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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 ＊電影筆記:英倫情人
發信站: ☆清華電機☆ (Tue Jun 10 18:20:39 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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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流手札 (十二) ＊                               10/Jun/97


1.
   跟L看完<英倫情人>，內心充滿種悵憾感。是的，一種無能為力的悵憾感。

   一直很害怕看這種一開始就宣示著結局的片子。彷彿人一步步走向註定的宿
命，恁你左閃右躲，仍像伊底帕斯王般，在沙漠中失聲痛哭，難以擺脫命運的擺
弄。


2.
   走進戲院的時刻，因為晚到的緣故，只見到男女主角共乘著一架雙翼機(一種
很是宮崎駿電影飛行的感覺)，以為是種浪漫的遨遊；卻在一陣急促的砲火下，
美夢化為碎片，原來是走向終點最後的旅程。


3.
   受過太多愛情通俗劇訓練的我們，不肯承認這已經揭露清楚的悲劇結局，拼
命地為男女主角找條出路。

   看到男主角被救活，我們開始自己編織情節，一如我們受過的通俗劇訓練：
他應該會被救活吧？被火紋身只是暫時的吧？被護士照顧後應該很快就復原了
(也回復男主角的英挺俊秀)吧？會跟護士譜一段戀曲嗎？


4.
   隨著故事情節的推移，我們玫瑰色情節的幻夢逐一破滅。原來要揭示與我們
的面目，只是一具死了靈魂的身軀。被火紋身的醜陋也罷，原來的英挺俊秀也罷，
已經是具死了靈魂的身軀。

   而這具身軀在兩小時四十分鐘活著的期間唯一的目的，想只是要告訴你一段
故事，關於他如何死去了靈魂的故事罷！？


5.
   『這是一段不被祝福的愛情。』

   廣告的文案上這樣寫著。

   因為不被祝福，所以就像命定詛咒似地走入悲劇的結局。

   因為敗德，所以不被祝福。

   這是關於一段勾引友人妻子，導致悲劇發生的愛情故事。我們很願意相信(許
是因為黃沙中那份燠熱跟催人入眠的力量)，是因為在那樣的地域、那樣的時空
裡，所以有了背叛的理由。

   當男女主角在唱著聖歌的會場後激烈地做著愛，已經是一種背叛。對於自己
曾經相信或認定的道德標準的一種背叛。

   而我們對這背叛竟也起了些憐憫之心，不只是因為背叛所付出的代價，而是
對於人心之不堅的一份悲憫。

   換做相同的時空，面對著叫你動心的K，在撒哈拉的星空下，你會如何去對
待滋生的情愫？摧之毀之？抑或由它而去？


6.
   我捏捏L的手心。背景音樂是，G.Yared的原聲帶。
以鋼琴的單音一聲一聲帶出滋生的矛盾情感跟背叛的理由。

   Am I L in Your Article? 妳是不是也曾如此問著我？


7.
   Let me tell you about winds.

   是的，風的故事。你曾這樣對女主角說著。

   車外是撲天蓋地的沙暴，而車中豈止是春意呢喃？怕是更為激烈狂暴的挑釁
與抗拒、掙扎與收服罷？

   風是不定，是來去自如，是居無定所，是遊遁於天地之間。只是因為在不同
的地方，有了不同的名字。這是他要說的風的故事嗎？

   在現實生活中風被無處不在的高山峭壁撞擊、分割，遍體鱗傷，然後嗚咽出
風之哭聲。

   這是真正的風的故事嗎？

8.
   應該翻做<英國病人>的片名。

   諷刺的是從頭到尾，我們的男主角從來不是個英國人。

   只是他被當作德國的間諜，被迫與友人分離、劃清界限。被擊落。然後在喪
失所有後被當作英國病人照料，他那失去了靈魂的軀體。

   所謂的國籍，是用什麼標準來判斷？

   出生的所在？使用的語言？姓氏的拼法？護照上的欄位？

   還是地圖上的界線？軍隊可以開到的距離？子彈的射程？

   隨影片推移，一點一滴揭開主角迷霧般的過去，把這一部可以拍得很玫瑰色
的戰爭愛情故事染上了層層的重彩，關於人的本質、戰爭跟強權、愛情與背叛，
層層沈重的顏色。


9.
   護士在頹杞的廢墟中找到一架鋼琴，單音彈著巴哈的<郭德堡變奏曲>。當戰
爭逐漸遠離，愛情漸次淡去，面對自己的，只是一聲聲單純的單音吧？！

   在琴聲中，想起你警句似的預言：

   『有一隻鷹的屍體在白色的油桐花上躺著，
     我們以為的愛，
     只是生命孤獨中偶爾的錯身而過罷！』

10.
   因為錯身的偶遇，你譜下了一段不被祝福的、敗德的愛情。

   你在這情慾的海中泅泳著，以為自己終於抓到了浮木，覓得了情愛沙漠中的
綠洲。愛情來臨的時候，你只是壓抑地在筆記本中一次又一次呼喚著她的名，怕
只是海市蜃樓，經不起真實的照映。

   而你們的情愛真是築在沙之海中的海市蜃樓。在陽光變換、沙溫下降的時刻，
一柱一瓦在崩毀、散滅。

   而你已深深沈浸其中，若真只是海市蜃樓，為何妳的觸感、氣味卻是如此真
實？

   所以你激動憤慨，像個哭鬧的小孩失去了玩具，為著一段原本就不該存在的，
海市蜃樓的感情。


11.
   在下一次與命運之神的錯身，你終於失去了她。

   心情亦為之激動而落淚，因著你無言的嚎啕痛哭。你的靈魂終也囚禁在那個
洞穴中，再也沒出來過。

   或許導演安排的擊落，已是多餘。你帶著她要飛去的，怕也是另一個世界的
風之鄉罷？


12.
   飛機在沙漠上飛行的時刻，層層疊疊風切割搓揉造出的沙浪，有一份不真實
的瑰麗感，像沙子堆砌而成的沙之海域。彷彿見到伊底帕斯王掩著流血的雙眼，
在沙浪中左跌右撞，而後為浪淹沒。

   關於沙的傳說，是不是多與乾涸、死亡、酷烈有關？


13.

   而我亦彷彿見到Saint Exupery夜航北非沙漠時所描述的景象。

   (妳接到了他寫給妳的南方信件了嗎？)

   小王子最後消失的地方。他是這樣寫的：

   『…對我而言，這是世界上最可愛，也最讓我感傷的景象。這幅畫和上一幅
畫一模一樣，但我再畫一次來加深你的印象…』

   然後我們看到一片黃沙的盡頭，斜斜掛著一顆天星。這亦是Exupery在1943
年消失於北非沙漠時(一如<小王子>書中預言著)所見到的景象嗎？

   這亦是電影中我們的男女主角所看到的，最後的景色吧？

14.
   失去了記憶、容顏的軀體日日夜夜說著故事。故事結束的時刻，也是他找回
記憶，要去同她會合的時刻。內心為著這段背德的感情撼動著，其中有你有我，
曾經的掙扎與想望，以及對人性的悲憫與同情。

   發生的必會留下遺跡嗎？風吹沙捲，迅速掩蓋了去昨夜的車轍、戰爭的痕跡，
以及那夜星空下成就的愛情故事。

   真的一無所有了嗎？

   護士把記滿那個愛人名字的筆記本，塞進了背包，快步追著開往佛羅倫斯的
卡車。陽光耀眼在田野間跳動著，依稀相似的亮度與熱度。

   不去追逐，怎知到底是海市蜃樓還是真實的綠洲？


15.
   跟L看完<英倫情人>，走出戲院，內心生出份揮之不去的悵憾感。

   端午節的下午，在雨季跟雨季接縫間的難得晴天。和L跨上五十CC的機車，
戴上被機車行坑殺了八百多兩的安全帽，在羅斯福路上疾馳著。午後的風吹來，
跳動的陽光，很多植物開出了花，有黃有白，只是不知道名字。

   心中奇異地慢慢生出一份莫名的幸福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