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kevin (少男小瑜) 看板: St.Dominic
標題: [轉錄]公娼生命故事（三）
時間: Fri Jan 22 02:26:48 1999

※ [本文轉錄自 Christ-SW 看板]

作者: rwr (用愛心說誠實話) 看板: Christ-SW
標題: 公娼生命故事（三）
時間: Tue Nov 10 08:54:58 1998

發信人: sfww (女工團結生產線)    看板: sfww
日期: Wed Nov  4 18:24:40 1998
標題: 公娼生命故事(3)

美黛的故事∼真要幫我們，就聽我們的心聲，給我們一條生路！

訪問：洪美景、蔡幸玲　　　　　　整理：蔡幸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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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每餐都是稀飯湯，怎麼喝都喝不飽

　記憶中從小家境就不好，爸爸是由當時身為寡母的阿媽一手帶大的
獨生子，媽媽是童養媳嫁給爸爸的。打從我出生時我們家就住在北縣
的山區，爸爸是個礦工，媽媽當時做水泥工，兩人每天都得很辛苦地
到外面工作賺錢養全家九口，阿媽（祖母）年紀大了，在家照顧我們
這六個小毛頭。我在家是排行老大，還有三個弟弟和二個妹妹。弟弟
、妹妹還很小，平常我也幫阿媽一起照顧弟弟、妹妹。

　在我12歲國小四年級那一年，阿媽去世了。當時在礦場工作的爸爸
也因挖礦受了重傷，躺在家裡休養一段長時間不能工作。突然間，那
時全家的生計重擔全落到母親身上一肩扛。原本經濟狀況不好的家裡
，這時變得更窮了。一家八口人要吃飯，家裡不夠吃的，我與弟弟會
趕到菜市場撿一些菜攤賣完丟在地上的破損不要的菜葉回家煮來餬口
。記憶中，當我們正在撿別人不要的破爛菜葉時，就會聽到一些鄰居
大人和小孩嘲笑我們家窮、諷刺我們家窮得可憐。當時家裡連給爸爸
生病看醫生的錢也沒。那時的家裡窘迫，到現在想起來還心有戚戚，
過了數十年了，說真的，到現在不管在何時何地，我只要看到稀飯都
不免會在想起小時候的那段窮得沒飯吃日子，看到稀飯就不禁的顫抖
、害怕。家裡那時候，不論大人、小孩每餐吃的都是很稀很稀的稀飯
湯，根本吃不到飯粒，而且再怎麼喝也喝不飽的感覺。

　阿媽的去世，對家裡來說是件大事，大家都很難過。尤其，家裡自
從少了阿媽就失去了一個重要的人力，還小的弟弟、妹妹需要有人在
家照顧，媽媽要工作，爸爸受傷在家休養。因此。身為家中孩子最大
的我，只好輟學，在家負責照顧還小的弟弟妹妹們，雖然我渴望再唸
書，但我很清楚家裡環境沒法再讓我繼續唸書了。

　那一年，當時最小的妹妹才剛滿月大，我在家照顧著五個幼小的弟
弟、妹妹。剛滿月的妹妹每天哭鬧著，家裡沒有東西可以給她吸。我
為了讓妹妹不要一直哭。我就湊上自己的嘴唇給最小妹妹當奶嘴吸，
為了讓她不哭，常常她都吸到我嘴唇瘀血，我的嘴唇瘀血的很痛。家
裡沒有吃的，當她餓了，拼命哭著要喝奶時候，我就天天大老遠的光
著腳丫子，身上背著剛滿月的最小妹妹，手還要牽著老四和老五兩個
小弟弟、小妹走了好幾公里的路到不同的工地找媽媽，讓媽媽餵剛出
生不久的妹妹喝媽媽的奶，再一路揹著最小妹妹，牽著小弟、小妹趕
回家裡，再照顧其他的弟弟、妹妹。

　有時媽媽的工地很遠在六堵，我們就光著腳丫子從七堵走到六堵來
回。記得有一回，我像往常揹著最小妹妹，牽著小弟、小妹去找媽媽
。結果那天突然下起大雨，雨好大、路好滑，一下子要過橋的時候，
小妹滑到橋下去了；我看到時，立刻把揹在身上最小妹妹解開，要小
弟趴在地上抱著最小妹妹，擋住雨並保護她。我不顧身的衝到小妹掉
下的橋端救小妹。還好，小妹命大，人正好吊在樹枝上。她看到我哭
著喊救命，後來我好不容易拉她上來，撿回一條小命。到現在小妹都
還會向我提及說她記得這件事，謝我救了她。

   o 有什麼方法可以救我全家？

　看到家裡的擔子這麼重，每天操勞辛苦的媽媽不斷地工作，受傷的
爸爸，還有小弟、小妹們，一心想拯救全家的念頭逐漸不時的浮在我
腦海中。14歲那年，我曾經到工業區內玩具工廠做童工，想幫家裡多
賺點錢，後來發現做工的錢很少，一個月十四元（童工），根本沒法
解決家裡沈重的負擔。後來，我心裡想如果有辦法我一人犧牲，就可
以拯救全家，爸爸、媽媽、弟弟、妹妹們，我願意犧牲。所以，後來
我開始問怎樣才能多賺一點錢養家，透過鄰居介紹我第一次走上這條
路。在從事私娼的日子中，我努力的賺錢，為了照顧家裡的大大小小
，心想如此一來，其他家人就可以不必一起垮了。開始賺錢後，我買
電鍋、電視機等家用用品回家改善家裡的經濟，每當我買東西回家的
時候，我知道鄰居又開始竊竊私語地嘲笑我們家，他們不只笑貧、也
笑娼。我忍下別人的取笑與歧視，心裡告訴自己，為了家人這一切付
出是值得的。

　直到21歲那年，弟妹大了，我也存錢買了一棟房子給爸媽弟妹住。
從事私娼一段時間，那時我厭倦私娼生活，正好當時認識了我的前夫
，因為認為他很誠懇所以就同意嫁給了他，以為我原先從不敢奢想的
一般婚姻家庭生活，居然成真了。因此，我離開的從事私娼的生活，
嫁為人婦，開始過著婚姻生活。

   o 走出婚姻惡夢，帶著孩子活下去！

　誰知道，前夫原來嗜賭如命的本性開始流露，結婚沒幾天，已有人
到家討賭債。我們以分期付款方式還清。有段時間，他真的比較收斂。
後來，我把買的房子抵押，與前夫當時買了卡車載送水泥，前夫當司
機，我當助手，一起搬粗重的水泥包，撐著養我們的孩子們。隔段時
候，他又開始賭，把開卡車賺的收入都拿去賭，有時還在我不知情的
情況下，標下會錢拿去賭又賭輸了。後來，我一再地求前夫戒賭，前
夫前句話答應我，後句話就又跑去賭了。

　我在醫院生最小的老五時，以為他在忙工作，所以沒到醫院看我，
後來聽到來探視的朋友提到他那幾天根本都沒去工作，又跑去賭了。
之前我一再向前夫說明家裡剩的錢不多，是要用來生產的，千萬不要
又拿去賭。他沒聽，拿了錢又跑去賭，輸光光。我生了老五，做了結
紮，卻沒錢跟醫院結帳，差點無法抱回小孩。後來，還是娘家拿了錢
讓我跟醫院結帳，才抱回孩子的。坐月子時，我心裡的難過說不出有
多失望和痛心，不久後我就生了場大病。

　事實上，結婚後，前夫除了賭博，還有時與別的女人交往，戲碼不
斷地重複上演，自己有段時間真的覺得已無法忍受這樣的婚姻生活了
，痛苦夾帶著絕望，一度我曾經想不開吃了安眠藥企圖自殺，後來我
被家人救回了這條命。爸爸接我回娘家住的時候，爸爸眼睛的淚水一
直流，爸爸向我說，前夫沒有了老婆還可以再娶，但他這個爸爸沒有
了這個女兒，是誰也沒法取代的。自己一時之間，看到爸爸的眼淚，
覺得自己好不孝，讓爸爸操心了。過去當私娼所受再多的苦，忍受了
內心的痛，就是為了家人好過一點。爸爸媽媽一直都知道自己全是為
了這個家，他們對於自己選擇從事私娼的工作，都對自己表示不捨受
了苦，並以了解與支持自己，給了我更大的支撐和安慰。

　結婚十年，那時我和前夫共生了五個孩子，孩子最大的11歲，老二
9歲，老三7歲，老四才5歲，最小當時才3個月大。那年我31歲，多年
來，我為了孩子們一直忍受這樣的婚姻，前夫不但沒有戒賭，後來居
然還把在外交往的女人公然的帶回家裡住。這時，我已經快崩潰了，
整整有一星期時間我躺在家裡的床上，不吃不喝，想著他對我毫不關
心，以及對自己的狠心，既然他不知道珍惜我們的婚姻，自己何必再
苦守？開始認真地想，這樣的日子我沒法再繼續，又擔心自己沒有能
力帶五個孩子獨立過生活，但我清楚，我不要再過這樣的日子，所以
我必須走出這個婚姻，帶著我的孩子一起過活。我曾經想自己要養五
個孩子到底有沒有條件而掙扎，但後來我想清楚，也唯有爭取到孩子
才能讓自己有活下去的動力，因此我決定不管未來有多苦，我都會全
力以赴的教養孩子們。

　那些日子對我來說，我根本哭不出聲來，淚也流盡，我只能一直苦
笑，心如刀割般地隱隱作痛，一星期內整整瘦了八公斤。最後，我告
訴自己為了孩子要撐下去，我勉強撐起來和前夫談判，要他選擇。結
果，他選擇了要那個女人，還有孩子們的監護權。結果後來女兒和兒
子幾乎全部都由我帶，生活費我自己張羅，等到兒子大了他就帶走。
離婚當時，我答應幫他還清50多萬元的債務，兒子、女兒等孩子監護
權給他這些條件，才換到離婚。與前夫辦了離婚後，我就帶了五個孩
子回到娘家住。

　對我來說，那一年是我人生中最痛苦的一年。除了經歷了前夫的背
叛與無情失婚的傷痛外，獨自面對一人扛起五個孩子教養的現實壓力
。尤其，連一向和自己最親的大弟，過去我走過的無奈和辛酸路，弟
妹中他算是最了解我的，也最能和我談內心事。誰知突然間，大弟那
年卻猛然得了肝癌（肝腫大）去世，對這個惡訊，自己久久無法相信
這是個事實。接二連三地打擊，讓我身心俱疲，那段日子怎堪回首是
如何熬過來的。

   o 我不哭，因為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為了養五個孩子，離婚那年，爸媽幫我帶小孩，我申請了台北市公
娼執照，開始從事公娼工作。要離開朝暮相聚的孩子，對自己和孩子
來說都是一件很痛苦與困難的事。孩子會用很不捨得口吻希望自己多
留一會，或陪他們出去玩等。但事實上，那時對每天開始工作十幾個
鐘頭的我來說，每天趕車回家探看孩子們，帶錢給家人生活，早已經
精疲力盡，體力不支，到家身體的疲憊不堪，幾乎已經累到倒頭就睡
的程度。但是自己內心也很渴望和孩子馬上享受親子之情，內心湧上
紛亂的思緒，眼淚又在眼眶打轉，我知道我不能在孩子、父母面前掉
淚。孩子看到我回來的時候，幾乎都已經非常疲倦地在睡覺。我告訴
孩子們，為了全家人的生活，媽媽不得已必須在外地早晚做二份工作
來賺錢養家，不能像別人的媽媽般地天天陪著他們，但對他們的愛沒
有少於任何人。希望他們能夠瞭解媽媽的苦心，所以大家要乖一點，
媽媽在外工作才能賺夠錢讓全家人有飯吃、養大他們。看到孩子們似
懂非懂的，出現有些無奈的表情，最小的孩子才幾個月大，還在襁褓
中。但知道為了照顧父母和教養孩子們給家人更好的日子，這一切都
得撐下去。

　一開始，我為了不讓自己的腦袋有任何的影相出現，或一絲一毫的
觸景傷情情緒產生，我怕自己的情感一發不可收拾，不敢想，也不能
想。所以我拼命工作。一天裡，我只睡3-4個鐘頭，每天工作十多個
鐘頭。只有月事來，和星期天抽點時間回去看看孩子。公娼館內的姐
妹問我是要錢還是要命？還勸我說，休息是為走更遠的路。我心想，
我不能休息，因為我擔心我一休息，我就會想起過去種種而倒了下去
。因此，我選擇讓用工作忙碌，來麻醉大腦，又可多賺點錢來養孩子
們，不要讓孩子受苦。

　那段時日，對我來說是沒有所謂的年節。除夕夜，我搭著冷清清北
上的火車，獨自一人望著車窗外，不禁地有許多回憶悄悄湧上心頭，
我已淚流滿面……

　有人問我會不會想再婚？講真話，我對婚姻怕了。心想孩子的親生
父親都不花力氣，還奢望不是親生的父親？我常想，還是獨立自己一
肩扛，我不要依賴別人，自己能做的就做。
　離婚後，前夫曾向我提出希望能復合，為了孩子一家人又住在一起
。這次我不再傻了。我要求前夫以行動表現，先付孩子的一部分生活
費，結果完全沒下文。還有一次他又打電話來，那時孩子正掛急診住
院中，他知道了，就沒有第二通電話再來問過孩子的後續狀況，我覺
得對他好心寒，我也斷了與他再復合的念頭。

　記得有一回夜裡我一直無法入睡，覺得好像有什麼事發生不放心。
後來我打電話回家，聽到大女兒剛出了車禍的消息，我馬上放下電話
趕回了老家。看到她腹部、腳趾骨受重傷，我心好疼。在她住院二十
多天的日子裡，我每天守在醫院陪她，她腳不能著地，我就抱著她，
幫她洗澡和翻身、餵飯等，守候著她。那時，大女兒正值青春期，對
於我長期得在外面工作，家裡無法像別人家中可天天見到媽媽有些難
過的情緒，不是很能夠了解到我在外拼命工作的處境。後來，在這段
期間，大女兒感受到我全心地守候照顧她的心。她向我說，她如今才
明白母親對她的愛與偉大，也開始明瞭單親母親的辛苦與不得已無法
和她們朝夕相處。

　五個孩子都很貼心又懂事，這是我這輩子最欣慰的。孩子一直是支
持我的重心，現在他們與我無話不談，且一談有時到天亮還不捨睡覺
。我雖在婚姻中選擇錯誤，受盡辛苦。如今，看著孩子一個個懂事貼
心，我知道我又拯救了我的家人，我的孩子們，我的付出是值得的。
現在，我只希望能予我們再緩衝兩年，讓我的孩子們完成基本的學業
，我年邁久疾的父母晚年生活照料有著落，一家人能平安的度過緩衝
的難題。

   o 為什麼不留給我們一條生路？

　從86年九月四日台北市政府突然一只公文來，倉促片面地就告訴我
們自九月五日起就不能在繼續從事公娼，因為市政府已經決定取消我
們公娼執照，所以我養全家人的工作沒了，市長陳水扁表示沒有商量
的餘地，沒有緩衝的退路，直逼我家生計下一步不知如何過活？老大
才剛註冊繳了幾萬元的學費和住宿費，我的工作沒了，孩子的生活
費沒著落，到底要不要念完這學期，要唸書錢從哪裡來？休了學叫她
怎辦？註冊學雜費和住宿費也好幾萬元，再加上父母的醫藥費等，現
實的壓力立即在眼前。再加上我自己長期眼睛弱視，拖累著我，也沒
辦法去醫治，我開始憤怒台北市政府做事怎可如此鴨霸，不給人留生路。
　廢娼之前，台北市政府社會局局長陳菊和社工人員都還到過公娼館
和公娼談生活處境，當時我們都很感動市府社會局人員的關心，把內
心長期以來不願談得辛酸都吐露了，也告訴她們屬於我們的生活處境
，都背負了家裡多個孩子和年老的父母負擔，以為社會局要幫我們。
結果，事實卻不然。當時社會局人員包括局長和社工人員完全沒人跟
我們公娼提到任何有關考慮廢公娼的事，事後不但沒幫我們，還用廢
娼逼我們走的更艱辛。

　剛開始台北市政府宣佈廢娼時，我曾考慮不要露臉，因為這個社會
是比較歧視娼妓的，我擔心波及孩子們。過去即使是從娼這麼久，我
都不願曝光。不過，這次卻讓我覺得不得不站出來抗爭，原因是台北
市長陳水扁堅持廢娼的匆促與鴨霸的做法，已經逼我們顧不了肚子，
哪還能顧得了面子？

　陸陸續續參與抗爭期間，讓我學習到很多。以前為了全家生計，幾
乎自己的世界只有家人和工作之間，沒時間多了解外面的世界發生了
什麼事。也不懂外界為何有人不滿走上街頭抗爭？政府政策對人民的
生存有怎樣的影響？直到這次自己碰上了台北市政府廢娼政策壓迫到
我們這群沒條件的公娼，剝奪了我們的工作權，忽視了我們的人權。
台北市政府口口聲聲說要照顧公娼，卻從不來真正了解我們的困難處
境，不尊重我們的尊嚴。甚至在我們集體去市府向市長陳水扁陳情時
，市府卻派出大批的警力對付手無寸鐵的公娼，身手矯捷的警衛隊甚
至還用出手傷了我們公娼姊妹。到現在，怎叫我們會相信市府市長用
意是要照顧公娼？市長為何不敢跟我們公娼面對面辯論是否該廢娼？
廢娼是對公娼好還是壞？

　我認為，市府如果真考慮照顧公娼，就好像要拆一座橋，應先鋪好
另一條路讓人走，等鋪好另一條路才拆橋，人才走的出去。市府根本
不是這種做法，硬是拆了橋，讓我們沒路走，再要我們向市府要泥土
自己造橋，不管橋造的成造不成。更何況，我們希望用自己的力量解
決我們的生路，而不是被說成是用納稅人的錢，還要再遭到莫須有的
抹黑。