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信人: "Chih-Hao Tsai"回到上一層, 看板: story 標 題: 飄雪的春天 發信站: Independent Federation of Chinese Students (Sun Oct 19 20:35:35 1997) 轉信站: fhlbbs!alab03.ee.nctu!news.csie.nctu!news.nctu!netnews.NCTU!serv.hinet 10/19/97 飄雪的春天 蔡志浩 1. 九六年三月,早春的香檳城,冰寒如冬,了無春意。數日前天氣略為 轉暖,全城的花木幾乎都爭相冒出新芽與蓓蕾。以為,這就是春天了。 不料天氣旋即轉冷,這些新芽與蓓蕾,還沒來得及開展它們的生命, 就離開了這個世界。它們為春而生,卻永遠見不到春天。 如果植物有感情,歷經這樣一場災變,失去生命的一部分,那會是什 麼樣的一種痛楚?那又是什麼樣的一種哀愁? 無語問蒼天嗎? 穿上厚厚的大衣,從實驗室走回住處。特別留意一棵棵經過身邊的樹。 站在樹下靜靜地聽,總覺得它們在低聲告訴自己,它們是悲傷的。也 許,它們真的悲傷;也許,這悲傷只是我自己內心的投射。 對這些植物們來說,最難熬的,應該是冬天。它們必須捱過近半年的 寒風、冰雪,才能再見到春天。冬天的香檳城,到處都是光凸凸的樹 木,枯黃的草地,與散落路面的枯樹枝。 僅管香檳城的冬天是這樣的沒有生氣,這些植物的生命並沒有結束, 也沒有停止。它們只是在等,等待春天的來臨。它們隨時都為蘊釀新 生命做好了準備,春天一來,它們就毫不猶豫地奮力衝刺。 冬天過了,春天還會遠嗎? 雖然,春天可能是許多場殘酷騙局的組合,在冬天真正遠離前。 香檳的天空飄起雪來。 2. 朋友家裡暖氣很強,阻隔了外頭的乾冷。桌子上擺著一瓶一公升的紅 酒,朋友說這是他在城裡買得到最好的紅酒了。朋友忙著準備小菜, 還點了根蠟燭擺在桌子正中間。倒了兩杯酒,關上大燈,氣氛不壞。 正欲舉杯,突然有什麼地方不對;原來是太安靜了。朋友趕緊挑了張 唱片塞進音響。 是 George Winston 的 December。 氣氛好不好?朋友問。 勉強擠出一絲苦笑,大口乾了第一杯酒。 彼時,朋友來到紐約已經半年,而心愛的女子離開也已年餘。朋友是 十分深情的,在女子離去後的一年多再見到他,仍能感受到他的憂愁。 也難怪他要聽 December;他還是那棵冬天的樹。 只是,彼時的他不 知道還會不會有春天。 猶記得,很多年前,在不到廿歲的年紀,一齊在南台灣相識。當時正 值青春年少的一群死黨,在某一個春天的夜裡,買了啤酒滷味,在凌 晨爬進大門深鎖的文化中心,衝進廣場的正中心席地而坐,就這樣喝 了起來。 醉倒了躺在地上唱歌看星星,在停車場找輛高級車,在它的輪胎上尿 尿,然後跌跌撞撞地爬出文化中心。臨行前嘔吐的朋友,還不忘在自 己的嘔吐物旁做上記號,準備天亮再來查看…… 逝者已矣。時光飛逝,而立之年就在眼前。當年的灑脫與無拘無束, 早已不復存焉。 窗外突然飄起雪來,在深夜的布魯克林街頭。 3. 是在那個和行道樹對話後的飄雪的夜裡,接到海那邊的女子的電話。 男人一年兩次假期返回海的那一邊看她,帶給她短暫的春天。男人假 期結束後,她的春天也跟著結束。她的感覺,應該就像乍暖還寒早春 三月香檳街頭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蓓蕾死去的樹一樣;如果植物有感覺 的話。 海那邊的女子決定放棄男人,去尋找真正的春天。 而在女子離去後,海這邊的男人,也失去了春天。 多麼希望自己不是那個男人。 好冷。 於是,在這樣一個飄雪的夜,決定第二天一早開車去紐約,和久未謀 面的朋友--另一個悲情的男人,一起過冬,直到春假結束。 十六小時一千英里的長途駕駛,穿過伊利諾、印地安娜、俄亥俄的平 原、賓州的高山、越過德拉瓦何來到紐澤西,最後抵達紐約市的朋友 家。 朋友說這是壯舉。是呵,悲壯的舉動。 依稀記得也是在那個溜進文化中心喝酒的歲月。常常一個人背了背包 ,搭了班往恆春的客運車南下,然後就把自己扔在墾丁一整天。朋友 總是評論:太悲壯了。 這麼些年過去,有些個性還是沒有變,只是換了一種型式表現。 蠟燭燒完了,一瓶酒也早已見底。窗外的雪已停,天空很乾淨。朋友 和我在回憶往事中眼眶逐漸濕潤,酒精逐漸擴散,意識逐漸模糊,終 於睡去。 4. 回到香檳,又經過一週前和我對話的行道路。靜靜地聽,似乎又聽到 它們在耳邊低語。這一次,它們告訴我它們是堅強的。等到天氣真正 轉暖,它們還是會再一次展現它們的生命力,展現生命的喜悅。 多麼希望自己能像它們一樣堅強。 有句話是這麼說的:「是非審之於己,毀譽聽之於人,得失安之於數 。」是非、毀譽、得失;三者之中只有是非是自己能掌握的。心中有 是非,則毀譽由人說去。得失安之於數是最難的,這世界上有太多的 不確定,盡了力,也不保證就一定得到什麼、就一定不會失去什麼。 年少輕狂、活在由理想建構的內心世界中,總以為盡了力付出就不會 有意外。直到至愛的女子離去多年,才恍然大悟,原來「是」與「得 」之間,永遠沒有相關。 事過境遷,再次和朋友相約重逢是整整一年半以後,在夏天的紐約。 此番仍然開車長征。開的是一樣的路線,感覺卻大不相同。沿途花木 扶疏,一片翠綠。植物們捱過了寒冬與多變的初春,終於有機會完全 綻放,展現生命之美。 在北美過了一個四季,朋友和我也都熬過了心理的冬天,跳出了當年 的悲情;掙脫了冰雪覆蓋,生長、茁壯。如今,都像大樹一樣了。 我們會繼續成長,繼續往前走。但,那個飄雪的春天,也將會永遠收 藏在我們記憶的最深處,永不遺忘。 -- Chih-Hao Tsai @ Beckman Institute, University of Illinois c-tsai4@uiuc.edu http://casper.beckman.uiuc.edu/~c-tsai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