他二專畢業就當兵了。 「哦?」我挖苦他:「那你還真不會保養……」 「保養?」他沾了塊鮮奶油,突然朝我的臉就是一點。「你都這樣保養嗎?」 「喝!」我不甘示弱,回敬他一顆綠櫻桃,正中他眉心:「你該用櫻桃了。」 「好……」他沾了滿手的奶油,往我臉上亂抹。 他力大無窮,我根本不敵,被他壓制著塞了滿嘴的櫻桃與棗子。 「啊我認輸了……不要玩了……」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還沒呢……」他解開我的襯衫釦子,伸進去往我的胸腹抹去。 從我的窗口向外望,可以看到遠方亮著黃白路燈晶柔不已的觀音山,以及八里沿 著河岸的建築燈光在河面的閃閃點影,觀音山頂有盞酷似明星的路燈,好幾次,睡眼 惺忪的夜半醒來我都誤以為那顆簡直就要化成流星飛逝了。 流星飛逝,傳說中每顆流星代表著一段感情,當流星消逝、墜滅,那麼感情也隨 之殞落,除非在它消失前有對戀人向它許願,那麼感情便可延續。當時的我在聽到這 則故事時天真問道:「那麼這段感情是誰的感情呢?」 是誰的感情?之前的戀人?還是之後的戀人? 「你為什麼理短頭髮?」我問。 「要檢查啊。」 「那為什麼又戴無度數的眼鏡?」 「你看。」他將我翻轉過來,看著我:「我的眼睛會放電,必須擋起來。」 「你老師勒!」我笑他:「眼睛會放電?乾脆出國比賽算了!」 我們在床上嬉鬧著。「剛剛沒舔乾淨。」他咂咂手指頭上的奶油,看著我的身體 邪邪說道:「這次該從哪裡開始呢?」 廿三年來,直到今夜,我才度過人生最有意義的一次生日。我撫觸他,看著路燈 將窗格線投影在他虎背熊腰,渾圓緊俏的雙臀,修長無贅肉的大腿,鼻頭一酸,差點 就要流下眼淚了,一方面感謝蒼天待我不薄,另一方面,我知道,潘朵拉的盒子一但 開啟便永遠不能回復了。 禁果雖迷人,但代價可是一輩子。 我們在淡水像對情侶般過生活,平常他散步假,我們便在市街逛逛,真正放假時 ,他會在收假前一天到我這裡過夜,這樣的方式對於初次戀愛的我來說滿意得很。我 們在浴室權充的暗房內晾洗底片,小心夾著他悠然的胴體,顯色,掛起來。 「好醜。」他皺眉說。 「哪有?」我說:「好看極了!」 寒假除夕的時候他來我家,我們在床上翻雲覆雨,鏖戰間鞭炮乍響。 「新年快樂!」我說。 「我們該停戰了吧?」他汗流浹背:「兩岸攜手共創未來!」 「還沒呢……」我學他當初的口氣,鑽進被窩再度進攻。 萬萬沒有想到媽媽走進叫我出來拜拜。 故事就是這樣,後來我被強迫搬回家,四年級課少,每週通車,等於被禁足了, 家裡過濾每一通找我的電話,我跟朝永只能在淡水上課的時間短短相聚,曾經好幾次 想衝動離家出走,但我沒有勇氣,朝永也不贊成。我的困境使我感到焦慮,我的焦慮 又只能一股腦向他傾訴,漸漸的,我們也開始吵架了。 「你一點也不關心我!」 「你為什麼不替我想想?」他額頭暴著青筋說:「我在當兵耶!」 「你當兵難過!」我不服氣:「我現在這樣就好過?」 我傷心得不想理他,剛開始他會軟下來安慰我,幾次以後,他也拗了,乾脆坐得 離我遠遠的,不再看我一眼。雖然我很想主動示好,但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卻逼使我與 他對峙,我們的關係越來越糟,糟到我根本無力也不知道該如何化解。 「我快要當兵了。」六月初,在畢業前夕我提出分手。 「不要。」 「別這樣∼」我說:「這對你對我都好。」 「不要。」 「我可是認真的。」 「我也是認真的,我不要分手。」他說:「你說我哪裡不好,我可以改……」 「這不是改不改的問題……」 「那是什麼問題?你說出來,我們一起解決。」 「我們的問題太多了。」我拉拉雜雜列了一堆,連我自己都為這麼迅速且順口的 羅列而感到驚訝。他起先一愣,好久才回過神來。 「你要分手?」他平靜說道:「可以,除非你說你根本不曾愛過我。」 「好。」我說:「我根本不曾愛過你。」 晴天霹靂!我可以從他臉上讀到這樣的訊息。他顯然極度克制,好漠然轉身掉頭 就走。 六月初木棉花驕傲開落。 我想我這次罪無可逭了。神情恍惚我回到家,躲在棉被裡大哭痛哭,我竟然親手 扼殺了我的愛情!只為了測試他愛我的忠誠?我的愚蠢行徑不但毀了朝永,更毀了我 自己!我恨恨撕掉所有朝永的相片,我恨他!恨他怎麼不堅持到底拒絕分手?恨他為 什麼不看破我的心思擁著我說別騙了? 直到我無法自己地再用膠帶將相片拼貼回去。 一年十個月過去了,這段時間我不斷想起朝永又刻意將他遺忘,我的朝永我的歲 月我的年少時光,我學生時代對愛情的莽撞,我的初戀。我又回到了淡水,再一次經 過憲兵隊,景物依舊。然後我走到碼頭榕樹下,當年在樹下多愁善感的大學生業已退 伍,樹鬚在微風中搖搖晃晃,透進午後幾道溫柔日光。 我聞聞潮水氾濫著的鹹濕味,好悠遠的氣味,我想到了出海口,想到自海口開進 的小艇,想到那年在碼頭堤防上看著小艇劃過河面的兩個年輕人,其中一個叫朝永, 好美的名字,潮湧…… [全文完] -- ※ 來源:•神秘之旅 bbs.ice.cycu.edu.tw•[FROM: t198-56.dialup.]回到上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