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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 [中時開卷]告別國族,重返民主(江宜樺)
發信站: 政大貓空行館 (Fri Dec 31 02:26:26 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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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國族,重返民主

☉江宜樺(台大政治系教授)

  《中國時報》人間副刊曾製作一系列回顧台灣歷
史的專輯,分別以「理想燃燒」、「飛過火山」來
形容七○、八○年代的台灣,然而,在理想燃盡、
火山爆發之後,九○年代的台灣將留給後人何種回
憶呢?是女性自主意識的解放?是環保鬥士的披荊
斬棘?是原住民吶喊「還我土地」?還是失業勞工
臥軌抗議?--是的,這些記憶當然會寫入歷史。
但是,我們不得不承認九○年代的聚光點仍然落在
惱人的政治上。這是一個國族想像解放的年代。

「國族」反噬了民主運動

  「國族」將是後人閱讀九○年代必然遭逢的字眼
。國族是一大群知識份子、政治菁英、街頭運動者
以及平凡百姓的共同想像。雖然很弔詭地,極少有
人使用「國族」這個名詞;但是無妨,國族已悄悄
刻鏤在人們的心田。它出現在鄭南榕自焚、台灣新
憲法草案、三月野百合、李登輝與司馬遼太郎的對
談,也出現在「台灣人選台灣人」、「生命共同體
」、「賣台集團」、「四大族群」、「特殊兩國論
」與「新台灣人」的口號之中。這種想像不需要政
令宣導,它是本土化、民主化、自由化歷程下的必
然結果。用一種比較嚴謹的方式來說,台灣國族是
兩岸隔離分治半世紀、中共壟斷中國名號之下,本
地人民尋求重新定位、自我命名的產品。

 然而,國族雖然出自一股真摯熱切的認同渴望,
它卻在一定程度上反噬了帶動國族發展、賦予國族
正當性的自由民主運動。民主化有利於國族想像的
建構,其證據不勝枚舉:解除戒嚴使反對運動得以
公開質疑統一政策,廢除臨時條款使兩岸關係開始
「正常化」,國會全面改選使台灣政治共同體的範
圍確定,而總統直選則將主權在民的呼聲帶到最高
峰。但是國族想像壯大之後,台灣的憲政民主進程
並沒有因之繼續成長,反而出現了停滯或倒退的跡
象。九○年代各種選舉的族群動員令人怵目驚心,
暴力的使用不僅限於固票,也指向國家認同異己者
。議會裡,民意代表質詢的重點不是施政計劃,而
是省籍身分與台灣認同。街頭上,抗議者結盟的基
礎也不是社會議題或宰制/被宰制關係,而是閩南
話/普通話、本省/外省、乃至直截了當的統/獨
。短短十年間,所有政治人物都學會了訴諸「人民
」。掃除黑金是為了人民,脫黨競選是為了人民,
政黨重組是為了人民,超越左右路線之爭也是為了
人民。人民值得您肝腦塗地、粉身碎骨,因為人民
所代表的就是國族。

「民粹」趁勢而起

 難道訴諸人民不正是民主的最高表現嗎?難道民
主政治能夠不預設一個國族嗎?這兩個問題自來困
擾不小,因為前者牽涉到「民主」與「民粹」的糾
葛,而後者則涉及國家與市民社會的複雜關係。首
先,我們必得了解,西方的憲政民主實質上是依循
自由主義理念所建立的民主。自由主義以保障人人
擁有若干基本權利為前提,主張政府權能有限,不
得輕易號令人民犧牲。在實踐上,它力求社會的多
元價值都能得到尊重,政治權力彼此分立制衡,公
共決策遵守法律主治的原則。如果「訴諸人民」所
意味的不是前述自由主義信念,而是視人民為意志
協一的整體,其利益可由一全能式政府所代表,那
麼這種民粹取向的思考將漠視社會價值多元並存的
事實,極可能以多數人的意志為全體意志,並轉而
要求少數異議者認清時勢,放棄個人權利的堅持。
在制度上,民粹政治從來不在意法治程序,動輒企
圖以超越現有體制的方式達成其目標。從這個區辨
上看,我們有理由懷疑台灣的民主政治在過去十年
間已有民粹主義化的危機。在政治人物逐漸成為偶
像明星之際,體制外的權宜之計(如國是會議、全
國民間會議)經常取代議會政治的常軌。政治菁英
習慣以買票性的政策籠絡選民,而選民也樂於放棄
檢討政策之權利,坐視公共事務逐一簡化為叩應節
目的口水議題。

國族運動已趨極限

 有人追問,民主政治即使再怎麼自由主義,難道
可以不預設一個界域分明的國族嗎?這個質疑打到
自由主義哲學的痛處,但仍然不是毫無商榷的餘地
。國家的存在,似乎是在自由民主理念發展之前。
此所以全世界的社會主義若必然為一國社會主義,
則自由主義亦必定為一國自由主義。然而,國家在
時間序列上先於自由人權,並不代表國族的相關價
值在正當性上也先於自由人權。自由主義認為市民
社會的芸芸眾生除了家庭成員的角色以及國族成員
的角色,還有一層普世公民的角色。事實上,正是
這層普世公民的身分,才使得我們對特定血緣關係
或文化傳統的反省批判成為可能。同時,也正由於
這個市民社會成員的身分,我們才有正當理由抗拒
國族主義壓抑多元認同的企圖。自由主義者認為,
當一個人已經因為「偶然」生為某國人而被迫認同
之自由。自由主義不否認國家的重要性,但這不代
表凡事必須屈從於國族。

重回憲政民主軌道

 九○年代台灣的國族主義有其生成壯大的主客觀
因素,不過,此動能似乎已接近合理發展的極限。
當原來締建民族的熱誠逐漸冷卻,我們可能會發覺
這整個歷程只是一個重新定位台灣政治共同體的新
國家運動,而不是徹底的民族主義運動。也許台灣
可以滿足於比較務實的國家定位,也許台灣不必強
求成為一個獨特的民族。如果國族運動可止於此處
,我們當重回憲政民主的軌道。畢竟,自由民主是
個亟需耐心經營的事業。我們期待下一個十年民意
代表的素質提升,政府的行政效率令人滿意,官場
之中少一些逢迎諂媚,公共事務得以避免黑道、派
系、財團的把持。憲政民主從不是易與之舉,我們
應以經營民主來告別國族。

參考書目

《族群關係與國家認同》張茂桂等著,業強出版社
。

《台灣民族主義》施正鋒編,前衛出版社。

《新興民族》許信良著,遠流出版公司。

《自由主義、民族主義與國家認同》江宜樺著,揚
智文化公司。

《分裂的國族認同:1975-1997》盧建榮著,麥田
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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