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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wei (尉) 看板: religion
標題: 苦難與記憶
時間: Thu Dec  5 15:26:02 1996


※ 引述《Eis (:))》之銘言:

苦難與記憶

 對生者而言,死者並非與他完全無關。生者該如何在生活中面對死者?生者
如何在其未死之時,面對既成事實的苦難?答案是:記憶。

 但可以不去記憶嗎?可以容許遺忘苦難嗎?如果不去記憶,讓一切隨風而逝
,豈不很好?在輕淡樂聲中,忘記所有的痛苦,忘記每一位死者的音容,不可
以嗎?

 不可以。我們如何可以被允許忘記奧茲維辛?就好像特別對中國人來說,我
們如何可以忘記南京大屠殺?特別對台灣人來說,如何可以忘記二二八?一旦
我們忘了,我們就是同時忘記了我們的歷史,我們將成為一個沒有歷史的民族
,一個沒有歷史的人。一個沒有歷史的人,必然以徹底的虛無為其最終歸宿,
歷史的虛無主義在等著他,除非我們竟能甘於走進虛無,否則我們就不應忘記
我們的歷史。

 苦難事件屬於我們的歷史,我們必得承認這點,儘管這承認何其沈重。無數
無辜的死者要求我們:不可以忘記他們。我們難道只能記住民族的光榮歷史嗎
?我們難道只願記住人類的輝煌事蹟嗎?凱撒的榮耀足以代表一切嗎?不!我
們如果要真實地面對自己的歷史,就不能轉眼不顧歷史中的苦難事件。事實上
,歷史中的苦難豈不遠遠地多於榮耀嗎?祖先所留給我們的、以及我們所留給
子孫的人類歷史,苦難遠多於一切光輝成就。少數人的光榮事蹟,在整個人類
歷史中,綜使是燦爛奪目的點綴,也不應掩蓋無數無名死者的悲慟眼淚。一個
英雄的後面是無數的死難者的眼淚,英雄屬於我們的歷史,無名死難者亦然。
在此我們不是去冀圖什麼,我們只是試著真實地面對自己的歷史,唯有真實地
面對自己歷史的人,才能真實地面對自己,以及自己的將來。

 真實地面對歷史,必然包括苦難記憶。如果我們只記得台灣光復而忘記了二
二八,我們就不是真實地面對台灣歷史;如果我們只記得相對論的成就而忘記
了奧茲維辛,我們就不是真實地面對人類歷史。我們如何能只記得成功登陸月
球而忘記爆炸了的挑戰者號?苦難記憶使我們看到歷史所要教導我們的東西。
沒有了苦難記憶,不是意味著取消了以前的苦難,而是使得將臨的苦難更加無
以避免。

 苦難不容許被遺忘,苦難記憶卻沈重無比。在苦難記憶中,我們發現我們與
無辜死者切身相關,因為我們屬於歷史。苦難記憶使得我們看到自己的歷史,
並看到在自己的歷史性中,竟是如此與苦難緊密相結。只要認清自己是人類的
一份子,我們就必須看到,人類所造成的苦難何其深重,甚至我們這群安逸於
台灣的大學生亦不能自外其中。苦難記憶使得我們與無辜死者聯繫在一起,他
們的死已影響了我們。當我們讀到他們的故事,他們的生命就與我們的生命有
了關係;當我們凝望他們模糊的面容,他們對不義的控訴就使得我們感到生命
的沈重。生者並非與死者無關,正相反,生者與死者切身相關。藉著苦難記憶
,生者始得深刻體現此一關聯。

 是的,我們已不再能不顧他人的受難而僅只關注自己的幸福。奧茲維辛之後
,全世界的人們的命運已不容被隔開。為了不再有奧茲維辛,我們必得記住苦
難歷史,即使我們明知這相當困難。為了人類的將來,奧茲維辛至少已教了我
們,不能僅是簡單的把歷史視作無限精神的自然進程,不能太快地樂觀認為歷
史不斷在進步成長,不能把無辜受難者視作體現歷史精神的犧牲品。我們不能
僅在歷史的光榮與進步中體會歷史,不能僅在歷史的成就中發現人類歷史的意
義,我們總還得看看母親的眼睛,看看她的雙眼是否已然乾涸。在歷史的悲慘
記憶中發現歷史的意義,雖然沈重無比,卻是不可逃避的責任,尤其是在奧茲
維辛之後。

 正是因為苦難,我們更加要運用我們的記憶力。苦難記憶應該成為這一代人
的精神質素之一,唯記憶得以使人知道如何面對苦難。

 記憶,承載著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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