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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 ＊故事新編(3):人魚公主
發信站: ☆清華電機☆ (Tue Jun  3 11:08:28 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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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魚公主 ＊                                     02/Jul/96,03/Jun/97

   說到島嶼，是我記憶中可望不可及的禁地。我擺動著魚鰭，渴望可以浮到海
面，重溫一下沒有經過海水濾過的陽光，是如何的奪目刺眼。是否能再遇到那隻
信天翁，帶來陸地的傳聞跟消息。

   但是此刻我望著海面上船隻模糊迷離倒映的影子、船舷上嘈雜的人聲跟笑
語。只敢潛游在深邃的海底，接受這沈浸了幾千年藍灰色的暗流，流動。

   這是一個沈寂的世界，只有偶然自漆黑的遠方傳來陣陣鯨啼，大部分的時刻，
皆是沈寂。

   人們愛傳說著我們的歌聲，會在湍流處引誘過路的水手。其實只是誤傳。我
們的聲音沒有比海豚高明多少，只是難辨的伊伊啞啞的雜音。其實我們越來越少
運用語言，應該說，越來越倚重動物的本能。

   陽光之於我只是偶然的記憶。我思慕著關於陸地的種種，我不知道什麼叫做
乾旱。我用魚鰭在水中優游著，卻是從來沒有像隻魚般安分。我是介於人跟魚之
間的生物，他們叫我人魚。

   天空是鳥的家園；大海是魚的家園；陸地，應該是屬於人們的了。對於人魚
族呢？我想家，卻不承認這水藍色的液體就是我的家園；陸地之於我，只是陌生
的憧憬。

   自從我們的祖先由陸地回到海底，長出了鰭尾之後，就註定要去背負抄
襲人類跟魚類的罪愆，永遠曖昧不明的尷尬。

   我曾試著游到靠近陸地的地方，見人很奇異地用著雙腿走路；我躲在暗礁背
後，見男孩跪下跟女孩求婚，女孩含笑收下那束玫瑰。我羨慕，也害怕。羨慕人
們可以用腳走路、跑跳，可以下跪；我害怕自己真的脫離了水世界後，是不是可
以好好走路、跑跳，跟下跪。我已習慣自水中萃取有限的空氣；我深吸一口氣，
大量而乾燥的空氣使我暈眩。我害怕能否活下去。

   我不知道什麼叫做玫瑰花，全是那隻信天翁教我的。在我們的世界中，除了
覓食的理由，植物是不需要長得太漂亮的，也不需要有香氣。我不明白這麼好看
的花為什麼長了渾身的刺？是因為好看，所以有刺；還是因為有刺，人們益覺好
看？

   我更不懂什麼叫愛情。只是看著男孩下跪，女孩臉紅紅地笑著，心中突然很
羨慕。羨慕什麼，也說不上來。彷彿只是久遠前遺忘的某種記憶被喚醒，在我們
人魚族還有求愛跟結婚這一回事以前。

   自從我們的兄弟姊妹們一個個逃上陸地，並不知行蹤，族裡長老開過會議以
後，便明令禁止這種愚蠢的遊戲。「人魚就是人魚，不需要學人類那一套。」 長
老如此說。「況且，我們的血緣跟魚類比較接近。至少我們的血是綠色的。」「我
們要避開人類。」

   從此以後，我們不再求愛。改成比較接近魚類稱呼的名詞，叫做交配。交配
的目的是為了綿延族群，所以連儀式那一套也不必了。只要公人魚遇到母人魚，
就可以要求交配，這是為了繁殖我們日漸稀少的人魚族群。我不喜歡。

   我渴望跟人類一樣，有一套繁複的求愛過程，有玫瑰花、下跪、還有婚禮。
雖然最後仍然要去交配繁殖，但這是不一樣的。上回一隻年輕的公人魚向我要求
交配，我拒絕了他。當我要求他像人類一樣向我求婚時，他悻悻然地游開，笑我
瘋了。我不知道自己要什麼，只是越來越渴望浮出海面，呼吸海上的空氣。雖然
這在人魚族的法律裡是犯法的。我渴望可以化鰭為腳，渴望著流著的血液是鮮紅
色的。我渴望有人愛我。

   這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楚地看清楚人類的長相。他由船上掉下來，昏迷了過去，
身體直往下沈。我在旁邊迴游著，確定他昏迷了才靠了過去。滿頭金髮的年輕男
子，挺拔的鼻頭、俊俏的臉龐。是我見過最漂亮的人類吧？我也看過其他人體，
不過都是些殘缺不全的屍骸，沒有這個肉體這樣漂亮誘人。他的雙腿強健而有
力，恰好可以支撐他魁偉的身材。嘴角不斷往上冒著泡沫。我在旁邊見著他墜落
海底，知道再往下就是海的墳場了，那邊終年黑暗。

   我注視著他俊秀臉龐，不忍他就這樣被蝦蟹魚群分吃了，決定救他。我拉著
他往上游，頭頂上的光亮越來越亮，我游得很吃力。到達海面的時候，我幾乎沒
了力氣，只好把他馱在背上，背著他往最近的岩礁游去。他的手無力地垂著，碰
觸到我的乳房，竟然有種奇異的麻癢感。幾乎竭盡了所有的力氣把他馱到礁石，
放平他的身體。我浸在海中喘著氣，一面看著他。他的五官很是端正漂亮，沒有
一隻公人魚及得上他。被海水溼透的金髮散亂地披在臉上。我用手輕輕幫他撥
開、整理他的頭髮。

   他的臉色由死白轉為紅潤，我知道他快醒來了。輕輕吻了他的臉頰，沒什麼
特別感覺。大概是我們嘴唇的感覺也退化的差不多了吧？我學著岸上的男女親吻
他的嘴，卻不知道把舌頭擺在哪哩。他咳了一下，幾乎撞到了我的臉。我知道他
快要醒來。我該離去。心中卻起了份眷戀，知道此去之後再遇到他的機會幾乎沒
有。我依戀他的臉龐跟屬於人類的，脆弱的身軀。把身上的貝殼項鍊取下來，放
在他的身邊。我潛入水中，見他右手抽動了一下。我潛深，游開，遠遠的他只剩
一團黑影，坐在礁石上。他知道一隻人魚救了他的性命嗎？見他拾起我的項鍊，
想要游回去，終究不敢。他到底是人，而我是人魚。尾鰭用力一擺，再次潛入千
年不變的大藍中。感覺眼睛有點異樣。想必不是眼淚。因為我們的淚腺早已退化。

   我往下深潛，兩道血紅自眼角滲出，越流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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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plove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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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於今日  不自惜身  但離所愛  心憂愁爾
是身不堅  可惡如賊  一切難捨  不過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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