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手札(二)                                 12/19/96(四)

1.
『當妳寂寞  像
  一隻突然失去撫慰
  急躁不安的羊
  我會悄悄
  走入妳的心房
  與妳寒暄為妳解悶
  不發出一點聲響』
                    -- 黃智溶。回憶

   該怎麼撫慰抑或捕捉急躁不堪的羊？

   我在床上躺著隨著村上春樹到了北海道，尋找額頭上有一枚星星記號的羊。
令人悲傷的故事。是呵悲傷的故事。一種空洞而又確實實存過的疼痛，說不上來
是某種情緒感覺被觸動。如同目睹了童年玩具在火中燒成一縷輕煙；如同參加了
一位好友的葬禮。像拔過了牙的空空洞洞的疼痛。

   想藉村上小說來取代數羊的夜，卻激起了心中蠢動的羊跳躍不止。或許冬夜
不適合讀村上。特別是這樣的季節，這樣的心情。


2.
   整間書局滿滿被聖誕卡佔領了。又到了大家互相用卡片炸來炸去的時節了
嗎？在PC上接到不少聖誕賀卡，只會很笨拙地引用原信回信，加上一句 u2。

   倒是收到了一封壓縮過的mail，一團亂碼，要我解壓縮來看內容。像隻貓科
動物般猶疑起來，怕是某類電腦病毒，不敢輕易解碼，最後還是把信殺掉了。
隱隱有種悲哀。曾幾何時人跟人間的信任關係已經變得如此不堪一擊。許是不斷
發生的社會新聞令人懷疑這些事件究竟是新聞的賣點？還是社會的常態？坐計
程車的怕開計程車的，開計程車的也提防搭計程車的。在台北街頭只要你是年輕
小伙子又拎著個(像槍袋的)旅行袋，往往很難攔到計程車，特別在晚上的時候。

   於是老師提防學生，學生留意老師。老板小心伙計，伙計又懷疑老板。路上
過度的熱心會引來質疑的眼光。於是我們在冬夜想依偎取暖，卻又像身上長了刺
的刺蝟，刺傷彼此。

   一封或許只是問候的、毫無惡意的X*mas e-mail，卻因為自己的不信任，弄
到怨天尤人，心情也沒有理由地跟著惡劣起來。


3.
   T陪老婆去做產檢，是個女孩，很高興地買了禮物請大家。分到一瓶葡萄酒。
晚上打電話給L，跟她講這件事。笑說要我不要酒後亂性了。知道是開玩笑的。
話說回來，真的要亂又何須酒後？

   晚上回家，洗完澡後，倒了一杯小酌。酒精下肚後，一股暖流慢慢在體內暈
散開來。無如李白斗酒詩百篇的文才，又寫得一手爛字，也無法像張旭般飛草行
書。遂打開了PC，給生活記記帳，散散酒氣。獨酌無相親。我卻不是獨飲，有
我的影子陪著，還有一群羊。


4.
   他瞥見女孩眼中淡淡的哀傷，一度熟悉的神情，卻再也勾不起心中的弦動。
女孩坐在另一個男孩的機車後座，是側坐的，一手攬著男孩的腰。他看不清楚男
孩的長相，由背影及尚未走樣的身材判斷，是個很年輕的小伙子吧？

   他收攝心中的雜亂胡思，嘗試著專注地去回想這種感覺。離別的感覺。摩托
車發動，頓了一下，女孩朝男孩背脊挨了一下，慢慢拖動。夕陽照映下的影子被
拉的長長的，彷彿不捨得離開，直釘在地上。車行一陣子後，才不情願地被攫走。

   女孩沒有再抬頭望他。對她而言，充其量，只是一個憑窗而望的無聊男子罷
了。

   面對著木棉樹的三樓的第二個窗口。他緩緩的抽回目光，像哭過的感覺，只
是無淚。其實沒有什麼的，只是兩個陌生人跟夕陽交織的畫面，又殘酷地重溫了
他的心事而已。


5.
   聽著Chopin的第一號跟第二號鋼琴協奏曲，Rubinstein的版本。一次又一次
的迴旋，像珠玉掉落到玻璃瓶中，在耳中叮叮咚咚敲擊著。把CD調到最大聲，
repeat又repeat的播放。以為是世上唯一的聲響，沒有喧囂跟噪音。

   正是因為這樣的世界過於簡單而純粹，也使人漏失了真實的喧鬧吵雜、缺憾
跟不完美。也漏失了L上班偷偷打來要找我談天的打混機會。

6.
『然後偷偷的
  我會偷偷的
  走出妳的心中
      妳的房中
  順手牽走妳寂寞
  不安的
  羊』
                            黃智溶。ibid

   書寫的主題是什麼？數羊？尋羊？還是順手牽羊？帶著一顆懊惱的心把辦公
桌整理一下，把整疊公式及程式草稿塞到背包中，知道明天還要奮鬥一天。

  或許永遠沒有一天可以說是把該做的事情做完了，永遠有做不完的是就如同好
像永遠有過不完的明天一樣。縱然天知道哪天你就是一覺不起沒有明天。這麼說
來，明天是不是我們最大的銀行？也是最大的債主。

   不斷向明天舉債度日，耗費青春，直到無力償還宣告破產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