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aup (霜子) 看板: Story 標題: 破襪子 時間: Sun May 9 20:42:03 1999 PART-48 女生宿舍越來越近,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有些不安。 目的地就快到了,可是我還有些話沒說。 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我心慌意亂。 「你…你,以後會不會不歡迎我去你那邊喝咖啡?」我胡亂找了句話問。然後發現自己找了個最爛的問題。 「為什麼會不歡迎?」阿燦停下腳步,轉身看我。 「沒…沒什麼。」我咕噥著,為自己的愚蠢皺眉。 「我是隨時歡迎的,不過,」他猶豫的說。「如果妳不想來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 「……」面對他這樣直言不諱,我找不到話回答。 看著我,阿燦的眼神有些不確定。「嘿,妳在想什麼?」他突然問我。「妳的腦袋裡到底在想什麼?」 「什麼?」我睜大眼睛。「什麼什麼?」 「我是說,妳真的只是問我歡不歡迎妳去喝咖啡而已?」他瞇著眼,神色疑惑。 「對…對啊。」我心虛的拚命點頭。「就是這樣。」 我早該知道,這傢伙太敏感了,他不知道為什麼總是能精準的抓住我的某些想法。無論我如何隱藏。 不安的和他對望,阿燦的眼睛裡有一種我說不出來的東西在跳。 「不只吧。」他謹慎、固執地盯著我。 「啊?」我只能裝傻。 一瞬間又是沉默。 我可以感覺自己的腳在抖。 奇怪啊,我居然在發抖。 也不是冷,寒冷不會讓我這樣打心底的顫抖。 我在恐懼什麼,所以不安、所以緊張、所以害怕、所以抖個沒完。 心理感受影響生理反應。 我根本掩飾不了自己的反應。 我怕的要命。 又來了,這種感覺又來了。 又是打心底要逃的抗拒感,害怕面對現實的不安和猶豫。 上次有這樣的感覺時,在驚慌之下,我犯了畢生最大錯誤。 這一次呢?我又要傷害別人、傷害自己了嗎? 眼前的阿燦,就是那個我要狠狠踹上一腳的對象? 我不由自主的,不停的發抖,從雙腳到手,整個人幾乎快要倒下去。 這到底代表了什麼?代表了什麼? 我慌亂的想著,無助的瞪著眼前的這傢伙。 模糊的意識裡,我只知道,只要他開口說出些什麼不合時宜的話,我就會開始攻擊他了。 咬著牙,我看著他。 「拜託拜託,」心裡有個聲音在喊。「拜託你別說什麼,別說任何話,我不想傷害你啊。」 阿燦一言不發的專心看著我的眼睛。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他只是專心的看著我。 過了很久。 「知道妳為什麼發抖嗎?」他低聲的說。 我沒辦法擠出任何一個字,只能呆呆的看著他。 老實說,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發抖,也不想知道。 「害怕知道嗎?」他的聲音仍然平穩低沉。 我看著與我相隔不到兩步距離的他。 一直以來,我總是迷惘於他能如此了解我。 我都不了解的自己,他卻能這樣清楚的抓住我的意念和想法。 「過來,」阿燦伸手拉住我。「妳很冷。」 「不…不會。」我悶著聲音抗拒,試著把手從他掌握中抽離。 「當然會。」他說。「冰山溶解的時候,溫度總是最低。」 PART-49 冰山?我是冰山? 第一次聽到這樣的比喻,我的脾氣向來火爆霹靂、隨時可爆發,應該是那種總是在冒煙的火山才對啊。 用力想抽開被抓住的手,但這次怎樣都扯不開。 阿燦握的很緊,堅持不放手。 他一手抓著我、一手按著我的肩膀,力氣之大,出乎我意料之外,我幾乎無法掙脫。 我們在坡道上拉拉扯扯,差點要打起來。 「放手放手!」我氣的抬腳就踢。「放開我!」 「打死我也不放。」他拒絕,快速的躲過我的攻擊。「現在放手妳就要跑掉了。」 「你不放開我,我就殺了你!」我口不擇言的尖叫。「走開走開!我討厭你。」 「妳才不討厭我呢!」阿燦也嚷了起來。「妳討厭的只是自己被看透而已。」 「……」 「你怎麼知道…?」我幾乎是憤恨了,憤恨他的一針見血。「你怎麼老是知道我在想什麼?為什麼你總是會知道啊?」 「我認識妳很久了。」 「不過幾個月而已。」我反駁。 「不,真的很久。」阿燦哼了哼。「大概快兩年,從我當兵回來之後在學校上班開始,就注意到妳。」 「……」 「妳每天都穿那些不起眼的衣服從川堂走過去上課,長的也不能算多漂亮,頂多只能說是普通……」 「你去死吧。」我氣的要抽搐,用手肘戳他。 阿燦沒反抗,只是微笑。「我承認當初根本沒多看妳一眼,文學院漂亮美眉這麼多,妳又不出色,我看過也就忘記了。」 「跟我說這些幹嘛!」 如果我的手有空閒,一定第一個把他的脖子扭斷。 「可是我看久了,慢慢發現妳不一樣……」他繼續說。 「…現在說這個已經太晚了!」 「好幾次我聽到妳跟朋友聊天的內容,抱歉,我不是故意偷聽,只是好奇。」 他解釋著。「妳有好多讓我覺得有趣的想法,而且,我喜歡妳那種對任何事情都質疑的勇敢,雖然有時候這些想法聽起來很可笑,但是我覺得妳很有趣,所以開始仔細觀察妳。」 「……」我無言以對。 「老實說,我大概觀察妳了快兩年時間。」阿燦說。「這兩年,妳什麼事情我多少都知道,包括學校功課、包括同學相處、包括妳之前…嗯…愛情方面…」他說起來有些支支吾吾。 「我都知道。」 「怎麼可能?」我驚詫的喊了起來。 「這個學校這麼小,而且,我認識的人脈可不比妳少。」他微笑。「對我來說,這裡沒有什麼叫做『秘密』的東西。」 「……」 「越是了解妳,越發現妳特別。」他喃喃的說。 「我不特別。」我惱羞成怒的抗議。 「妳是一個恐懼被愛的女生。」阿燦不理會我的憤怒,兀自說。「害怕被愛的負擔,又渴望被愛的溫暖;妳喜歡接觸人,因為妳總是感覺寂寞,討厭碰觸陌生的事物,因為妳不喜歡 適應新東西……」 「要打入妳的生活圈子,非常不容易,我花了很多時間和心血。」他下了結論。 面對這樣精準的批判,我說不出話來。 「妳看來任性、驕傲,事實上卻非常空虛。」 「……」 「口是心非的傢伙。」阿燦說。「網路上那個精明幹練的曉霜,其實並不是妳…在同學面前耍寶逗笑,瘋瘋癲癲的曉霜,也不是妳…而在我眼前這個張牙舞爪,戒備森嚴的曉霜,更 不是真正的妳…」 「真正的我?」我迷惑摸不著頭腦。 「好幾次我幾乎快要把妳最真實的一面逼出來了,可是下一秒鐘妳又躲了起來。」 「逼我出來幹嘛?」我不甘心的問。 瞪著他,泛黃路燈下的阿燦顯得這樣的凝重。 他好像在考慮什麼,表情嚴肅,讓我有些畏懼。 我從沒看過阿燦這副沉著的表情,他是那種賴皮搗蛋、嘻笑怒罵全不能做數的超級大頑童。 然而現在他的眼神銳利,彷彿能切開我整個身體,窺探心底的秘密。 我們對峙似的互相逼視對方,毫不客氣。 如同較量一樣,這是意志力的較量。 然後他突然輕輕地笑了起來。 我詫異的看著他的笑容,一瞬間無法改變自己僵硬的表情。 我想這時候的我一定很可笑,想要別開眼睛,卻又不知道為什麼轉不開。 「我一直想,一直在想,」阿燦盯著我的眼睛,聲音低低緩緩。 「如果有一天,我能把那個真正的曉霜給逼出來,一定要親口告訴她…告訴她,告訴她說,我喜歡她。」 PART-50 然後這個故事就到達尾聲。 我覺得丟臉,自己在同一個地方哭了兩次。 而且,也連續被同一個人看到兩次。 這次,這傢伙沒遞出皺成一團的衛生紙給我。 然而我發現,用他的綿布上衣和絨布外套來擦眼淚,效果相當好、非常吸水。 話說回來,我應該算是接受他的『示愛』了吧;雖然這個詞聽起來真是讓人毛骨悚然,好像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但是相當貼切。 不過事後每當有人問起阿燦,當時到底是誰先開口表白?他總是立刻指著我,狀似無辜的大叫。 「都是她、都是她!她哭著強迫我說我喜歡她!」 面對這樣的指控,我通常都是置之一笑。 我們有很多時間好好算帳、慢慢痛整對方,不急著立刻揮刀相見。 而且,我有的是耐性。 二月底的某個下午,我仍舊坐在阿燦的辦公室裡喝咖啡。 剛開學的時候,系辦總是兵荒馬亂、忙的人仰馬翻;我看著他在電腦面前鍵字如飛的製作名單、表格之類的東西,自己有些無聊。 「曉霜曉霜!」阿燦低頭看著一份紅色卷宗,突然伸出手。「幫我拿枝筆來。」 我放下咖啡杯,開始小心翼翼的在他的桌上四面搜尋。 有時候我真的不得不佩服阿燦這一點,過了一個寒假,他的桌子仍然堆成小山一樣,到處是亂七八糟的垃圾。 習慣之後就會發現,想要在這堆垃圾山中,想要找到一枝筆,雖然不困難,但是需要絕對的技巧。 我翻開了空泡麵碗、軟木板、八粒裝電池、一疊書、兩份學生報告、 七八個牛皮紙袋和無可計數、根本搞不清楚到底有沒有用的紙張,甚至還 有一盒玩BB槍用的彈匣…… 我常常希望,自己能發明一套書桌搜尋系統,然後裝在他的桌上,只 要打出要找的東西,就能列出位置清單。 我只需要用滑鼠去點選它就好了。 「找不到筆。」我告訴他,順便把彈匣拿在手上晃了晃。「這是什麼?你準備在學校搞暴動嗎?」 「那是小葉的啦,」阿燦嗤之以鼻的說。「我才不用這麼原始又無聊的東西。」 「我知道,你用的『光刃』。」我把東西扔回那堆垃圾裡。 「呵,當然。」他高興的笑。「我的筆呢?」 「跟你說找不到嘛!」 「真沒用!每次要妳找什麼都嘛找不到。」阿燦碎碎念著,自己站了起來走到桌前,用他那著名的『二分搜尋法』翻箱倒櫃。「大笨蛋!」 有時候我必須承認,人總是有那麼幾分劣根性,得不到的東西總是最好的。 再珍貴的寶貝,等到一拿到手,就被視為破銅爛鐵了。 當初他在對我示好的時候,別說是數落我,連重一點的話都不敢說。 他怕惹我生氣、怕讓我發飆。 然而現在,等到情勢明朗化,一切篤定之後,我的生氣就不算什麼了。 而且,我們一直發現對方無可隱藏的缺點。 嘮叨、急躁激進、過分誇張和不饒人的嘴巴、急驚風的個性…在他身上慢慢出現。 我懷疑這是一場大騙局,而我完全身陷其中不自知。 「我的筆!我的筆呢?怎麼不見了?」阿燦大叫。「不可能!昨天才新買了五、六枝的。」 我掏掏外套口袋,搜出一枝原子筆遞給他。「哪,借你。」 「曉霜妳的口袋簡直像小叮噹的任意袋。」他高興的接過筆。「裡面還有什麼?」 「就是筆而已,還有發票。」我搖搖頭,把東西抽出攤在他面前。 「比你藏在口袋裡面那堆手電筒、郵票、鐵絲和訂書機工具來得少多了。」 正說著,有什麼東西從我手中掉下來。 「這是什麼?」阿燦蹲下身子去撿,興味濃厚的研究了起來。 皺皺黃黃、有些泛黑的乾紙片似的東西,看不出來是什麼。 阿燦把東西翻來覆去檢查,然後放在鼻尖輕輕聞了聞。 我也蹲下身,湊過頭去看。「那是什麼?」我問。 「薄荷葉。」他低著頭說。「是薄荷葉。」 「嗯?我怎麼會有這種東西?」我一時之間,真想不出來是什麼時候放了這樣的東西在自己口袋裡。 阿燦抬頭對我微笑。「我給妳的,記得嗎?」 「……」 「妳放在口袋裡多久了?」他笑的好開心。「都成了薄荷乾了。」 我慢慢的想了起來,那天晚上,這個白痴摘了兩片薄荷葉給我。 經過一個寒假,外套裡的葉子早就乾癟的看不出原形了。 「知道薄荷的涵義是什麼嗎?」他仍然是笑著,不知道為什麼,彷彿臉上有些羞赧。 我搖搖頭。 「薄荷的意思是『長久的愛情』。」阿燦低著頭說,然後把那兩片薄荷放入自己口袋裡,站了起來。 「啊?什麼?」我瞪大眼睛。「沒聽清楚,再說一遍!」 「…不說了!」他趕快轉過身,坐回電腦面前,用螢幕擋住我的視線。「好話不說第二遍。」 「楊宗燦!」我威脅性的靠近他。「再說一遍!」 「不說了!絕對不說。」他撇過頭,以幾乎和螢幕親吻的距離拒絕看我。 不說? 好,沒關係。 反正是長久的愛情,我有足夠的時間跟你慢慢算這筆帳。 我愉快的微笑,伸手去扼住他的脖子…… 我彷彿能聽見下一秒鐘,從系辦中發出的慘叫聲。 我說過了,我很有耐性。 對於愛情,我最美好的印象,是那一雙爛到不能再爛的破襪子。 我的愛情,從那裡開始……。回到上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