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Eis (月島雨) 看板: story
標題: 小雨的窗--車窗
時間: Thu Aug 21 01:16:16 1997

她頂愛坐火車。

特別是一路搖搖晃晃的慢車，特別是靠窗的位置。

這是她從孩子時候就有的習慣。趴在窗口看一格格的窗景，急速地向後倒退。
很像是看幻燈片的感覺，一格一格地過去，但沒留心看清的部份，卻不能夠再
回頭瞧個仔細。

她發現看窗景最好的方法是，讓自己的視線保持固定的角度，好像只盯著作為
螢幕的那片窗玻璃的中心一樣。眼睛不動之間，一長串的幻燈片拖曳而過，於
是她一格也不會錯過。

就因為她不想錯過任何一格風景，所以看到特別喜歡的景物，她也不能盯著不
放。要是她的眼睛不捨地跟著窗景向後退去，當視線再移回來時，不知已錯過
了幾格不能再回頭的景？她總會如此這般地懊惱著。她不喜歡任何錯過。

這天，如往常一樣，她一上車便揀定一個靠窗的位子坐下。直到下車前，她的
眼睛都不打算離開那一方窗，只偶而用耳朵去感應著車廂內的諸般動靜。今天
的天色有些灰暗，也許會下雨吧！她想。

聽著火車行進間那緩緩而穩定的韻律，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每一站，自然有
該下車的一群安靜離開，又有另一批乘客新鮮熱鬧地擁擠上來。火車行進著，
旅客交替著，她有著彷彿一切將這樣永無止境地繼續下去的感覺。

列車應當有它自己的起站與終站吧！然而這並不是車上的人們所關心的。人們
都有著他們自己的起站與終站，列車行進間，人們也各自行進著。就像她在自
己的終始之間專注著迎來一格格必然向後逝去的窗景一般，人們也專注著各自
的起落。

這彷彿漫無止境向兩端延伸的時間列車，沿途將搭載形形色色的旅客。他們出
現在各自的車廂裡，在屬於他們自己的短暫一程之中，或坐、或站、或者酣
睡、或者交談....直等到各自的終站到來......

天，果然下起雨來。雨水在窗玻璃上縱橫流淌，把所有的景抹得模模糊糊，辨
不清楚。天色更顯暗沈，車廂裡於是亮起燈來。燈亮的瞬間，窗裡彷彿有黑幕
垂落，一張年輕少女的臉龐映在窗上。

她驚異地專注於這頭一次的奇妙經驗。窗上映著的不再是窗外如飛而過的各樣
景物，卻是她的眼睛未曾專注過的，窗內的世界。車廂裡人們的身影映在窗
上，模模糊糊的，但耳中收集的諸般音響讓他們的表情清晰、生動起來。她這
才發現，原來身旁一直坐著一位年輕媽媽，和她懷中約莫兩歲大的小男孩。

那孩子是不會怕生的性格，睜著圓溜溜的一雙眼在梭尋著什麼有趣的目標。要
是遇上了正望著他笑的眼睛，他便興奮的揮舞著小手，咯咯咯地笑起來。人們
想著，這孩子真可愛，真可疼！那映在車窗上的少女臉龐，似也有了彎起的嘴
角和眼裡漾著的柔光。

一隻白嫩卻挺有勁的小手伸過來，揪住了她頭上紮的馬尾巴。她於是趁勢轉過
臉來抓到這隻頑皮的小手，小手的主人笑得更開心了。

少女和年輕的母親笑望著彼此攀談起來，小男孩一逕笑鬧著玩兒。人們看著，
心上便愛起他們來，漸漸地更多人被吸引過來逗弄著孩子，加入這一圈的談
話。坐在遠一點的人們，看著，聽著，臉上也掛著親切的笑。

外面的天色已經全暗下來，她卻再沒去注意到，只覺得這車廂裡的燈光暖暖地
照著。窗外的景仍然不停地向後飛逝，她卻不再擔心會錯過了什麼。坐在車廂
中的她頭一次發現，窗裡頭的人們和窗裡頭發生的事，原比窗外的一切更值得
她的注意。一直只盯著窗外才是真正的錯過呵！她一邊想，一邊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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