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信人: mike.bbs@firebird.cs.ccu.edu.tw (新希望先生), 看板: story 標 題: 驛站酒店記事-老朋友(修正) 發信站: 中正大學四百年來第一站 (Sun May 18 14:17:43 1997) 轉信站: fhlbbs!alab03.ee.nctu!ctu-peer!news.nctu!news.nctu!suncc.ccu!news.cs.c ┌──────────────────────────┐ │ ◎ 版 權 聲 明 ◎ │ │ │ │ 以下文章為張貼者所有,如欲下載、轉貼、公佈或 │ │ 做用其他途,請先徵求文章原作者同意。否則將追 │ │ 訴一切法律責任與權力。 │ │ 日期:1997/5/18 │ │ 版權所有人:MIKE(140.123.11.90註冊) │ │ E-MAIL:u8343005@ccunix.ccu.edu.tw │ └──────────────────────────┘ ************************************************************** Old pal(老朋友):具感傷特色的古典雞尾酒,常來苦中做樂、深入心 坎的刺激。用威士忌、辛辣馬丁尼與肯巴利酒調成,味辛辣。 摘自【基本雞尾酒】.吳錫文 ************************************************************* 把一塊被磨亮的木頭招牌掛上,酒店正式開張了。沒有鞭炮震天價響, 沒有萬頭鑽動的人潮,因為這間小酒吧沒有什麼大明星入股,事實上,這 間酒店只有我一個人在照顧。 在台灣一座小山坡上,遠遠望去可以看見台灣海峽的好位置,我刻意在靠海 這一面裝了廣景玻璃,讓地方不大的酒吧看起來也覺得寬闊,老實說開一間酒 吧只是我的小夢想,在賺得人生所有夢想之後的一個小心願,我不願讓這個夢 想假手他人去完成,所以所有的裝潢與menu都是我自己獨力完成,反正在這種 地方也不會有多少人來,開幕初期也不需要聘顧什麼人手。 附近是幾間高級別墅住宅區,其中一棟曾是屬於我的,後來覺得一間大別墅 只一個人住真是太過浪費資源,所以用了個別人眼中的好價錢租了出去,租金就 用來撐這家酒店。 向晚的陽光照的滿室金黃,我得考慮裝個窗簾了,得用那種天藍色的,像是 我和我初戀情人相識的那天,所看見的天空一樣藍的藍色。 沒一家酒店開幕像我這樣冷清的,我多年來的生活,就像是我在曼谷 看見那座供在四面佛旁的象牙塔一樣,我的家、我的辦公室、下班後常跑的那家 爵士酒吧、健身房,和一些我不知道但我仍會去的地方,這是我生命的塔,判了 自己多年的徒刑後,期待著這間酒吧能替我打開塔門的鎖,起碼我是這樣熱切的 期待著。 在這枯坐聽完了Star crossed lovers,那是偶然間翻一本村上春樹的書看到 的曲子,聽來也不怎麼樣,在現實中打滾多年,心裡僅剩的年輕與浪漫隨著存款簿 的數字,成反比地迅速減少中,我想我連今天國內發生什麼事都不知道,除了股價 指數與美國十二月玉米期貨的價格吧! 我鎖上店門走了出去,對面的公車亭坐了下來,倒不是自己沒車,只是想念 多年前坐在公車上,幫人拿書包或是同大家搖搖晃晃的感覺,有點溫馨。 突然一陣雜亂的音樂聲響起,一輛鑲滿白菊的靈車從路上緩緩駛過,幾輛電 子花車在後頭伊伊呀呀地跟著,我看了看車前的姓,原來是以前住隔壁過去兩家的 嚴老伯過世了,雖然電子花車的哭聲很大,不過我知道他的孩子們正為遺產的分配 上法庭互告,這不切實際的罐頭哭聲,不知道嚴老在天上聽起來是怎麼樣的感覺。 靈車隊伍過了許久,我正望著遠方的景色,一個老伯穿著微黃的白制服,在我 身旁坐了下來,手上還拿著一把微帶鏽斑的小喇叭,老伯的嘴上長滿參差不齊的白 鬚,臉上有著皺紋與一點點的老人斑,不感覺到他是蒼老,倒像是歷經滄桑的中年 男人。 「老伯,您怎沒跟上剛才過去的隊伍?」我帶著微笑問著。 老伯看了我一眼,那種眼神跟我看到推銷員上我家的眼神差不多,我向著對面 的木屋指了指,「我在對面新開了間酒店,現在要回去市區啦!」 老伯笑了笑,用一種乾澀聲音與奇怪的腔調講著:「年輕人好本事啊!」 我也報以一笑,「老伯剛怎麼沒跟上車隊呢?」 老伯搖搖頭,「我住那一區太遠,坐車回老闆那兒轉車不方便,搭這裡的公 車到總站再轉車就行了。」 「喔!」我看了看錶,離下一班車還有一個多鐘頭,我笑著說:「今天我的酒店 新開,半個客人也沒有,不如我請老伯喝一杯吧!這車要一個多鐘頭才到,您到我 那坐坐,好嗎?」 老伯帶著笑容客氣地推辭,不過我還是請了他到店裡坐著,他一進門就笑著 ,「長這麼大還看過這種玩意兒,現在年輕人真是花樣多喔!」 我笑著請他坐上吧臺,老伯似乎對這種高腳椅頗不習慣,我拿著menu給老伯看 ,「老伯您喝什麼都沒關係,您是小店第一位客人,今兒個我請您喝。」 老伯開心的笑著,翻翻menu,搖著頭呵呵笑道:「看不懂啦!有沒有陳高啊?大 麴啊?」 我微微笑著,「老伯真是抱歉,不然我調兩杯酒給您嘗嘗,看看這年頭的年 輕人喝的您滿不滿意。」我拿個高腳雞尾酒杯,用Whisky、Dry Martini與Campari 調了杯"老朋友",淡黃的顏色和窗外的夕陽餘輝映著,相當美麗。 老伯看看酒色和杯旁的馬丁尼橄欖杯飾,笑笑說道:「倒像娘們喝的,杯小小 的,酒色淡淡黃黃的。」 「有點辣,吃飯前喝的,不錯喔!」我向老伯解釋著這酒的涵意,這酒在美 國禁酒令頒行前,是最受歡迎的雞尾酒,長時間禁酒後開放,對於熟悉此酒味的 的朋友,真是有如老朋友相見。不過老伯似乎對我的解釋沒什麼意見,他只是說 著:「是辣,不過辣不過茅台,還算好喝啦!」 我笑著拿出一些酒讓他都嘗嘗,老伯倒對我的龍舌蘭酒與紅葡萄酒有些 興趣,我替他加了些冰塊,他一邊喝,一邊與我聊了起來。 「我吹了這麼多年啊,看著人一個個躺下去,像後頭那家姓嚴的,住著大 房子,有著幾輩子花不玩的鈔票,到頭還不是得躺在個小棺材,在世時吃不過 幾碗飯,睡不過幾張蓆子大,賺那麼多錢只是替子孫找麻煩罷了!」老伯搖著 杯中的冰塊,杯子叮噹地響著。 「是啊!」我微笑著應道。喝了酒後,老伯便侃侃談了起來,原來他是跟著 國民軍來台的老兵,在湖南結婚不久就被徵調入伍,後來一個人來了台灣,一直 住在南部一個小眷村裡,後來當地眷村被拆了做改建,他便隨一位朋友北上,在 這兒租了間小房子,並靠著在軍中學會的小號,在葬儀社找到了一份工作,靠著 幾千塊的退伍俸與儀隊微薄的薪資過活。他一時興起,在店內便吹了一段軍樂。 我熱烈的鼓掌,他有點神氣的笑著,「我們當時跟匪頭子打仗時啊!我這麼 一吹,幾千幾萬人就這麼衝出去,然後死了弟兄,我又吹著送他們回去。我這喇 叭可不知送了多少人回老家囉!」 「這些年沒回大陸看看嗎?」我問道。 老伯搖搖頭笑道:「年初存筆錢,標了幾個會,才回到湖南老家,老家早不 在了,我那口子聽鄰居說在文革時就死了,留下個兒子也不知道哪兒去了,後來 聽說在北平,我就去了一趟,沒遇著人,錢也沒啦,要不是遇到個台灣來的好心 人,我就陷落匪區翻不了身了。」老伯笑著喝了一口酒,我聽的出笑聲中的哪股 蒼涼。 我靜靜的聽著,老伯繼續低聲說道:「人老啦!不求大富大貴,見著兒子的面 就阿彌陀佛啦!看老天爺可不可憐我囉!」 我微微笑著,天色昏暗下來,老伯看看店內的鐘,笑著說:「車子也該到了, ,我走啦!謝謝你請我喝酒,年輕人好好做,別像我到老還在辛苦,人家是含著 珍珠進棺材,我啊,可是含著黃蓮子兒進棺材啊!」 我笑著替他拿著喇叭說道:「老伯您喝沒多少,怎麼這麼快就說醉話啦!」 老伯哈哈地笑著,我收拾著關上了門,扶著老伯走到車亭,剛好公車來了, 車上只有三兩個人,我和他一起上了車。 「您告訴我令郎的姓名,我大陸那兒有朋友,我幫您找找,好嗎?」我問著 ,他微微笑道:「我走時他還沒生,名是我那口子取的,只知道名字怎麼念, 鄉下人大字認不得一個,我想是找不到了。」 話雖是這樣說,他仍是說了個名字給我,我試著寫了幾個同音字在我的手 冊上,回去後我就撥通電話去大陸的分公司問問,並向老伯要了電話,那是 他公司的電話,他家中沒有電話,這倒使我有點詫異。 「你的店名是怎麼個唸法?什麼意思呢?」老伯問著,我向他解釋驛站的由來 是古代傳遞信時在沿路上養馬,讓過往傳信的差人休息換馬的地方。 「是啊!世間不就像個驛站一樣,人來來往往的,沒幾人能待過百年的,總 有個地方要去的,不是嗎?」老伯笑著說,晚風把他制服上的黃色小繩吹掉了, 我幫他拾起,別在他的胸前。 過了幾站就到我住的房子附近,那是棟豪華大廈,老伯看看我指的大廈, 笑說:「好本事啊!住得這麼好,年輕人有前途啊!」 我笑了笑,拿了張名片給老伯,:「如果以後有需要我幫忙,就通知我吧! 有空來我店坐坐,我照樣請老伯喝酒!」 老伯笑著收下名片,公車停了下來,我下車向著車窗內揮手,老伯笑著拿起 小喇叭微搖,公車加速駛離,我看見老伯還把小喇叭拿伸出窗外,向我這兒吹 了兩聲,清亮低迴地聲音讓我整夜難眠。我想起了一個故事,以前有個老乞丐 來到了一間茶館,茶館的主人對乞丐十分厭惡,但主人的女兒則好心的給了他 一碗清茶,乞丐喝了一碗,又要了一碗,輕啜一口後說道:「妳願意喝這杯茶 嗎?」 主人的女兒嫌之,乞丐倒了半碗在地方,整間茶館頓生異香,她才接過喝了, 乞丐於是化身成一位道人說道:「我是呂仙,謝謝妳的好心,妳可許一願。」 她許了個長命百歲,呂仙笑道:「剛才如喝下一碗茶就能添幾年陽壽,如今只 喝半碗,也能強身健體,無病至終老了。」 也許這只是個無稽故事,但我總喜歡這個故事,我想這就是中國人吧!一點 期待,與一股濃濃的人情味。 後來我的酒吧生意漸漸好轉,但我總沒忘記那位老伯,數月後我接到大陸 分公司來的電話,說找到跟我所說符合的人,我高興地打通電話到老伯的公司 ,卻聽到老伯的死訊,原來老伯上個月中就已去世,由公司同事打理其喪事。 公司說老伯曾留了一封信給我,卻因公司事忙而留在公司許久,我親自去 拿信,信內有幾張千元鈔,我讀著信,信上寫著這是那天的酒錢,如有多餘, 就當成郵資,向他在大陸的兒子報個訊,說他在這兒一切平安,總有一天會去 與他相聚之類的話。 我遵照的老伯的話,將信息與錢全寄給了他的兒子,我想,他們終能在相 聚的,如果,真有天堂的話....... ...........................................【完】 -- ※ 來源:•四百年來第一站 firebird.cs.ccu.edu.tw•[FROM: sun23.ccunix.cc]回到上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